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讓人懷疑,不過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顯得沒有那麼必要。
這件事情讓很多人得到啟發,那個時候男女比例還沒有失調,總有很多嫁不出去的姑娘。於是她們便在寂寞炎熱的夜跑到想嫁的男孩子家裏,希望能發生一些事情。而我很希望,S能到我的家裏來,我經常一個人待在家裏,泡在盆中發呆。S是鎮上有名的如花少女,受到很多人的追逐。每當家裏來客人的時候,我便躲起來,找出我的大水盆,幻想起S和我一起泡在裏麵的感覺。但後來,我聽說S去W家做客了,我覺得很失望。我想W家一定有很多水盆,然而卻沒有一個能和我的相提並論。這些女人都那麼喜歡小帥哥,實在是太沒有文化了。
這是一個鬱悶的少年時代,為自己娶不到老婆發愁的時代。那時的我時常在夜間翻來覆去不能入眠,而很多年後,在我成為寫作者的時候,卻成為愁緒的發源,讓我受益無窮,即使在老年的回憶錄中,我們也將為此時著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在無聊的夜,穿過一條詭秘的林蔭小道,數著自己的步子,再走過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向上攀爬,就來到木匠住的山頂。木匠在他的屋前屋後種了很多煙草,一大片蒼茫的綠色。因此他那裏有很多自製的煙卷,其實賣煙的地方很多,遠不必像木匠這樣麻煩,然而,這個固執的人,一生永遠相信的隻有自己的雙手做出來的東西。所以他終生未娶,不需要女人來做飯洗衣服。再則,他已經很老了,性需求也已經萎縮到沒有的地步。
自製的東西雖然有很大的魅力,但抽起來卻很嗆人。木匠笑笑,拍拍我的頭。
最近忙啥呢?我扭過頭,問了問木匠。
做水盆啊。木匠覺得這話問得不應該,一個木匠還能做啥東西呢?
你咋還在做水盆呢?我說,你看,你做了多少水盆了,現在每家每戶都有很多你做的水盆,多的用不完了。到處都是水盆,你看上次開會,有多少水盆堆在一起啊,像一座水盆之城。現在人人都有水盆,甚至有人用幾個水盆,人們不需要你做的水盆了,你咋還做呢?
那我應該做什麼?木匠顯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是說,你是個木匠。我說,不光要做水盆,還要做一些別的東西。比如電視櫃,你看現在家家都搶著買電視,你做了肯定會賣得好。再比如床呀,衣櫃啊什麼的。
那些東西,我可不會做。木匠搖搖頭。
你是木匠啊,隻會做水盆算什麼木匠啊。我質問著。
我記得我師傅說,把水盆做好了,就是個好木匠。
老腦筋該改一改啦。我站起身,等大家不再需要水盆便會忘記你的,老人家,無兒無女的,最痛苦的就是被人忘記了。說完這些,我看一眼木匠,離開了。
山風呼啦啦地吹,在山腳下回望木匠孤單的影子,卻也無可奈何。
時間開始轉過一個圈,大家的日子還是那麼快活。我的S還像很多很多的女人一樣,在W帥哥身邊周旋。我蹲在大門口,雙眼迷茫,不知所謂。太無聊了,沒有刺激的話,我們的生活,如何才能進行下去?我潛進水盆,躲在裏麵,隻露出鼻孔出氣,不願意思考未來。
年輕人的感覺就是敏銳,水盆果然過剩開去。沒有人再需要木匠這個多餘的人,他走過大街,身後落滿蒼涼。然後,便很久沒有看到他了。有一天,我想起他來,然後我走過去往山上的大街,道路的兩邊鋪滿水盆,其間徜徉著得意的人們。那是在傍晚的時節,W正在把很多水盆往外拖,密密麻麻,等著他晚上的姑娘們。我聳聳肩,與這時前來的S擦肩而過。我吹著口哨,來到木匠的門外。門是虛掩的,我探出眼睛,這個食骨不化的老家夥依舊在那裏做著水盆,很多的水盆,最後院子也擺不下,便疊在一起,形成高聳的水盆塔,像某種神秘的圖騰。老木匠安詳地坐在中間。
瘋了。我歎了一口氣,這時候木匠看到了我:啊,你來了。
嗯,我穿過院中的塔林,來到他的身邊。
我估計我活不長了,他說,我想把做水盆的訣竅傳給你。
我為什麼要學?我冷漠地說,老木匠你還不明白嗎?沒有人需要這個的。
是嗎?他垂下頭來,你說得對吧,我一生做過很多的水盆,但做得最好的就是給你的了。
我知道,我說,你是真正對我好的人。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恒的。水盆,也是一樣的。說完這句話,他不再理我,又忙起手下水盆的活來。
我打算以後都不來看他了。
然後我走下山,走上長街,走過喧鬧的坐在水盆中的人群。突然我聽到哢的一聲脆響,我麵前的鎮上最肥的阿姨Q的水盆爆裂開,水嘩啦啦地流出來,瞬間把她周圍的幾個水盆衝散。Q掙著驚異的眼睛摔坐在四散開的木板間。
哈哈哈哈,笑聲連成一片,連我也不禁跟著笑起來。這個不知節製的暴食者,終於把水盆掙破了。
其實事情不是這樣,因為笑聲很快轉為尖叫的聲音,更多的水盆爆裂開,像節日鞭炮的聲音。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連續的聲音響開來,直到最後一個水盆的炸開,所有人都從水盆中摔開來,不知所謂。聰明的人已經站起來跑向屋中,拖出備用的水盆,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有備用的水盆,但好心情沒有持續開來,拖出來的水盆無一例外地爆開來。整整一晚上的光景,響聲從未間斷,到第二天的早上,鎮上已經沒有一個完好的水盆了。當然,除了我的。
鎮上的人們開始崩潰,水盆的破裂成為導線,導出人們絕望的一麵。這群整天泡在水盆中的人,一旦離開水盆便感到無法繼續生存。鎮上一片哀號,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在炎熱的氣氛中備受煎熬。
死木匠,做的什麼水盆。
在咒罵聲中,人們記起木匠來。鎮上的人們一窩蜂地跑向木匠的山頭,一時間,荒涼的山頭人滿為患。但事實證明為時已晚,高聳的水盆之塔的中間,端坐著木匠孤單的影子,他已經死去很長時間。人們抬頭仰望,水盆疊起的塔望不到盡頭,誰也不明白木匠是怎麼把它們疊起來的。
一、二、三……人們數起塔的數目,整整有十座之多。人們雀躍起來,雖然木匠已逝,但水盆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