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張軍長，我們並不知道他們是哪部分的。”孟子越說，“如果是您的人，我們當然不敢造次。”
張軫問：“聽說你們有得是吃的？”
孟子越看了少哉一眼：“報告張軍長，馬上就是一場惡仗，我們盡可能讓弟兄們吃飽肚子。”
“是啊，你們能吃飽肚子，可我們已經餓了十幾天，還沒有見過人吃的東西。”張軫揮了揮手說，“有些什麼東西，快給我搬一些過來。”
孟子越說：“沒問題，張軍長，您需要些什麼東西，請把清單和手續交給我，我們盡快為您效勞。”
“扯淡，什麼清單不清單的，把工事撤了，把路讓開！”張軫指著剛修好不久的佛門工事罵道，“什麼時候了，還要什麼手續？讓我的人進去搬就得了。”
“張軍長，那是國庫，不管什麼時候，手續是不能少的。”孟子越耐心地解釋，“即使讓您進去了，他們也不會給。”
“敢？”張軫拔出槍來，“老子斃了他！”
“張軍長。”孟子越加重了語氣，“大敵當前，一場惡戰迫在眉睫，這是守衛無名山的最後一道防線，我不能扒工事，也不能讓生人隨意進入無名山。”
“混蛋，你一個小小的團參謀長竟敢擋住我的去路，找死啊！”張軫嘩啦一聲推上子彈，“老子先斬後奏，殺了你這狗入的！”
一見這架勢，孟子越身後的人馬也嘩啦一聲亮出了槍。
“放下！”孟子越回頭大聲喝令自己的弟兄，“幹什麼？在敵人的麵前自相殘殺嗎？”
他支撐著身子，艱難地舉起手來，向張軫敬禮：“報告張軍長，我是奉杜聿明杜副總司令的命令，從前線趕回來守衛無名山的。杜司令親自給我交代，無名山裏的物資比我們的生命還重要，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閃失和懈怠，還請張軍長諒解。”
“杜聿明在哪裏？老子們在路上跑了十幾天，腸子都餓斷了，讓我們進去弄點吃的也不行嗎？”張軫的口氣軟了，“你也是從緬甸回來的，知道那是個什麼鬼地方……”
孟子越看著張軫，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回頭命令道：“馬連長，去把我們現有的食物全部拿出來，送給張軍長。”
馬駟奇奉命而去。
孟子越示意身邊的弟兄將水壺遞給張軫：“張軍長，您辛苦了。”
張軫接過水壺，仰起脖子咕嚕了兩口，擦著嘴角流出的水，把一肚子怨氣發了出來：“他媽的，老子一輩子沒打過這麼窩囊的仗……出去的時候風風光光，回來的時候人馬丟了大半，怎麼有臉回去見江東父老？”
孟子越說：“我奉命回撤時，杜軍長身患回歸熱，高燒不退，生命垂危，也不知他們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杜聿明得了回歸熱？”張軫驚歎，“那個病要人的命，我手下的幾百個弟兄就死於這個病……孟參謀長，替我向他表達問候，中國不能沒有他這樣的軍人……”
“是，我一定轉告！”孟子越關切地問道，“張軍長，你們撤退到什麼地方？”
“一說保山，二說騰衝，誰知道呢？”張軍長歎息，“已經潰不成軍了，退到哪裏算哪裏吧……”
“張軍長，無名山裏存放著國家和前線急需的大量物資和武器裝備，它關係到黨國的生死存亡。現在，我們團隻剩下不足四百人的兵力，實在力不從心。請張軍長以黨國大計為重，留下您的隊伍，由您來統一指揮，保衛無名山。”
孟子越說罷，伏地請求：“請張軍長權衡。”
少哉和弟兄們一齊跪下：“請張軍長留下……”
“起來、起來……”張軫把孟子越扶起來，又對大家招呼道，“弟兄們請起來、請起來……”
月光下的無名山一片靜穆。
張軫抬頭仰望，凝視了片刻，緩緩地搖著頭說：“不是我不願意留下來，蔣委員長命令我們退到保山一線布防，軍令難違呀……”
“報告張軍長，無名山保不住，整個防線難以支撐。”少哉忍不住挺身而出，冒昧地喊道，“保住了無名山，就保住了我軍最大的實力，請您三思。”
張軫嘿嘿一笑，拍著孟子越的肩膀說：“你有這樣的兵，守住這座山不成問題，你們不會辜負杜司令一片期望。”
馬駟奇帶著人將拖過來的食物裝上了張軫的吉普車。
張軫把手伸向孟子越：“謝謝你，如果我的命大，將來見到蔣委員長，一定會為你請功。”
孟子越拱手：“張軍長，一路保重。”
張軫轉身朝山坡上的那些散兵吆喝道：“六十六軍的，跟老子走！”
那些散兵一聲“哦嗬”，大部分隨之而去。
馬駟奇罵道：“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孟子越看著張軫一行遠去的身影，感慨地說：“能幫他拉攏起一支隊伍，也算不錯。”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剩下半個月亮掛在山頭上。
弟兄們都睡著了，隻有李抗戰獨自坐在陣地的一角，扒開身上的衣服，在肚皮和大腿上寫信：
媽媽，我快要死了，這是我留在自己身上的筆跡，是給您的最後一封信……
李抗戰一直在寫信，沒有紙了，他便寫在自己的內衣上。內衣上寫滿了，便往自己的身體上寫。
鋼筆裏麵已經沒有墨水了，筆尖劃破皮肉，滲出了一個個淡紅的字跡：
媽媽，一場麵對麵的廝殺在所難免，當我看到您的同胞端著槍衝上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瞄準他們，怎麼扣動手裏的扳機……
李抗戰的母親是日本人，直到現在，他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曾經一千次一萬次地對天呼號：媽媽，你為什麼是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