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哉站在橋頭的欄杆上，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一種異樣的感覺跳入眼簾。他看到了一支首尾呼應、疾速行進、暗藏殺機的隊伍，他們都低著頭，藏著臉，疾腳疾手的姿態，與潰退的士兵和難民截然不同。
“日本人！”少哉本能地喊了一聲，雖然還沒看到他們的眼睛，絕對可以斷定，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突擊隊。
少哉一邊按照與馬駟奇約定的信號打手勢，一邊高喊：“鬼子來了……”
橋的北頭一片混亂，根本看不到馬駟奇的身影，也無人理會少哉的呼喊聲。眼看那支隊伍離橋頭很近了，少哉已經顧不得許多了，跳下欄杆，舉起槍朝他們射擊。
“噠噠噠噠……”衝鋒槍裏的二十七發子彈在瞬間全部射出，漂亮的曳光在暮色中劃過，像彩虹一樣一閃即逝。
槍響的那一刻，日軍突擊隊刷地全部臥倒在地。他們等待了大約十秒鍾，指揮官一揮手，飛蝗般的彈雨掃射到橋麵，將無處逃避的潰兵成片地射殺。
少哉伏在橋麵上，聽著凶猛的槍彈帶著嘯音從頭頂掠過，看到自己的弟兄倒下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旁邊，幾個活著的潰兵趴在地上，一個個瞪著眼睛看著他，張皇的目光裏充滿了期待。
“我們手裏也有槍，不要白白等死……”少哉朝他們喊了一聲，換了一個彈匣，招呼他們一起反擊。
潰兵有戰場經驗，他們拖過幾具自己弟兄的屍首壘成一道人肉工事，在屍體上架起槍來還擊。
少哉不再扣著扳機不放，而是扣一下停一下，和那些潰兵組成了一道火網，頂住了日軍突擊隊往橋上的衝擊。
“弟兄們，你們是哪部分的？”射擊的間隙，少哉詢問道。
“六十六軍。”一個潰兵回答，“你呢？”
“第五軍。”
“不是說你們全軍覆沒在野人山了嗎？”
“沒有。”少哉說，“我們是中國的王牌，怎麼會全軍覆沒？”
潰兵們信以為真：“老子們六十六軍也不是吃素的。”
少哉的膽子也壯起來了，對身後那些趴在地上裝死的潰兵們喊道：“弟兄們，操起槍來呀，打日本鬼子……”
又有一些潰兵爬過來，架起槍，火力逐漸強大起來。
敵人退下去了，橋麵上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突然，貼著地麵傳來一陣嘰嘰嘎嘎的聲音，兩輛塗著膏藥旗的坦克順著公路一前一後地開了過來。
少哉抬頭一看，前麵一輛坦克上翹著的炮筒平下來了，炮口正好對準了他的眼睛。
他沒來得及躲避，清楚地看到炮口噴出了火光，轟的一聲，炮彈飛了過來，將他們用屍體壘起的肉牆轟上了天。
那一刻，少哉以為自己死定了，直到飛起的屍體落下來砸在他的身上，才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炸橋、快炸橋……”他在心裏呼喊著，突然一躍而起，在布滿屍體的橋麵上往回飛奔，“連長，炸橋……”
南岸的激戰震驚了馬駟奇，他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正翹首觀看，隻看黃救國一身煙火地衝了過來，朝他揮著手嚎叫：“快炸橋……”
“炸橋！”馬駟奇朝工兵排長揮手下令。
工兵排長指著一個大個子工兵說：“你去！”
安放起爆器的地方離他們在橋頭所站的位置大約有十幾步的距離，大個子工兵轉身剛跑了幾步，南岸一排子彈射過來，大個子工兵驟然倒下。
“上……”馬駟奇趴倒在地，著急地喊，“快點！”
又一個工兵衝過去，同樣被擊斃在這短短的十幾步之中。
“上……”馬駟奇邊喊邊揮手，工兵排的人一個個縮著頭，沒有人回應。他用槍指著副排長：“上！”
副排長剛一轉身，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胸膛，倒在坡下。
少哉衝到馬駟奇跟前質問：“連長，敵人的坦克過來了，為什麼還不炸橋？”
“他們是一夥笨蛋！”馬駟奇正急得跳腳，火冒三丈地喊聲道，“有能耐，你去吧。”
少哉一愣：“去就去……”
他轉身跑了幾步，一腳踩空，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排子彈射過來，在離他的頭不遠的地方濺起了一串泥土。
他躲過一劫，抬起頭來，抹了一把滿臉的泥土，順著坡打了個滾，滾到起爆器旁。正要下手時，卻不知道該按哪個地方，扭頭問道：“壓哪裏？”
日軍的先遣隊已經衝上橋麵，他們手上的槍像一條條火蛇在暮色中飛竄，橋麵上的人幾乎被他們射殺殆盡。
馬駟奇推了一把趴身邊的工兵排長：“壓什麼地方？”
工兵排長說：“紅的。”
“紅的……”馬駟奇的聲音被激烈的槍聲壓住，整座橋就要落入敵軍之手。
沒有時間猶豫了，少哉騰起身體，整個人撲了上去，狠狠地壓在起爆裝置上。
一團橙色的火球從橋麵上升騰而起，耀眼的弧光和迸發的火焰瞬間將天空映得鮮紅，震天動地的爆炸聲在九穀河上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