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馬駟奇下令。
第二個工兵剛跳出掩體,一顆子彈擊中了頭,像截木頭似的栽倒在陣地前。
“給我上……”第三個、第四個工兵都被敵人的機槍射殺在陣地前,馬駟奇聲嘶力竭地呼喊,最後一名工兵趴在地上,死活不肯躍出掩體。
“怕死鬼!”馬駟奇咒罵著,上前踢了兩腳,才發現那工兵的腿已經被炸斷,無法動彈。
“他媽的……”馬駟奇喪氣地罵了一聲,抱起炸藥包,轉身對孟子越說:“我去。”
大夥愣住了,不認識似的看著他。
“看什麼,不認識老子是不是?”馬駟奇舉起大拇指,在自己胸前劃了一下,“戰場上,老子才是英雄。”
張三風拉住他:“連長,我去。”
馬駟奇推開他的手:“你有兒子,我光棍一條。”
少哉上前:“連長,我去!”
馬駟奇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這不是賣嘴皮,你去又是白扔一包炸藥。”
楊勝利看到馬駟奇的眼光掃過來,連忙躲到何進修身後:“連長,您肯定不會要我去的……”
馬駟奇啐了一口,罵道:“狗入的,你那三隻手偷點東西倒是可以,幹這個還得看我的。”馬駟奇說罷,抱緊炸藥包,準備起身。
“各就各位,掩護連長!”孟子越喊了一聲,支撐著身子爬上陣地前沿,抱住麵前的一挺機槍,命令弟兄們進入陣地。
臨躍出掩體前,馬駟奇回頭朝大家詭異地一笑,這是大家從未見過的一張笑臉:“老子要走了,你們也不給老子喊喊路?”
喊路,是中國人送別逝者的一種儀式,是生者對死者的最後呼喚。馬駟奇知道,山坡下將是自己此生的最後一段路。
少哉渾身一顫,領頭喊了一聲:“連長,走好……”
“喊錯了。”馬駟奇伸出指頭,放在嘴邊輕輕一噓,“我不要聽這個。”
楊勝利靈機一動,放聲高喊:“篩……”
“對了。”馬駟奇點頭,滿臉的麻子像盛開的丁香一樣燦爛。
少哉接著喊:“天牌……”
大家一起喊:“烘籠蓋……”
“雨灑灰台……”
“蟲吃蘿卜菜……”
“嘿嘿嘿嘿……”馬駟奇留下一串長長的笑聲,抱起炸藥滾了下去。
“打……”孟子越首先扣動了機槍的扳機。
陣地上,機槍、步槍、衝鋒槍一齊開火,壓住了敵人的火力。
馬駟奇抱著炸藥一路打滾,轉眼間滾到了溝底。
他躺在石頭縫裏喘了兩口氣,抬起頭來,看到敵人的坦克離自己隻有十來步遠的距離。
那輛坦克已經發現了他,炮塔吱吱地轉動,將炮口緩轉過來,平放下,對準他“轟……”的一聲,一顆炮彈脫膛而出。
馬駟奇側身一滾,炮彈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爆炸了,飛起的碎石片落了他一身。
“狗入的,你打不著老子!”他突然跳起來,借著飛揚的塵土,抱起炸藥衝向坦克。
坦克上的機槍響了,馬駟奇的肩、腹部和小腿同時中彈,跌倒在亂石堆中。
“完了……連長完了……”陣地上,少哉絕望地喊了一聲,爬起來想跳下去接應。
何進修一把抓住他,把他死死地按在坑道裏。
過了片刻,溝底的亂石堆裏,馬駟奇的頭動了一下,身體開始慢慢地蠕動。
坦克也開動了,履帶嘎嘎嘎地咬著石頭,巨大的陰影壓到了馬駟奇的頭上。
馬駟奇在石頭縫裏艱難地爬行。
坦克的履帶在快速地滾動。
馬駟奇的頭上在流血,肩上在流血,腹部冒著血泡,小腿已經完全斷了,像一截多餘的東西拖在身後。
聽到坦克軋過來的聲音,他睜開被鮮血糊住的眼睛,看到坦克的履帶一格格地轉動著,朝他軋了過來。
就在那鐵家夥要從自己的頭頂上軋過去的時候,他憋住最後一口氣,頭一低,脖子一仰,咬掉了炸藥包上的導火索,突然一躍而起,將炸藥包和自己的身體一起塞進了轉動的履帶。
履帶被卡住了,坦克原地打著空轉。
炮台上的蓋子掀開,探出一個人頭來,看到履帶裏冒著火花的炸藥包,嚇得尖叫一聲又縮了進去。
炮塔拚命地扭動,坦克左搖右晃,企圖將炸藥包甩下來。
馬駟奇的身體被履帶夾碎,兩條胳膊還死死地抱著炸藥包不放。
“轟……”硝煙和烈焰從坦克底部噴射出來,履帶像扯斷的鏈條一樣滑落而下,馬駟奇的血肉和硝煙一起飛上了天。
敵人的坦克被炸成了一堆廢鐵,將佛門徹底堵死。
陣地上,所有的弟兄都持槍站立起來。少哉扯著嗓門高喊:
“篩……”
弟兄們呼應:“天牌……”
“烘籠蓋……”
“雨灑灰台……”
“天地英雄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