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名山 第四十九章一寸河山一寸血
佛門被堵死了，坦克進不去，步兵也無法通過。敵人惱羞成怒，進行瘋狂的反撲。他們集中了所有的炮火，猛烈轟擊佛門山。
陣地上硝煙四起，彈片呼嘯，那些被炸飛的屍體和殘肢像被搶劫過的屠宰場一樣扔得到處都是，岩石、樹木和活著的人身上都濺滿了血。
少哉伏在戰壕前沿，瞪大兩眼盯著山下，等待著敵人發起新一輪的進攻。他的額頭和手臂被飛起的碎石砸傷，頭上的帽子和身上的衣服殘破不堪，流出的血在臉上凝成了一塊塊痂。
戰壕裏，張三風撿了頂鋼盔戴在小複仇頭上，雨點般落下來的碎石，像鍾聲一樣敲得鋼盔當當直響。
楊勝利彎著腰在戰壕裏跑來跑去，不時地喊一嗓子，把陣地上的情況報告給躺在掩體下的孟子越。
爆炸聲震耳欲聾，何進修卻背著身子，悠然地坐在工事邊的一根橫木下。他的指頭上夾著半截紙煙，不時放到嘴邊吸一口，隻有當碎石和泥土飛濺下來時，才支起胳膊擋一下。
自進入佛門陣地以來，李抗戰惶惶不可終日。當敵人往陣地上衝鋒的時候，他也和別人一樣架著槍，但眼睛是閉著的，不知道把子彈打到什麼地方去了。楊勝利幾次威脅：“你不瞄準了再打，老子先把你幹掉！”
威脅也沒有用，麵對衝上來的敵人，他的眼睛發黑，身子顫抖，嘴裏嘟嘟啷啷，不知在說些什麼。在弟兄們震耳欲聾的呐喊聲中，他的槍口翹上了天。
敵人的炮彈漸漸稀疏了，他還像隻駝鳥似的抱著頭鑽在坑道裏，隻把個屁股露在外麵。楊勝利看了心煩，一腳踢在他的後背上：“敵人衝上來了！”
他哇地叫了一聲，爬起來抱頭鼠竄。
一顆炮彈落到坑道裏，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爆炸。
那是一顆燃燒彈，呼地衝起一片火焰。
他驚叫一聲，全身跟著起火，像個火人一樣摔進了坑道。
“救命……”他呼喊著在坑道裏打滾。
少哉和張三風連忙脫下衣服，撲滅了他身上的火苗。
李抗戰身上的衣服被燒光了，他縮著身子躺在地上，寫在肚皮和大腿上的字跡顯露出來。
大家都很奇怪：他在自己的身子上寫了些什麼？
少哉趴在他身上，歪著頭仔細地看了幾行，站起來說：“他母親是日本人。”
“狗入的！”楊勝利怪叫著罵起來，“難怪他朝天放槍，原來是怕打到了他的二舅爺。”
張三風也罵：“王八蛋，還叫李抗戰！”
“去死吧，老子現在就把你抗戰了！”楊勝利舉起槍托就往李抗戰的頭上砸。
“他父親是中國人，他還是我們的弟兄。”何進修伸手擋住了楊勝利的槍托。他看到李抗戰的頭發、眉毛被燒光，臉上、身上也有幾處燒傷，便擰開自己的水壺，衝洗他燒傷的地方。
楊勝利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咒罵：“管他幹什麼，讓他去死，別在這裏礙眼！”
少哉把自己的外衣披到李抗戰的身上：“記得嗎，你父親送你當兵的時候說，養兒何用，誌在報國……你是中國人，是我們的弟兄，要把國家放在第一位。”
李抗戰燒得變形的臉抽縮著，兩行淚珠滾下來。
炮火一停，敵人的步兵又開始進攻。日本鬼子的兩條腿雖然短，爬起山來卻很利索。他們嚎叫著往上衝，帽子後簷拖著的尾巴像耷拉的豬耳朵一樣忽閃，從三八大蓋裏射出的子彈打得前沿的沙包撲撲作響。
“敵人上來了！”伏在前沿的少哉回頭喊了一聲。
“注意，等他們靠近了再打……”孟子越咬著牙支起身子，拖著重傷的身體爬上陣地邊沿，招呼大家，“把手榴彈的蓋子擰開，聽我的口令，一起往下扔。”
少哉把手榴彈從箱子裏倒出來，將蓋子一個個擰開，彈把後拖著一串閃亮的光環。
張三風直起腰來，抖落身上的碎石和泥土，把張複仇拉到自己身邊，拍著他肩膀上的塵土問：“兒子，怕不怕？”
兒子隻看見父親的嘴巴在動，卻聽不見聲音。他指著鋼盔裏的耳朵說：“我聽不見……”
張三風提高聲音：“怕不怕……”
小複仇捏著拳頭說：“不怕。”
“好兒子！”張三風交代張複仇，“你趴著別動，看老子怎麼打鬼子。”
“我也要打。”小複仇指著少哉麵前的步槍說，“我會打槍……”
“別急，等老子死了你再打。”張三風抓起兩顆手榴彈，“你看著，我把他們全都送回老家去……”
“準備……”孟子越發出了口令，“扔！”
張三風支起身子，一手抓起兩顆手榴彈扔了下去。
弟兄們扔出的手榴彈像蝗蟲一樣飛出陣地。
爆炸聲中，日本兵倒下去一片。
“射擊……”孟子越一揮手，陣地上的機槍、步槍一齊開火，有利的地形和強大的火力把衝鋒的鬼子壓倒在坡地以下。
少哉托住槍身，臉腮貼著槍把，慢慢地移動著槍口，在亂石堆裏尋找目標。突然間，他看到了一個同樣移動的槍口，在準星間停了下來，輕輕地晃動。
顯然，對方也瞄準了自己。
雙方僵持不下，誰也不肯讓步，都想在最快的瞬間將對方射殺。
少哉有點緊張，緊張中不會閉眼睛的毛病又犯了，準星在搖晃中變成了雙影，對方的槍口更變得模糊不清……他越急越找不著目標，汗珠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叔，開槍呀……”趴在少哉身邊的小複仇見他隻冒汗不開槍，在一旁喊了起來。
“叔看不見……”少哉拚命地抽打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