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馬駟奇所說,日本人和中國人長得一個模樣,怎麼能認出他們?少哉注意地察看著每一個通過橋麵的人,有時候,他覺得擠過橋麵的沒有一個像日本人,有時候又覺得每個人都像日本人。他緊張得難以自製,手腳發麻,眼皮跳個不停。
眼皮跳動,不是好兆頭。尤其是看到狼狽的潰兵和無序的難民擠成一團,塞在橋上動彈不得,他更是著急,站在欄杆上大聲呼喊:“大家要有秩序地撤退,不要擁擠……像你們這般混亂,誰也過不去……”
沒有人理會他的呼喊,擠到橋上的人越來越多。如果有化裝的日本特工混跡於中,不但難以發現,而且無法阻擋。
他忽然記起了何進修的話:看人看眼睛。日本人的眼神警醒、賊亮、殺氣騰騰;而我們的人則目光驚慌、晦暗、六神無主。
於是,他注意地察看每個人的眼睛,結果喪氣地發現,看到的都是一些驚慌、晦暗、六神無主的目光,竟然沒有一雙警醒、賊亮、殺氣騰騰的眼睛!
一架塗著膏藥旗的飛機嗚嗚地飛臨上空,飛過九穀橋,逛風景似的在空中盤旋著,既不掃射,也未投彈。看到橋上擠滿了人,像老鷹抓小雞似的俯衝下來,嚇得橋上亂成了一鍋粥,不少人被擠倒、被踐踏,甚至被擠出欄杆,落入河中。
“不要擠,不要亂,一個跟著一個走……”少哉儼然成了個維持秩序的警察,聲嘶力竭地呼喊著,指揮大家有序地通過九穀橋。
幾經周折,工兵排好不容易將炸藥安放到橋下,馬駟奇稍稍鬆了一口氣,坐在橋邊擦了一把汗,點著了煙。
一輛道奇卡車從公路上逆行而來,車鬥上站著十幾個身著土灰色服裝的軍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雲南省地方上的隊伍,一個個橫七豎八地背著槍,一隻隻胳膊架在車架上,朝公路上的人潮拚命搖晃:“讓道、讓道……”
車到橋頭,把湧動的人潮堵得無法動彈,九穀橋像要坍塌似的搖晃起來。
馬駟奇扔了煙頭衝上橋去,拍著駕駛室的門喊道:“後退,別把道堵死了!”
駕駛室裏坐著一個肩扛著兩杠三星的軍官,他跳下車來,看了馬駟奇一眼,毫不客氣地支使:“叫他們閃開,讓我過去!”
馬駟奇反問:“這種時候,你們還過去幹什麼?”
那軍官根本不把馬駟奇放在眼裏:“老子們的一批貨壓在那邊,丟了你賠得起?”
馬駟奇冷笑:“兵敗如山倒,你的車開不過去,趕快讓開,別擋著道!”
“誰擋誰的道了?給老子滾到一邊去。”地方上的隊伍習慣於占山為王、橫行霸道,他推開馬駟奇,掏出槍,爬到車頭上大聲吆喝:“閃開,讓我們過去!”
橋麵上,人潮越湧越多,沒有人理會他的吆喝。
他回到車上,氣勢洶洶地朝自己的部下一揮手:“下來,上刺刀,給我在前麵捅出一條路來!”
車上的士兵跳了下來,把刺刀套上槍口,站成一排,挺著刺刀吆喝:“讓開、讓開……”
那些潰兵也是有刀有槍的人,到緬甸跑了一遭,死裏逃生好不容易回到家門口還被人這樣堵在這裏,哪能咽得下這口氣?他們不服,操起槍來反嗆:“你他媽的讓開,讓老子們逃命……”
雙方僵持不下,橋徹底被堵死了。
潰兵中有人指著卡車喊道:“把它掀到河裏去!”
“掀到河裏去……”潰兵們擁了上來,喊起“一、二、三”的號子,一齊動手,把卡車往橋下掀。
“不準動……”那灰衣軍官“叭”的一聲對空鳴槍,橫在眾人麵前吼道,“誰敢掀,我打死誰!”
潰兵們往後退了兩步,一個個也亮出了槍,推上了子彈,氣氛驟然緊張。
“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老子要炸橋了!”馬駟奇挺身而出,正要去製止這場火拚,潰兵中一杆槍走火,子彈擊中一個身穿灰布軍裝的士兵。
“打死他們!”那軍官喊了一聲。
“打死他們……”橋上的潰兵也喊起來。
“叭叭叭……”槍聲在九穀河畔驟然響起,一場火拚,霎時間兩邊都有數人倒在血泊中。
暮色降臨,潮氣從河穀中緩緩升起,迷茫了奔流的河水,迷茫了橫亙的九穀橋,迷茫了螻蟻般的人潮。一場自相殘殺過去不到半分鍾,混亂的腳步便從屍體橫臥的橋麵上踏過去了。
在緬甸的一側,離九穀橋不遠的地方,一支暗械潛行的隊伍順著山邊的小道插了下來,低著頭刷刷刷地向前挺進。
這是一支日軍的先遣隊,他們沒有化裝,照樣身穿他們的軍裝,手持他們的武器,快速地撲向九穀橋。
驟然響起的槍聲在暮色蒼茫的峽穀中引起一連串巨大的回響,嚇得公路上的潰兵和難民四處逃竄,同時也扯斷了這幫日本士兵內心緊繃的神經之弦。
先遣隊的指揮官並不知道,此時橋那一頭上演的是一幕自相殘殺的悲劇。他憑著軍人的直覺,以為是有人暴露目標,或者是前來接應的人出了問題。經過半秒鍾思考和猶豫之後,下令先遣隊發起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