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名山 第五十章不朽之山
黎明的第一束曙光照亮了無名山。
紅色的無名山如同聖像一般，在薄薄的晨霧中顯露出來。
陣地上無聲無息，靠在掩體下的弟兄們還在熟睡。
何進修悄悄地爬起來，彎著腰走過壕溝，繞到陣地後的一塊岩石邊。在這個山頭下麵的叢林中，有一條曲折的小路通往無名山。
一個哨兵端著槍警戒著前沿陣地，晨風把他身後的鬆林吹得嘩嘩作響。不遠處的山坡上也有一個哨兵，他疲憊地打著哈欠，靠著一棵鬆樹坐了下來。
何進修受傷了，是極其嚴重的內傷，他沒有讓人知道。
那是敵人的第一輪炮火轟擊陣地的時候，一塊被炸飛的石頭重重地撞擊在他的胸脯上。他被擊倒了，胸口斷氣，張大了嘴也喘不上來。完了……他眼前一黑，感覺自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敵人的炮火停了，步兵開始發起攻擊。陣地上血肉橫飛，我軍傷亡慘重，不少弟兄缺胳膊斷腿，躺在坑道裏呻吟。
他聽到參謀長孟子越微弱的呼喊聲：“何進修、黃救國，組織弟兄們，一定要把敵人壓下去……”
何進修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脯，一陣難忍的刺痛，明顯感覺到一排肋骨已經斷了，血在腹腔裏動蕩。“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來。他雙手拄著槍站了起來，趴到陣地前沿，朝受傷的弟兄們呼喊道：“能動的，都把槍架起來！”
整整一天一夜，他和弟兄們挺過敵人一次又一次炮火的攻擊，打退敵人一次又一次猖狂的進攻，依然堅守在佛門陣地上。
當敵人的炮火和進攻停下來之後，何進修開始在難以忍受的疼痛中煎熬。他知道自己的傷有多重，他也知道自己的這種傷在此時的陣地上是無法處置的。看著陣地上受傷的弟兄血流不止，聽著不斷傳來的呻吟，他隻能忍住自己的疼痛，把一口口湧出來的血水咽下去，協助孟子越清點陣地上剩下來的人員和武器彈藥，準備第二天的戰鬥。
清晨的風有些涼意，山影綽綽地如夢境般的幽靜。
何進修充滿血絲的眼睛一夜未合，身體一直在痛苦中微微顫抖。
一隻青銅色的甲殼蟲拖著一條斷腿，從一個被炸裂的石頭縫裏爬出來，似乎想在這個安靜的早晨去尋找一個安身之處。它的前邊有一道小小的石坎，它想爬上去、翻過去，卻由於傷腿難以著力。甲殼蟲爬幾下，滑了下來，再爬，又滑了下來……
何進修看到了，頓時心生憐憫。他俯下顫抖的身子，伸出顫抖的手指，將它輕輕地扶上石坎。小甲蟲停住，回頭看了一眼，立刻拖著傷腿，急匆匆地鑽進了另一條石頭縫。
何進修輕輕噓了一口氣，重新靠在鬆樹上，胸口再次躥起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痛得他想從岩石上滾下去，立刻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朝陣地上看了一眼，隻看到剩下不多的弟兄，個個遍體鱗傷地躺在坑道裏熟睡。他不忍心丟下這些弟兄，早一步走上那不歸之路。於是他伸出手，掏出了張三風留給他的那個口袋，用指甲在袋裏摳出了鼻屎那麼大一丁點的泥丸，輕輕地搓著、搓著，萬般不舍地放到鼻孔下深深一吸，渾身一陣輕鬆，眼前幻影憧憧。
一個黑影從鬆林中閃出。
黑影的手上握著一把雪亮的尖刀。
山林風動，黑影靠近哨兵，手上亮光一閃，血從哨兵的喉管裏噴射出來。
“偷襲……”何進修的腦子裏閃出這樣的念頭，他陡然站起來，不料膝蓋發軟，一屁股坐到岩石上。
另一個哨兵似乎聽到了動靜，把槍從肩上取下來，拉開了槍栓，朝山坡那邊走了過去。
“噗……”一聲不太明顯的槍響，哨兵抖了一下站住了，慢慢轉過身來，眉心之間出現了一個小小圓點，一股血順著鼻梁流了下來。他張大嘴，似乎想喊一句，卻驟然倒地。
何進修徹底驚醒了，他看到幾個黑影迅速地閃出鬆林，朝山後插了過去，坡下便是那條小路。
他抓起衝鋒槍，指頭摳住岩縫，翻身爬上岩石，瞄準最前邊的兩個黑影，扣動扳機。
“噠噠噠……”急促的槍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兩個黑影倒地。其他的黑影轉過身來，一齊朝何進修開火。
光禿禿的岩石上，火光閃閃，何進修無藏身之地。
他騰出一隻手來，換上彈匣，突然躍身而起，一口氣將槍裏的子彈全部打光，同時扭頭呼喊：“敵人過來了……”
何進修晃了一下，兩顆子彈同時穿透前胸，鮮血在晨光中飛濺噴射。
他揚了揚手，仰麵倒下，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太陽露出了山頭，看著彩霞掛滿了天空。
“老朽……”熟睡中的少哉驚醒了，他第一個跳了起來，慘叫一聲，抱著槍朝人影綽動的地方一陣掃射，同時喊道，“弟兄們，敵人上來了……”
陣地上的弟兄紛紛爬了起來，一陣猛烈的掃射，將黑影全部消滅在岩石下麵。
新的一天在激戰中開始了。
敵人炮擊，陣地再次籠罩在硝煙中。
炮聲把孟子越震醒了，他睜開眼睛喊道：“黃救國……”
少哉應聲爬到他身邊。
孟子越說：“把手榴彈集中起來……”
少哉答應：“是！”
剛要轉身，孟子越又叫住他：“你代理一連長，指揮戰鬥。”
“是！”少哉轉身呼喊道，“弟兄們，快，把手榴彈、子彈都集中起來……”
剩下不多的幾個弟兄在掩體裏四處翻找，將剩下的手榴彈和子彈都集中到少哉的麵前。
“把槍都撿起來，把子彈都壓上去，架在陣地上，敵人上來後輪番射擊。”少哉看了一眼山坡，有模有樣地命令，“注意，敵人從兩邊上來了，等他們靠近……”
敵人靠近了，少哉抓住一挺機槍，高喊：“打……”
“噠噠噠噠……”機槍吐著火舌，一片敵人倒下了。
另一邊，楊勝利跳來跳去，他像張三風那樣不停地挪換著位置，把露頭的敵人一個個擊斃在陣地前。
陣地上剩下的弟兄越來越少，眼看難以阻止敵人的進攻。孟子越聲音微弱地喊道：“黃救國……”
“到。”少哉滾到他的身邊。
孟子越說：“我們很難堅守下去……”
少哉點頭：“是。”
“無名山……不能留給敵人。”孟子越的聲音斷斷續續，“陣地失守，要把無名山炸掉。”
趴在另一旁的楊勝利扭頭說：“我去。”
孟子越恍惚地看著他：“這是一條死路，兩邊都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下，運送彈藥的人都沒能過來。”
少哉信任地朝孟子越點頭：“他行。”
孟子越把楊勝利叫到身邊：“你是最後一個人了，一定要把無名山炸掉，不能把裏麵的東西留給日本人。”
“沒問題。”楊勝利晃著腦袋說，“參謀長，造東西我不會，毀東西一流。”
“記住，一號洞是物資，二號洞是武器彈藥。”孟子越吃力地交代，“二號洞裏已經裝好了炸藥，這邊槍聲一停，你就點火。”
“知道了。”楊勝利仍然嘻嘻哈哈，“到時候你們把耳朵捂緊，震聾了可別怪我……”
“楊勝利……”孟子越提高聲音，“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得把山洞炸了。”
“我明白。”楊勝利身子一抖站起來，學著少哉的樣子給孟子越敬禮，“一定完成任務。”
“去吧……”孟子越說完，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
少哉把楊勝利送到坑道盡頭，臨分手時拉住他，有點不舍地喊道：“兄弟……”
楊勝利站住：“怎麼了？”
少哉叮囑：“洞很大，你要小心。”
楊勝利點頭：“知道。”
“一定要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