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哉掙紮著,呼叫著,看著那雙圓瞪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澤,漸漸冷卻的指頭像鐵爪一樣摳進了他的皮肉。
楊勝利過來幫忙,怎麼也掰不開那隻手。
“讓開!”張三風喊了一聲,撿起一截炸斷的槍托,舉起來,使砸勁在那條胳膊上。
少哉渾身一震,那隻抓著他的手終於鬆開了,剩下的半個身子一歪,倒進了彈坑。
一陣猛烈的炮擊之後,陣地上的硝煙還沒散去,敵人的步兵開始往山頭上發起進攻。
馬駟奇大聲呼喊:“進入陣地,準備射擊!”
去緬甸之後,馬駟奇像換了個人一樣,不僅和孟子越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很多,而且事事帶頭,主動得體。此時他儼然成了陣地上的代理總指揮,及時地傳達著孟子越的命令,指揮大家戰鬥。
少哉把槍架在陣地前沿的一塊岩石邊,從槍口的準星看下去,下麵山坡陡峭,光禿禿的隻有幾棵羊角樹,那些戴著頭盔的黃色身影像甲殼蟲一樣從山腳下爬了上來。
孟子越躺在坑道邊不能動彈,他把馬駟奇喊到身邊,喘息著吩咐:“叫大家沉住氣,等敵人靠近了再打。”
馬駟奇抬起頭來,朝弟兄們喊道:“看到沒有,下麵有一片開闊地,那裏連草都沒長一根,等到他們到了那個地方再開火!”
陣地上一片寂靜。
小複仇趴在張三風和少哉之間,手裏拿著一根樹棍,學著大人的樣子,瞄著山下往上爬的甲殼蟲。頭一次跟這麼多大人趴在一起,小家夥覺得很好玩,指著一麵白晃晃的太陽旗,扭頭問少哉:“叔,那是什麼東西?”
少哉說:“鬼子的膏藥旗。”
小複仇看著那些黃色的身影:“為什麼叫他們鬼子呢?”
少哉說:“他們專門殺人。”
敵人越來越近,小複仇著急了:“為什麼還不打呀?”
“靠近了再打。”少哉拉動槍栓,“一槍一個。”
張三風架的是一挺捷克式輕機槍,槍旁堆著壓滿子彈的彈匣。他的槍口一直在移動著,尋找最佳的掃射角度。
“打!”敵人爬上了那片開闊地,馬駟奇大吼一聲,各種槍械一齊開火,很快將敵人壓了下去。
“鬼子跑了!”小複仇高興地喊著,在戰壕裏跳了起來。
張三風抱住小複仇:“我兒子能耐,長大了也是個好兵!”
少哉撿起一個空彈殼,放在嘴邊一吹,“嗚……”地響起來。
小複仇從父親身上溜下來,跑到少哉身邊,要過那個彈殼,放到嘴邊,卻吹不響。
少哉問:“想當個好兵?”
小複仇說:“想。”
少哉說:“先學吹。”
小複仇請求:“叔叔教我。”
少哉得意洋洋地又吹了一聲,耐心地教他,要這樣放、這樣吹……教了兩遍,小複仇就會了,戰壕裏不時地“嗚……”一聲,顯示出一種異樣的快樂。
硝煙散去,佛門下剛剛有過片刻的寧靜,敵人的進攻又開始了。
這次出動的是兩輛坦克。在巨大的轟鳴聲中,鋼鐵的履帶嘎嘎地啃著地麵的石頭,佛門通道上的鐵絲網變得軟弱無力,巨大的石塊也被擠壓出“嘎嘎……”的叫聲。
在孟子越精心布置的障礙麵前,其中一輛坦克放下炮筒,掉轉身子,不知怎麼伸出一個大鐵鏟一樣的東西。它轟鳴著,屁股後冒著黑煙,使勁兒地推拱著那些堆積在通道上的障礙物。
巨大的石塊被拱開了,壘起的沙袋被壓扁了,廢棄的大卡車被它推到一邊……佛門前的障礙物如同癬疥般被它一個個地拱掉。
機槍、步槍一起朝它開火,子彈打在鐵甲上,迸濺起星星點點的火花,手榴彈扔下去也無濟於事。
馬駟奇爬過來,讓張三風把五顆手榴彈綁在一起,拉著導火索扔下去,“轟”的一聲,震耳欲聾。
大約隻停滯了半分鍾,坦克的履帶又嘎嘎嘎地響起來,繼續向前推進。
“馬連長,用炸藥包,組織爆破。”孟子越在坑道裏呼喊,“要快,絕對不能讓他們突破佛門!”
“工兵排,炸藥包,快點!”馬駟奇指揮工兵排在九穀橋下安放炸藥的當量不夠,沒有徹底摧毀橋梁,使得敵人的坦克能夠通過,他對自己的過失十分懊悔。此刻,他在孟子越麵前揮舞著拳頭表示:“這次不炸掉它們,我這條命就不要了!”
兩個工兵已經將炸藥包捆在支架上,馬駟奇指了指山坡的一角:“從那裏下去,我們掩護。”
說完朝陣地上的弟兄們喊道:“給我打!”
機槍、步槍、衝鋒槍一起開火,馬駟奇揮手,工兵夾著炸藥包躍出工事,滾下山坡。
“噠噠噠噠……”敵人的機槍開火了,溝底的坦克和架在岩石後的鋼炮也“嗵、嗵、嗵”地射擊。炮彈再一次落在佛門的陣地上,炸飛了掩體,炸毀了戰壕,炸得前沿的弟兄們抬不起頭來。
第一個衝下去的工兵還沒到達溝底,一陣密集的子彈掃射過來,工兵的身體一晃,幾顆子彈穿胸而過,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