習慣死亡 第五章(2 / 3)

那就是你的想象力,編織著我們下半部的愛情故事。

而現在你隻能把那五個美麗的月牙覆蓋在我的嘴唇上。“別說話”,我聽見你對我這樣講。

是的,過去我實在向你說得太多,說了那麼多空話和謊話。你叫我少講話就是叫我少造罪孽。

最後,我看見五個月牙兒在我眼前再次升起。那曾經瘋狂地抓撓過我肩膀和脊背的手指輕輕地抹下了我的眼皮。

是的,我“不應該”愛你還“應該”愛誰?我一直扇動著支離破碎的翅膀四處尋找著陸點,是你,指導我落在性欲的滿足上。原來這就是愛,多麼單純又多麼豐富!但我還是把那連鬼都會笑話的小東西擊碎了。

我以為這都怪你不好。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是愛的器官,而你不知道我這個人正是害怕愛得太深。我始終對愛心有餘悸,就和對政治運動心有餘悸一樣。

請原諒我什麼也沒有留給你。

但是你可以去想象。我知道你直到我死還迷戀著“意義”。我總不能忘記我是怎樣被人抬出勞改隊的停屍房的。

後來我聽人說沒有忘卻便沒有幸福,我才知道我以後全部的不幸並非環境所逼而是出於自己非凡的記憶力。難怪他們叫我們的文學不要去寫什麼“反右”和“文革”。如果文學不去描寫和敘述過去,隻向人們展示美妙的前景(那裏肯定存在著一個光輝的“意義”),我們一定生活得比現在幸福得多。我必須跟你說我被抬出來的時候並沒有睜開眼睛。我不知道季節也不知道氣候。我過了很長一段不須理會季節和氣候的日子。這種日子後來我隻有在巴黎才又一次享受過。每當我隨意穿著皮夾克或是短袖襯衫走在失去了季節和氣候的香舍裏榭大街我就想到死亡。

但是我還是能透過若幹年後被你抹下的眼皮看到天空。因此,在我死後我仍然不解,為什麼你抹下我的眼皮後我就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我曾經用三根手指在你身上施展過魔法,我是想點化你使你覺悟。但我的手指遠遠沒有你的月牙兒靈驗。由此我又悟到了要使人死亡和癡迷比叫人清醒容易得多。

那時我看到的天空是灰色的,好像上麵還有若幹數得清楚的雲朵。那雲朵隨我的意願變幻出各種圖形,最後雲朵終於集結起來,顯現出我的祖宗。

“他還活著哩,我聽見他的心還在跳。”

一個冰涼的東西在我胸膛上戳了幾戳後,我聽到聾子醫生這樣叫。

聾子醫生是勞改隊醫院中唯一的犯人醫生,不是慫恿我把自己的腿砍斷的那一個。他也是位“右派”。但他的罪狀僅僅是給“右派”治過病,照此推衍下去煮飯的廚師織布工人都應是“右派”,幸好他們單位的領導並沒有深究,隻抓住了他這個知識分子。

他是個聾子,卻能聽見我的心跳,我想那時我的心還沒有跳破。

“我們來收屍的時候,這門怎麼也打不開。把門板卸下來一看,這家夥正好堵在門口。”

另一個人這麼說的同時我感覺到我的身上被一根手指遙遙地指了一下。這一指戳醒了我的記憶。我記得我好像在停屍房裏還爬過一段路。

“死人咋能堵住門?我摸了摸這家夥的心口,倒還有口氣,這才把你叫來。咋樣?醫生,你看是埋還是不埋?”能提出這問題的人簡直是思考的天才。

“當然不能埋!”聾子醫生氣憤地說,“這人我認識,原先還是個詩人呢!把他弄回醫院去吧。”

於是我和我的世界一同搖晃起來。,

天漸漸亮了。也不知是天真正亮了還是天空失去了雲彩。他們到停屍房來收屍拉到野外埋,大約在早晨,早晨的空氣把我充填得像個大氣球,五髒六腑全化為烏有。

我在飄蕩中想象又矮又瘦的聾子醫生一定垂著腦袋走在驢車旁邊。我聽見破鞋趿拉著黃塵的噗噗聲,又聽見毛驢的四隻蹄子無力地敲擊著土地:我回憶在以前的某一個時刻仿佛還有人在我耳邊唱歌,歌詞蒼涼但歌聲卻油滑得不成曲調。那原來是我來停屍房路上的一個場景,但現在我分明已經得救,為什麼仍然像給我送葬似的走?以致我搞不清我究竟是向活是向死移動。

這使我在以後許多許多年,一直把陽間和陰間分不清楚。不管是走在去陽間的路還是走在去陰間的路,在小毛驢車上晃蕩總比步行舒服。太陽在它經常在的地方,有暖氣飄拂在我皮膚上。間或我的眼皮上映出一條條光的波紋,就有潺潺的水聲流進我的眼睛。這種聲音使我覺得時間的悠長和土地的廣袤。這種感覺突然觸動了我的靈氣。在介乎陽間和陰間的中間地帶我突然獲得了特異的預見能力。

於是從我小腹中湧上一股想說話的衝動,就像小腹鼓脹要放屁一樣。我忍不住要告訴聾子醫生靈氣在我腦海裏展示的圖像。

幾年以後的一天,正在全國“武鬥”的高潮中,我流竄到他那個城市去看望他。那天淫雨霏霏,肮髒的雨水從四麵的高地上流下來,浸軟了一條曲曲彎彎的煤渣路。我趟過一灘又一灘泥濘,找到聾子醫生的住房。看到他家的住房比勞改隊的號子還要簡陋,對我實在是一種安慰,因為這樣我便覺得把他關在裏麵和放在外麵對他都無所謂。又矮又小的人天生下來就應該住這種又矮又小的房屋。

躺在晃晃悠悠的毛驢車上,我看見那一天我站在不斷流著雨水的低矮的屋簷下,聽憑雨水直接灌進我的衣領。給我開門的是位花白頭發的中年婦女,我立刻認出來我曾經見過她。她帶著兩個孩子裝在聾子醫生的破皮夾裏,和他的判決書夾在一起。聾子醫生把我救活後,有一次難得興奮地跟我聊天。那天是他的刑期又熬過了一個年頭。他說他要把妻子和孩子的相片給我看,那是他全部生命寄托的所在。可是今天我看見從紙上站起來的這位婦女用比雨水還淒冷的眼光盯著我。不知是因為雨水還是因為她的眼光,我渾身發抖。在她背後,掛著黑紗的聾子醫生的相片陰沉地蹲在黝黑的方桌上。

我們在中央公園,在東河岸邊,在自由女神島上,在大西洋城拍過許多照片,衝洗出來後我都要一張張仔細端詳。你曾笑著問我是不是怕誰發覺,我倆合照的相片落在我的“同誌”手上就會成為把柄。我說管它呢!有道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捉摸的是一張張照片在我人死後會給人什麼感覺。據說人死後相片上的形象也會起變化,我真想知道我死以後我在相片上會變成什麼模樣。

當時你笑我發瘋,笑我的想法總是與人不同。現在你知道了吧,因為我看人死後的相片又同時看到了活人,我看著它們如同拿著通緝令和逃犯對照。不是我的神經錯亂,而是世界和時間全部錯亂了。

那時我想笑。我想告訴聾子醫生不多年以後我看到了他在方桌上那副模樣。他一輩子也沒有這樣揚眉吐氣過,頭發從頭頂中間分開,分得整整齊齊,嘴角還掛著笑容。但他妻子說這是他大學時代的相片。他已經死了,死在工廠與工廠之間的一次“武鬥”當中。當時他正在搶救傷員,而一顆流彈卻不偏不倚打中他的腦袋。

我癡癡地盯著他的相片看,我想看出那顆子彈是不是恰巧鑽進了他頭發間的中縫。

這樣,又不多年以後我就演出了那場挨槍子兒的鬧劇。那不是流彈,使戲劇少了一點出自偶然性的巧合。但槍口準確地瞄在它要擊碎的東西上,卻使觀眾更為興趣盎然。真的,在那麼多年裏我們的腦袋總是長得離槍口太近。

但是我笑不起來也不能開口說話。在介乎陽世和陰世的中間地段,我預見到未來的一切都令我沮喪。命運似乎要叫我在這個關鍵時刻作出選擇——要死還是要活?

你說過我曾擺出一種哈姆雷特的姿態站在你的麵前,我想我並不是裝出來的。對於死與活的問題我的確認真考慮過。但是我的特異功能僅僅把活的前景展示給我卻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死了以後的情形。後來我一直納悶為什麼命運有意讓我選擇卻又不同時把兩種前途都顯現出來供我比較。直到你的手抹下了我的眼皮,我才知道如果命運過早地展現出死亡其實是一種享受,那麼所有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地趨之若鶩。因為最美妙的世界就是看不見這個世界;純粹的黑暗也就是純粹的光明;隻有在另外那個世界上,人類才能實現一直活動於頭腦中的理想主義。

聾子醫生還在趕著拉我的毛驢車不停地走。這段路可真夠長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已近,仍然急急忙忙地要想法把我救活。

我想告訴他你被釋放出以後可別再去救人,你救人就救到我為止好了。我既不是自私也不是顧惜他的生命,實在是因為他的死會使活人的世界失去光彩。如果為世界著想,有的人本不應死而有的人本不應活得太長。

他的妻子把在門口,沒讓我進屋。有許多生活在牢房外的公民盡管知道他或她的親人是冤枉的,卻認為他親人的難友一個個都是壞蛋,都罪有應得;冤假錯案隻發生在自己親人的身上。除此之外天空晴朗得不能再晴朗。這大致是我們中國人的判斷習慣,他的妻子就是其中的一個。她一開始就用一種疑懼的態度對待我。我隻能站在雨水中眺望聾子醫生不滅的笑容。我告訴她我是被聾子醫生救活的,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把今天的經過重複一遍。雨水淋得我言簡意賅,由此我想到所有的作家都應該在雨水中寫作。但也許是聾子醫生救活的人太多,她聽了竟無動於衷。

我趕緊舉起一包水果糖,請她放在聾子醫生的祭桌上。她終於願意跟我進一步談話了。她說她現在唯一操心的就是工廠會不會封他為烈士,因為這關乎到她的撫恤金和子女升學就業的問題。在冷雨中我多少有點詫異,多少感到這是一種對喪夫之慟的褻瀆。她馬上敏感到我的對立情緒,可是卻又誤把我當成了工廠裏派來的人,神經質地伸長脖子跟我辯論。她說聾子醫生雖然沒有上戰場,但他死的地方離“東方紅”防守的大樓僅一步之遙,完全可說是倒在前沿陣地上的。

“東方紅”是什麼?好像是一支歌曲。我去看聾子醫生時正是我又一次勞改釋放,大約有點被關傻了,竟不明白“東方紅”到底指的是什麼。多少年後我在巴黎又聽到這支歌,並且還要我加入進去合唱,我又立刻像傻子一樣。我傻子一樣疑問的目光使她以為我說了怪聾子自己不當心這類的話其實我沒說,於是她又嘶嘶地喊道:

“難道你們不知道他是聾子嗎?”

她遙遠的喊聲使我明白了聾子醫生原來是個聾子!“聾了好!聾了好!”我也向她大叫。

我想盡量向你敘述得清楚一點但我知道我無能為力。我無法使你明白並不完全是因為我們“沒有共同的語言”。今天,我靜靜地躺在布洛涅森林中的這塊草地上,躺在納塔麗的身邊想你。納塔麗在玩弄一棵草,她說那棵草能告訴她她和我的愛情結果。你看,她舉起那棵草在對著陽光仔細端詳。她的頭發把春天的樹林染成一片金黃。我看遍了世界越看越糊塗,而她僅僅看一片草葉就能把命運看透。在這樣的女人旁邊我不能不悟到我原來是個鬼。鬼話和人話當然不會相同。

我最怕人家說我在模仿什麼喬伊斯和福克納。他們非要把人話說得顛三倒四,把人話說得跟狗屁的鬼話一樣。我求你千萬記住我說的鬼話都是順理成章的,我的語言完全符合我生活的那個世界的邏輯。倘若你和納塔麗也像我一樣死那麼幾次,你們就會知道我是一個多麼優秀的語言大師。

聾子醫生既然是聾子,我當然不能把我的預見告訴他。我躺在毛驢車上任他把我帶到他認為我應該去的地方去。那天的陽光像今天布洛涅森林上空的陽光。我早已品味到隻要我閉起眼睛世界上便沒有不同的地方。因為有這種悟性所以我即使躺在布洛涅森林中的這塊草地上也以為是躺在拉屍體的小毛驢車上,我急忙伸出手來勾住納塔麗的手指頭,免得一下子滑到另一個世界。

我閉著眼睛用大拇指一一摩挲著她的手指。她沒有餃掉她心愛的手指甲,一個一個鋒利的邊緣令我提心吊膽。我攀著它們像攀著絕壁上翹出的石片向上爬。

幸虧她不像你那樣有抓撓性夥伴的習慣。每次做愛以後她隻不過摟著我用她纖巧的手指輕微地觸在我的脊背上,從我的玉枕穴直到尾聞慢慢地上下遊移,仿佛也在施展某種魔法。她手指的上下遊移有時讓我以為我已經躺在墳墓裏,有五隻螞蟻在我脊背上爬來爬去。但最終納塔麗的魔法能招回我的呼吸,會徐徐地調動起我的生命力再一次投入做愛。

可是每一次和她做愛中我都想著你,因為是你教我知道了做愛就等於愛。這樣我便安心了,我不用再去尋找什麼愛的“意義”。

且說我靜靜地躺在小毛驢車裏,就和躺在布洛涅森林中的草地上一樣。納塔麗變換成了聾子醫生。他默默地跟車走著,有不盡的思量。由於他不知道他會在全國性的“武鬥”中死去,所以他要考慮的事情真是不少。後來我追憶我們在途中一定說過些什麼話,如其不然這一段生命便荒廢了。盡管我荒廢了生命的一大半也決不願荒廢這一段時光,即使聾子醫生聽不見,我仍要說話。

我想我會告訴他我奇異的經曆。死而複生可不是每一個死人都能有的幸運。這種機會比風靡了十幾年的什麼“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的光榮稱號更值得炫耀。

況且,在我預見他會犧牲於“武鬥”中的同時,我還預見到不多年後我又一次投入這個農場勞改。那一次我將神氣十足,我被任命為犯人的組長。有一天我受命領著我的一組犯人去收拾墓地的死人骨頭。在離停屍房五六裏遠的荒灘上,在一座座丘塚中間,在蜥蜴腳印編織的花環附近,我竟找到我的同伴們!也許正是那位善於思考的天才給他們的墓前立了一塊磚頭。沒有姓名,隻有年月。磚頭已被空氣侵蝕,刀痕有氣無力,若有若無的阿拉伯數字影影綽綽地傳遞著另一個世界的信息,但還能看出來那恰恰是聾子醫生來拉我回去的日期。

我把他們的一副一副骨頭架子抖散,暗暗遺憾從此他們再也不能舞蹈。我將抖散的骨頭一根根裝進塑料袋(多麼像你在超級市場裏選購),奇怪的是我沒有找到自己的骨頭。

我揚起一把沙土讓風吹散。

在灰白的陽光中我將手插進土壤。

我想體驗一下被活埋的感覺,因為我的同伴中間肯定有人是被活埋掉的。休克和死亡其實都差不多。你想如果那位善於思考的天才沒把聾子醫生叫來,如果聾子醫生在那位天才的詢問前不置可否,那麼今天我便會在這墓穴裏找到自己的骨頭,所以我不體驗一下那種感覺我就會十分內疚。

當然,如果我被活埋掉了,最先腐爛的一定是我那連鬼都會笑話的小東西。我失去了愛的器官再也無法使你愛我,即使我能夠從沙土裏爬出來。

因此我在小毛驢車裏成了一個饒舌者。若幹年後我才知道男人軀幹上隻有兩樣器官最忙最有力且最相似,一個是他的舌頭,一個是他的陽具。他用舌頭征服或討好別的男人,號召人們跟著他走或是走在別人後麵咋唬;他用陽具征服或討好女人,把占有的開始美其名日是愛情的必然結果。聾子醫生既然是男人於是我便拚最後一點性命攪動起舌頭征服和討好他。

驢車顛簸著,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我說,喂,聾子,你知道我在停屍房裏看見了什麼呀?

他不聲不響地說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家裏有一個老婆和兩個孩子,這次放我出去我還能生一個。

我訕笑他把後代看得那麼重,我說我看見了我的祖宗。我的祖宗在香煙繚繞中一個個戳在家廟的享堂之上。我坐著航船去看望他們。航船穿行在無邊的白霧當中。在死的夢裏我分明記得那是抗日戰爭勝利以後我隨父母去祭拜宗祠的事,但既然我已經死了,何妨權且當作死了之後魂靈的經曆。

雖然在停屍房裏我眼睛是閉著的,可是也能看見白霧下的河麵上泛著銀色的漣漪。我的長輩告訴我,我的祖宗們原先就在這一帶殺人越貨。平靜的河麵上隨時都會伸出一條索命的胳膊。那時我剛剛從報紙上看到一個新名詞——“自由職業者”,在水鄉蔚藍色的天空下,祖宗們的“自由職業”使我不由得悠然神往。這位長輩還說,那些“自由職業者”總是不停地反正,太平天國來了投太平天國,曾國藩來了投曾國藩。投來投去,從土匪變成了天國的王爺,又從天國的王爺變成滿清的封疆大吏。而封疆大吏的後人——當然還是我的祖宗,卻又在東京加入反清的革命軍。

這位長輩拈著花白的胡須,洞明世事的微笑中充溢著崇敬和讚許。能不斷地變來變去大約就意味著自由。後來在牢房裏我才真正羨慕我的祖宗。因為這時我想反正正義的陣營不容納我。

我的祖宗們都有一種故作莊嚴的氣派,穿著不同時代不同主子賜給他們的禮服。那是當了官的土匪必須擺出的姿態。我還記得我母親曾指著畫像說,我們家的人從祖宗開始就長著一副討人厭的嘴臉。

“你看他們的眼睛!”我母親驚叫道。

在停屍房我看到我的祖宗們,果然發現我的眼睛和他們的眼睛如此相似。雖然當土匪的祖宗發跡以後一代一代下來娶的都是名門淑女,也改變不了一代一代後人的眼睛。怪不得在布魯克林的那一夜你會害怕。我這對眼睛不但幾次麵對過死亡並且在它的基因狀態還看過自己所殺的人如何死去。

先是殺人,然後是被殺,曆史總是公允的。可是曆史積澱到我眼神中的殺機太多,以致在我和你做愛的時候也滿目鮮血。我“應該”愛你還因為你雖然看見我眼中的鮮血仍然修光了手指甲盼望著與我幽會。你的確比正義的陣營明智和可愛,我毫不顧忌我眼睛的基因狀態。而最後你用光潔的手指關閉了你所害怕的眼睛,卻使過去的和現在的血都在我軀體裏凝結成固體,靜靜地等著一把火。

在停屍房,我恍惚看見祖宗們嚴厲地盯著我,用和我一樣的眼睛,好像在跟我打招呼:“你來了!”又像在問我:“你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