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名山 第五十章不朽之山(3 / 3)

“看一看,槍膛裏還有沒有子彈!”

大家嘩嘩地拉開槍栓,有的報告有,有的報告沒有。

“敵人上來以後,聽我的口令,先把槍裏的子彈打光,再抱住鬼子拉弦。”少哉又吼了一聲,“聽到沒有?”

“聽到了!”大家齊聲呐喊,蕩氣回腸。

“弟兄們,互相再看一眼。”滿臉是血的少哉白齒一閃,露出一個笑臉,“活著的時候,我們是兄弟;死了以後,我們還是兄弟。到了陰間,大家好有個照應。”

能扭頭的弟兄互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集中到少哉身上。

少哉握緊拳頭朝山下一揮:“敵人上來了,我們要死出個樣子來,給他們看看!”

“死出個樣子,給他們看看……”弟兄們吼叫著,撲上陣地。

敵人上來了,他們打完了槍裏的最後一顆子彈,一個個撲上去和敵人抱在一起,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

一聲爆炸,一股黑煙,一片血肉。

少哉槍裏的子彈打光了,正準備拉響腰間的手榴彈時,小複仇在一旁喊他:“叔叔……”

回頭一看,小家夥手裏舉著一個裝有子彈的彈夾。

少哉連忙將彈夾卡進槍膛,正好看到一個日本兵衝上了戰壕。他一扣扳機,槍身一陣抖動,子彈傾巢而出,日本兵像斷根的蔥一樣倒栽下去。

又有幾個日本兵衝上來了,他們舉起槍,射殺坑道裏還存活著的弟兄,瞄準了伏在地上的少哉和小複仇。

少哉扔了槍,低下頭,有點不舍地在小複仇耳邊輕輕地說道:“閉上眼睛,一會兒就能看到你爹和你娘。”

小複仇趴在少哉懷裏,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少哉抬起頭來,手指鉤住了手榴彈的拉弦。

幾個日本兵怪叫著,舉起刺刀,朝他們身上捅了過來。

岩壁上,參謀長孟子越胸前的衝鋒槍響了:噠噠噠噠……

日本兵驟然倒地。

更多的日本兵衝上來,所有的槍口都對準孟子越。

“砰砰砰……”一陣長久不息的射擊,岩壁上火光四濺,孟子越的軀體被打成了碎片。

“參謀長……”少哉忍無可忍,嘶喊一聲,將冒煙的手榴彈朝敵人扔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敵人被炸飛了,岩壁上大片鬆動的岩石和泥土隨著孟子越的身體垮塌下來,掩埋了整個坑道。

山洞裏,楊勝利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他彎下腰,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撿了回來,重新放進袋子裏,扛在肩上,罵了一聲:“他媽的,好沉!”

他吃力地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還鎖著的鐵門裏邊,一定是軍火庫了。

他的腳步猶豫:老子是走,還是進去看看?

不行,得把這洞炸了,不然黃救國又要罵我。

楊勝利放下布袋,拿起開山鎬,一鎬砸了下去,鎖崩了。

他把門推開,走進去看到滿洞堆著的武器彈藥,火冒三丈:操他媽,打起仗來老是沒有槍、沒有炮、沒有彈藥,原來都堆在這裏,為什麼不拿出去使呢?

他看到導火索從壘起的箱子間引出來,集中擰在一起,結成一個頭,擱在一個白色的架子上。架子邊還立著個牌子,牌子上畫著一束火苗,火苗上打了個紅色的叉叉。

卵!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讓點火還是不讓點?

他本能地摸出了打火機,卡嚓一聲打著了,藍色的火苗呼啦一下躥出來,在陰暗的山洞中像個精靈般地跳躍。

準備點火時,他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實在有點舍不得那個袋子。那麼多好吃的東西,背出去足足可以吃一個月,不能扔了。先把袋子送到洞口,再回來點火,然後再跑。

他滅了打火機,重新背起那個沉重的袋子,弓著腰呼哧呼哧地往外走。

走到離洞口大約二十步遠的地方,抬起頭,看到雪亮的光線射進來,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他仔細一聽,山洞外,槍炮聲都停了下來。天底下靜得隻剩下楊勝利喘氣的聲音。

怎麼啦?真的都死了嗎?黃救國,我的好兄弟,你也死了?別怕,等著我,一會兒就來跟你做伴……

突然,從洞外傳來一陣急促的皮靴聲,一群拉長的影子擠進洞口,把他嚇了一跳。

狗入的,來啦!

楊勝利顧不得多想,他扔掉袋子,反身跑回二號洞,按著了打火機。可就在這時候,他受過傷的左手不聽使喚,怎麼也抓不住那導火索的線頭,無法觸到火苗。

鬼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咵、咵、咵……”的皮靴聲在洞壁上撞擊出刺耳的回音。

楊勝利渾身顫抖,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滾下來:怎麼辦?

萬般無奈之際,他伏下頭去,用牙齒咬住了導火索。

他昂起頭來,藍色的火苗終於觸及點火頭,導火索嗞的一聲著了,火苗在他的牙齒間呼嘯而過,然後分開,像一群受驚的老鼠往前飛躥。

一群日本兵衝進來,十幾枝槍口同時指著他。

楊勝利抬頭,咧嘴一笑:“卵,去死吧!”

洞裏白光一閃,整座山頭抖了一下,又跳了一下,旋即,一股硝煙衝上了天。

尾聲

天下起了大雨。

當地人說,從來沒見過這麼個下法,嘩啦啦地把天都下黑了。刺眼的閃電夾著驚天動地的霹靂,把山、把石、把樹、把草炸得一片慘白。

無名山在從天而降的雨水之中赤裸而立,雨水濺起的飛瀾像一頂華蓋,支撐在天穹之下。

佛門前的石壁上,每一個彈孔裏都冒著血水,血水連同碎石和泥漿往下流淌,九穀河成了一條煎熬著血肉之軀的河流。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終於停下來了。

陽光重現,烈烈地照著大地,陣地上一片屍臭。

一條黃狗跑上來,左聞聞右拱拱,似乎發現了什麼,朝坡下汪汪地叫了兩聲。

一個女子跑上來,看到了埋在泥土和碎石中的一縷頭發,驚叫道:“少哉……”

她不顧一切地扒開石塊,刨去泥土,將少哉從掩體中拉了出來,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孔上摸了一下,高興地叫喚:“我知道,知道你還活著……”

少哉像剛剛睡了一覺,他睜開眼睛,看到了一線破開的藍天,看到了被水洗過的山巒,看到了一個讓他驚訝的身影。

“你……”他張了一下嘴,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們回家。”秋拉起少哉的雙手,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我們回家……”

少哉想說:“我家離這裏很遠……”

秋什麼都沒聽到,但她說:“我知道。”

“叔叔……”少哉的身下響起了小複仇的聲音。

小複仇從泥土裏伸出一隻手來:“我要回家……”

“我們一起回家……”少哉還是說不出話來,他想拉小複仇一把,一使勁兒,卻坐了下去。

秋把指頭放進嘴裏,一聲呼哨,一頭毛驢從山坡下蹣跚地爬了上來。

秋將少哉扶上驢背,然後拉著小複仇的手,跟著毛驢下了山。

走了幾步,少哉從毛驢背上滾下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失聲痛哭,在心裏呼喊著:參謀長、何進修、張三風、楊勝利、馬連長、李抗戰……我的弟兄們,安息啊……

秋抹著淚水,把少哉從地上扶起來,再次把他扶上了驢背。

陽光下,無名山依然像一尊不朽的大佛,安然地打坐在眾山之間。

少哉沒有回家,而是將秋和張複仇送到了八夢。

隨後,他幾經周折找到了第五軍,隨軍進行了一年多的整訓,參加了後來的滇緬反擊戰。直到1945年,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取得完全勝利,才帶著秋回到了老家長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