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三月的最後一天中,我在深沉漆黑的半夜醒來,喝熱水,吃食物,一動不動地坐在窗戶邊。珞,我的耳朵裏升騰起了格外厚重的、望不到邊際並且永不停息的幻聽。我不動聲色地流著橘紅色的溫熱的眼淚,手指冰涼,手腕空蕩蕩。我的珞,我已經深刻地預感並且得知,關於春天,它真的即將老去。生活先是給了我太多的無法預知,然後又十分殘忍地切割給了我更加多更加鮮明的暗示。
第二天。天空是傾斜的。雲朵依舊蓬鬆、綿軟、幹淨。可是太陽太過眩目的光線終於將我灼到疼痛。春天落在遠方,我無處告別。
□想念陰天。溫暖陰鬱。
陰天。孤獨開始緩慢而凝重在整個整個的城市穿梭。
這種孤獨飛躍過我堅硬潔白的骨骼,帶著一種飛翔的質感,最後生疼生疼地紮在我潰爛的傷口。親愛的珞,身邊並不是沒有對自己好的人。隻是真的孤獨,孤獨到失眠愈來愈頻冗。耳朵裏聽著王菲空洞明豔的聲音,夜色濃重地像野獸的呼吸。頭暈沉到不知從哪一個事件的本身開始追溯。四肢無力。心慌。沒有原因地掉眼淚。回想一些舊人,並且一件一件地數著自己隱秘的傷痛。小珞,睡不著覺真的是一件叫人鬱悶而極不爽快的事。
就在這黑暗而廉恥的孤獨下,小珞,我幸福地幻想著與你一起開始的生活。兩個人如同一個人般,融化在一起。說話,寫作,散步,沉默,打球,上網。或者還有其他,但一定要簡單。你知道呢,我們可以在房間種滿很多很多的水仙花,因為你我都是迷戀這種植物的人。因為迷戀,兩個人固執並且耐心地種植它們,認真的澆水,修剪。不定期地遷移它們的方位,好讓它們歆享到更加純正香甜的飽滿陽光。我的珞,你要相信,這些水仙會在一個同樣陰柔潔白的陰天綻開。長長的,柔柔的,像美麗天鵝修長的頸。接著,我們的房間在孤獨的陰天開成望不到邊際的水仙海洋。
等我們有了錢,我們便帶這些水仙去旅行。去不同的城市,去貧窮的遠方。去少數民族的地域,去一些氣候溫和的海邊小鎮。將我們的水仙、我們的生命舒展成一份漫長。喜歡一句話:“旅行,就是不斷地行走,不斷地說話。”走的地方越多,越遠,內心便會越幹淨。自信、忍耐、堅持。這些或者是一個女子所應有的氣質。旅行可給予我們如此的氣質。女子。曾經不認可這個詞。甚至聽到別人評論自己是一個怎樣怎樣的女子的時候,會有任性的不開心。心裏嘀咕:“我應該該是女生才是呀。”如今憶想起那時自己內心的波動和偏執,竟發覺一樣的美好與溫暖。女子。讀一遍。發現它具有一種清淨潔煉的質感。就如同陰天裏呼啦啦地舞蹈的水仙。
我伸手撫摩它們的柔軟,然後心中開始想念一個地方。越南。聽人說從北京有到越南的火車,一陣竊喜。英文裏學單詞。Vietnam。真的很好。咖啡與咖啡器的故鄉。熱水溶進深褐色的顆粒中,細碎的花朵開在旁邊,安靜幹淨。外麵的街道上有人在疾走,有人在微笑。打開窗戶,我看見太陽猙獰的光芒鋪滿了每一個白色的日子,風呼啦啦地吹著,如同水仙在我冰冷纖細的手指下舞蹈。小珞,這是我們平恬動亂卻仍舊美好的少女時代,讓這些植物和簡潔來見證我們的成長,見證當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用書信、電腦、電話串起來的思念。
你知道,這些思念,如同黑色大鳥飛過的遼遠。
小珞,令人無比綱舉目張地,我妥協了媽媽乖乖住在了學校。每一個不是那麼晴朗的日子裏,我的骨骼都疼得似乎快斷裂。我聽不進去每一個陰天裏的數學課,因為我想念我的水仙。那個老師不溫不躁的中年男子在課堂上給我們做組合與數列的題目分析。他問我,A和B是什麼關係。“好關係。”我低聲自語。全班一陣哄笑。班主任找我談話,媽媽對我很著急。一陣低沉的唉聲歎氣。窗外烏雲翻滾,空氣的流動像孤獨一樣緩慢而凝重。我非常深刻地看見我們兩個人的夢想。看見它們被握在別人的肮髒的手裏,變形,扭曲。我的眼睛幹涸了,心髒被人拉開一道大口子,一些黑色的東西源源不斷地從裏麵湧出來,夾雜著陌生的味道,以及陰暗的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