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的血要流光了,誰帶我回家?”小複仇堅持要用紅兜兜包紮少哉頭上的傷口。
少哉妥協了,任憑小複仇將紅兜兜纏到自己頭上,像一塊漂亮的紅頭巾。
“敵人又上來了!”戴著鋼盔的楊勝利跑過來,看了一眼滿臉是血的少哉,“沒事吧?”
“沒事。”少哉應了一聲,扣上帽子,爬上陣地前沿,看到山下的敵人傾巢出動,漫山遍野都是黃色的身影。
“打……”不遠處傳來孟子越微弱的聲音。
“打!”少哉吼叫著,抱著張三風用過的機槍開火。
張三風死後,李抗戰的淚水像決堤一樣往外湧,膽怯的目光裏閃著另一種光芒。當山下的敵人衝上來的時候,他伏在陣地上瞄著那些黃色的身影,還是沒有勇氣扣動扳機。
楊勝利看到了,氣得一把將他拖下來,用槍頂住他的胸口:“再不開槍,老子打死你!”
“讓我去死……”李抗戰悶悶叫了一聲,抓住楊勝利的槍管,一口鮮血從嘴裏噴出來。
“狗入的,老子現在就把你抗戰了!”楊勝利將他推下掩體,拔出刺刀,朝他胸脯捅了過去。
“幹什麼?”少哉回頭喝住楊勝利,“沒剩幾個人了。”
他對倒在掩體下的李抗戰說:“你壓子彈吧,把每支槍的子彈都壓滿。”
“拿過來!”楊勝利伸出手,指著李抗戰胸前的槍,“狗入的,別在後麵打老子們的黑槍!”
“去你的!”李抗戰憋著一口氣,一下推倒楊勝利,突然躍身跳出戰壕,朝著衝上來的敵人揚起手喊道,“我媽媽是日本人……”
進攻的敵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瞬間停了下來。
李抗戰喊的是日本話,他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洪亮,這麼理直氣壯:“她的家在神戶的六甲山,我的外公名叫山本富田……”
少哉和弟兄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日本兵卻聽懂了他的意思。山坡下一個聲音喝道:“舉起手,慢慢地走過來。”
李抗戰舉起雙手,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動。
“卵!”楊勝利憤怒地罵了一聲,舉起槍,推上了子彈。
“讓我來。”少哉壓下楊勝利的槍口,自己架起槍來,瞄準了李抗戰的後背。
當他的指頭就要扣動扳機時,不知為什麼,李抗戰的父親出現在他的眼前。
李抗戰走到離日本兵隻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那一刻,他似乎回頭看了一眼,嘴角動了一下,沒有聲音。
少哉扣著扳機的指頭鬆開了。
日本兵的聲音再次響起:“你要幹什麼?”
李抗戰喊道:“我求求你們,不要打仗,不要殺人,我跟你們一起回去……”
幾個日本兵的槍口抬起來,對準了他眉心。
李抗戰痛苦地閉上眼睛,將一隻手放下來,插進腰間,大喊了一聲:“媽媽……”
他撲向伏在地上的日軍,拉響腰裏的手榴彈。
“轟”的一聲悶響,一團黑煙緩緩地升起來。
“李抗戰,你是中國人!”少哉嘶聲呐喊,同時開槍射向山坡下的敵人。
“李抗戰,你是我們的弟兄……”楊勝利跳起來,抓起兩顆手榴彈扔了下去。
“打……”弟兄們呐喊著,槍聲、爆炸聲、呐喊聲在山穀間久久回蕩。
一片藍色的霧障升起來,夜幕降臨了。
殘破的陣地上到處是橫臥的屍體和動彈不得的傷員,剩下的戰鬥人員已經不多了。孟子越命令清點人數,何進修和少哉在陣地上來回查了一遍,回來報告說:“活著的還有四十二個,能打仗的不到二十……”
“派好崗哨,注意警戒,防止敵人偷襲……”孟子越的傷口感染、潰爛,他在發燒,渾身發抖,說話時牙齒格格作響。
何進修喊道:“衛生員……”
沒有人答應。
楊勝利跑過來,推了衛生員一把。受傷的衛生員早已斷氣,手上還捏著半卷染紅的繃帶。
少哉爬過來,伸手在孟子越的耳根處摸了一下,驚叫道:“參謀長不行了……”
“別喊……”孟子越的傷口嚴重潰爛,身上發出難聞的臭味,他忍不住一陣呻吟,身體瑟瑟發抖,慘淡的月光在身上跳躍。
何進修爬過來,伸手在孟子越頭上摸了一下,喊道:“水。”
楊勝利把水壺遞到他手上。
何進修扳起孟子越的頭,將水壺放到他的嘴邊:“參謀長,張開嘴,喝一口……”
孟子越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無法張開嘴巴。
何進修喊道:“把參謀長的嘴掰開……”
少哉伸出手指頭,試圖掰開孟子越的嘴,卻被他的牙齒緊緊地咬住,痛得鑽心,怎麼也拉不出來。
緊急中,他想到了自己的香囊,用另一隻手將它扯下來,放到孟子越的鼻孔下。
片刻之後,緊咬的牙關鬆開了,少哉的指頭抽了出來。
“參謀長,喝口水……”何進修在孟子越的耳邊說著,再次將水壺放到嘴邊。
他終於喝了一口水,平靜地躺下了。
少哉站起來,看到小複仇靜靜地躺在張三風的臂彎裏。
他真的以為父親睡著了,像往常一樣枕在那隻粗壯的胳膊上,看著天上的星星從雲縫裏鑽出來,一個個地朝他眨眼睛。
少哉心被紮了一下,彎下腰伸出雙手對小複仇說:“來,跟叔叔一起睡。”
“我爹身上好冷。”小複仇緊緊地抱著父親的身子,“我要暖和暖和他……”
少哉咬牙忍住自己的淚水,找了件衣服蓋在他父子倆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