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名山 第五十章不朽之山(2 / 3)

“一定……”

少哉鬆開楊勝利的手,“去吧。”

“讓我走了?”

“走吧。”

楊勝利看著他:“沒話了?”

少哉眨著眼睛:“沒了。”

“哎呀……”楊勝利咧著嘴問,“整天掛在嘴邊的那兩個字怎麼不說了?”

少哉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兩個字?”

楊勝利學著少哉的腔調:“尊嚴!”

少哉捶了他一拳:“你記得,我就不說了。”

“卵!”楊勝利一笑,回了少哉一拳,轉身消失在山後的雜草叢中。

憑著從小練就的潛行本領,楊勝利在石縫、叢林和茅草中出沒,順利地通過了那條狹窄的山道,來到了無名山的洞窟前。

洞口沒有人站哨,洞裏也不見人影。

楊勝利喊了一聲:“喂……”

響亮的回音嚇了他一跳。

其實楊勝利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以前,在洞口站崗的是中央軍部派來的憲兵,手臂上戴著白色的袖箍,旁邊蹲著獵狗。一聞到生人的氣味,老遠就汪汪叫。哪怕到了晚上,也有賊亮的探照燈照著,一隻老鼠跑過去都會留下影子。

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裏,他多次摸到這裏,總想從裏麵撈出點東西來。遺憾的是,此地防守嚴密,使出各種手段,始終未能如願。

此刻,他大搖大擺地走到洞口,大聲叫喊:“有人嗎?讓你們趕快炸洞……”

仍然沒有回應。

“狗入的,都跑了?”楊勝利難以相信,那些不可一世的憲兵竟跑得一個不剩。

他往洞裏走了幾步,看到幾張行軍床,床上的被褥疊放得很整齊,一麵青天白日的國旗體麵地掛在洞壁上。

國旗下,倒扣著兩隻木箱,上麵放著罐頭、餅幹,還有酒。見到吃的,他不顧一切地撲過去,一手拿了餅幹,一手抓了瓶酒,往嘴裏塞兩塊餅幹,喝一口酒。

他邊吃,邊喝,邊往裏走。

走到兩個分岔的洞口,他愣住了。

參謀長說,一號洞是物資,二號洞是武器彈藥。可哪個是一號洞,哪個是二號洞呢?

臨行前,他還特別問了少哉:我大字不識一個,怎麼知道哪是一號洞、哪是二號洞?

少哉告訴他,很簡單,畫一道杠的是一,畫兩道杠的是二,並且還在地上畫給他看了。可是這兩個洞門口,一邊寫的是“壹號洞”,一邊寫的是“貳號洞”,根本找不到畫一道的和畫兩道的字。

兩個洞口都有鐵門,門上掛著大鐵鎖。

“人都跑光了,鎖著有什麼用?”楊勝利罵罵咧咧,左看看,右看看,還是分不清到底哪邊是一號洞,哪邊是二號洞。

他找到一把開山鎬,將左邊鐵門上的大鎖砸開,推開門一看,山洞裏滿滿當當堆的都是木箱。他隨便拉下一個箱子,撬開一看,裏麵裝的是牛肉罐頭。又拉下一個箱子,撬開,夾心餅幹……

卵,這麼多好東西!楊勝利欣喜若狂。他找了一個大大的帆布袋子,把罐頭、夾心餅幹、煙、酒、巧克力等見過和從沒見過的東西,裝了滿滿的一大袋。邊裝邊盤算:把這些東西背回去,分給黃救國、李抗戰、張三風、小複仇、老朽……他們還不高興死了?

他忽然想起來,老朽已經死了,張三風也死了,李抗戰也死了……陣地上還剩下幾個人呢?他頹然地跌坐到地上,袋子裏的東西滾出來,滾了一地。

太陽高懸,時間仿佛凝固在這個中午。

陣地上沒有一絲陰影,灼人的氣體從熾熱的岩石上冒出來,仿佛要將眼前的一切蒸發。

敵人的又一波進攻被打退了,他們在半山腰集結著,準備發起最後的衝擊。

孟子越睜開眼睛,把少哉叫到身邊:“還有多少手榴彈?”

少哉回答:“不多了。”

“給每個人留一顆,最後和敵人同歸於盡。”

少哉點頭:“我明白。”

他立即行動,給每個活著的人發了一顆手榴彈。

小複仇跟在少哉身邊,在坑道裏跑來跑去。見其他人打得火熱,他爹一直躺在那裏沒動,便跑過去扯著他的手說:“爹,打仗了,你快起來呀……”

喊了幾遍,張三風僵硬的手一動也不動。

他喊少哉:“叔,我爹怎麼還不起來呀?”

“他太累了,讓他再睡一會兒。”張三風的屍體已經發臭了,少哉不忍心說明真相,朝小複仇喊道,“過來,幫叔叔裝子彈。”

戰鬥一停,小複仇回到張三風身邊,看著父親已經變形的臉,忽然大哭起來:“爹,你是不是死了?”

少哉把小複仇拉到懷裏,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你爹睡著了……一會兒,我們都睡,你就會見到他了……”

小複仇仰起滿臉的淚水問:“我們是要去死嗎?”

少哉咬著牙說:“不,讓敵人去死。”

“黃救國……”

少哉再次聽到孟子越微弱的喊聲,他連忙跑過去:“參謀長……”

孟子越艱難地睜開眼睛:“敵人要上來了?”

少哉點頭。

孟子越說:“我不想躺在地上……”

少哉不解地看著他。

孟子越伸出一隻手:“讓我站起來。”

少哉看著躺在地上的參謀長,他的一條腿已經沒有了,傷口潰爛得無法包紮,虛弱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怎麼能站得起來?

“參謀長……”少哉為難地搖搖頭。

“麻煩你們……把我綁在擔架上……”孟子越動了一個指頭,指了一下背後的石壁。

少哉明白了。

他拉過擔架,喊來兩個輕傷的弟兄,解下三副綁腿,把孟子越的身體緊緊地捆綁在擔架上。

“參謀長,有件事,我一直沒跟您說。”少哉抓住孟子越的手,眼前又一次浮現出秦歌與石夫手挽著手走在昆明街頭的情景,他再也憋不住那句在心中藏了很久的話。

孟子越虛弱地張了張嘴:“說吧。”

“我在昆明的時候,見過夫人。”少哉話一出口,淚水跟著湧了出來。

孟子越點頭:“我知道。”

少哉說:“她和我表兄在一起。”

孟子越輕輕一笑:“祝他們幸福……”

曾經的兒女情長,就像一縷陽光,從孟子越的眼光裏滑過最後一道山脊。

少哉擦著淚水,擦得眼前盡是看不清的影子。

“把我扶起來吧。”孟子越一聲輕輕的呼喚。

“來……”少哉擦去淚水,一聲吆喝,和兩個弟兄一起使勁,把擔架立了起來,像架梯子似的靠在石壁上。

“謝謝你們……”孟子越終於站起來了。

他靠著石壁,艱難地抬起頭來,看到了殘破的九穀河,看到了冒著濃煙的畹町鎮,看到了山下進攻的敵人,看到了戰壕裏為數不多的弟兄……

少哉拿過一支衝鋒槍來,掛在參謀長的胸前。

“他沒戴帽子。”小複仇撿起一頂軍帽,遞給少哉。

少哉拍打掉帽子上的泥土,端端正正地戴在參謀長的頭上,眼前閃過當兵時第一眼看到孟子越的情景。

那是一位英俊威武、正直坦蕩的軍人。綁腿一打,腰帶一束,駁殼槍一背,渾身上下有一股齊魯人的豪氣。此刻的參謀長,像一尊雕塑鑲嵌在身後的石壁上。

“弟兄們,站起來。”少哉用平生的力氣大喊一聲,“像參謀長一樣,站起來!”

陣地上,活著的人沒有一個沒受傷的。大家聽到少哉的喊聲,一個個拖著傷胳膊、斷腿,互相攙扶著、支撐著,挪到孟子越的身前,結成一排,像一道血肉築成的城牆。

少哉命令:“檢查一下,手榴彈的蓋子打開了沒有?”

大家把最後一顆手榴彈的蓋子擰開,一個個別在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