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閃亮:青春文學主流閱讀者 高跟鞋 平底鞋(1 / 3)

我最閃亮:青春文學主流閱讀者 高跟鞋 平底鞋

南京 朱 婧

眉喜中學時候隻穿平底鞋,細碎的齊眉劉海兒,柔順的馬尾辮,麵容平淡而清朗;穿翻領小恤,白色短褲,輕盈地跑到操場跑道旁的自來水龍頭那兒,低頭接水喝,那是剛剛上完體育課的她,她腳上儼然是一雙纖塵不染的白色跑鞋。

眉喜有兩雙白色跑鞋,都是最簡單的那種,鞋帶都是白色的,沒有任何花哨之處,符合那時候她的心思。眉喜的白色跑鞋,總是自己洗,洗完,她要上一層滑石粉,用衛生紙包著很小心地放在窗台上曬。

老師家的兒女,馴良的天性,嚴格的後天教育,教導出這樣的一批小孩,他們總比同齡人中的很多要中庸,保守;良好的生活習慣,理想主義的熏陶,讓他們有時看起來更像中產階級的小孩,中產階級也是他們中很多人的生活理想和未來的命運走向。

眉喜住在教工宿舍,學校的家屬院,屋子一間套一間進去的兩室套或三室套,愈進去光線愈加不好,終日開著日光燈;眉喜的近視眼很早落下了。最裏麵是衛生間。眉喜的父親已經把衛生間裝修很好,但是,過度的潮濕還是能讓眉喜每每從衛生間的牆壁上揀出小小的蝸牛。蝸牛小,連殼都那麼脆弱,它在她的指尖上,老實地,懵懂地,貼著她的皮膚,甚至有幾分依賴的意思。眉喜輕快地跑到外麵,把它放到草葉上。草葉墜下去,因為承擔一隻蝸牛的命運,沉重。若承擔一個人的命運的重量,會不會太累。眉喜,許多年後,常常在電話這頭,低低問著沉和。

平日的眉喜,也穿別的鞋子,不過都是平底的,搭袢的娃娃圓頭黑皮鞋,搭配白色蕾絲花邊襪;藍色運動鞋,配白色棉襪;褐色休閑鞋配淡灰色棉襪。有一年在南方工作的舅舅給她帶回來一雙紅色的跑鞋,純正的紅色悅目耀眼,眉喜卻沒穿過幾次。

穿平底鞋的眉喜,走路輕盈,健康明朗。在飯堂打飯,老師和學生是一起的。一次,一位老師端著飯盒時不小心遺落了手邊的飯票,眉喜輕巧地插身過去,蹲下,幫他撿起來。那是雨天,飯堂的水泥地麵上已經有許多狼藉雜亂的帶著水漬的腳印,飯票的旁邊沾了些許泥汙,眉喜小心地用手指擦幹淨,把它遞到他手裏。

他對她溫和地笑。那是她記憶裏最美好的笑容,他是她第一個愛慕的男子。

辦公室裏,午後的陽光在窗戶外明晃晃的,好像什麼心事也藏不住的少年;吊扇陣陣微風,掀起作業本的幾片紙張。眉喜陪他往學生證件上貼照片,他拿起一張照片,仔細端詳了很久才放下去。

眉喜看過去,是微涼。

微涼總恨自己長得不夠快。誰讓她有那樣一個媽媽呢。爸爸是縣城文化站的站長,管理縣城蕭條但外觀莊嚴的影院和無數個廣播站。似乎理所當然地,他娶了媽媽那樣的女子。

媽媽在傳說中是當年縣城文工團最美麗的女子,她長袖善舞,明眸善睞,她本來的理想原本在縣城之外更大更遠的世界,隻可惜被爸爸整個縣城所有廣播站同時播出的情詩所俘虜。那是個情歌張狂,詩人享受崇高地位的狂熱年代,作為文藝女青年的母親就這樣輕易地被打動了。很快,微涼的出生更限製了母親的腳步,但是她那樣的人物還是很容易在小縣城活出風情萬種,呈現出超越於一般女子的不同姿態。

經濟不景氣的時候,父親巧妙地把文化站附屬下的電影院,那座帶有前蘇聯新古典主義建築風格的老會堂租給各種單位和工廠開每年各種名目的表彰大會、聯歡會、總結會;在那些會議都蕭條的時候,他就把它租給來路不明的江湖醫師開風濕、偏癱治療的新藥免費試用推廣介紹會,有一次甚至租給一個外來城市的工廠開羊毛衫展銷會。

這些會議的頻仍讓老會堂恢複了生氣,座椅因為長期被衣褲的磨蹭而愈發鋥亮,發散一種榮譽的光芒;而父親的腰包也因此迅速增長,這讓父親在小縣城養著母親過滋潤的生活成為一件易事。

母親的服飾總是那麼妥帖,她有著天生的智慧知道如何穿衣能顯現她修長的頸,纖細的腰,圓潤的腿;她的顏色總是那麼美麗新鮮:咖啡配淺米,玫瑰紅配深綠、明黃配草綠、粉紅配鵝黃,她天生的冰雪肌膚讓她最容易把各種顏色的美麗展示出來。

微涼從小就怕老師,這與小學的經驗不無關係。她的小學老師們都是些年輕或年老的女子,她們酷愛挑微涼的一切小毛病,包括小數點的位置和“撥”和“拔”相差的點點,以此有借口讓微涼叫父母到學校來。而每次去微涼學校的一定是她美麗的母親。她們豔羨地,愉快地,坐滿整個小小的辦公室,在關於微涼的問題之外更多和她的母親探討她在大城市的見聞,穿衣服的心經。

微涼小時候長得平平到讓父母的親朋們不免狐疑,除了一雙仿佛時時被恐嚇到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身上看不到太多母親美貌的痕跡,皺皺的蒜頭鼻,稀拉的黃頭發,然而這絲毫不影響她對母親的美麗的追求。

微涼從小就認為,真正的女性就應該是母親那樣的。

母親總是隻穿高跟鞋,從不穿平底鞋。穿高跟鞋的母親是多麼搖曳生姿。她迫不及待地渴望長大,渴望長到穿高跟鞋的年紀。

微涼第一次穿高跟鞋是八歲的時候。母親不在,她把母親的高跟鞋排隊,挨個穿過去,在寬大的穿衣鏡前艱難地挪動步伐,稚嫩的小腳被皮革摩擦得生痛,她依然不懈怠地,盡量把自己的小腳丫往皮鞋的前端塞,盡量,像母親那樣,穩當優美地走路;可是吧嗒吧嗒的不協調的腳步聲總是傳出來,就像白雪公主一覺醒後發現自己的雪白肌膚被邪惡的母後變成了木炭黑。

最終的結果是腳崴了,膝蓋破,塗紫藥水時生疼。她一連三天堅決要求穿褲子以掩飾傷口,好在一向對她有些疏忽的母親並沒有留意到。

青春期的微涼像一隻小青筍一樣一層層破殼重生,她的臉上愈加彰顯出母親少女時候的模樣,大而深的迷人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秀氣的嘴巴有自然天成的端莊之美;她的腿尤其長,穿上高腰的連衫裙完全是芭比娃娃的模樣。

她開始盡情地裝扮自己,並以看到鏡子中的自己為一種樂趣;她長得愈來愈符合媽媽的理想,所以媽媽也是不遺餘力地幫助她。這讓她很快地脫胎換骨並且脫穎而出。

有些女孩子的美貌拜神所賜,她似乎隻需要去安然享受。

她聰明地隻穿中跟或坡跟的小皮鞋,這是對中學不許穿高跟鞋的一種狡猾妥協。而且,鞋子常常藏在褲子後麵,沒有幾個老師,會認真地和這個楚楚動人的女孩子較真來檢查她鞋子的高度。

眉喜和微涼,是同班同學,眉喜是班長,微涼是文娛委員。他們的班主任教她們的語文,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像所有的俗套故事,她們中一個人愛慕著老師。

眉喜至今記得語文老師那細長的溫柔的小眼睛,白皙的皮膚,高瘦的,微微駝背的模樣。她始終喜歡那樣細長眼睛的溫和男子,這也是她後來對沉和一見傾心,欲罷不能的原因。

因為語文老師和爸爸是同事,對待眉喜總有些對待晚輩的不羈,完全沒想到自己也不過比眉喜大上十歲。

語文老師讓眉喜寫東西,說到“伎倆”這個詞語,眉喜困惑地抬頭,說,不會寫。他徑自俯下身去,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寫了那個詞;他是心無旁騖的,眉喜是心頭亂撞的;他好聞的氣息陽光一般彌漫在她周圍,她仿佛在大片的向日葵地裏狂歡奔走,旋轉處,都是燦爛光華。

微涼很早就懂得了女人的矜持,那來自於母親對待男人態度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她謝卻了同學的情書,用天真而世故的眼神打量男人;她很早就對男女有了明確的性別定義,時刻懂得散發一個女孩子所該有的魅力。

微涼隻喜歡一切英俊的,輪廓如雕刻般清晰明朗,秀美如幽遊白書中的藏馬一樣的人物。他必然是和她一樣年輕的,血肉新鮮,連毛孔和汗水都純淨的在青春期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