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燈片上的圖畫一一在我的腦子裏回放,紅褐色的土地、晴朗的天空,熱帶的陽光那麼燦爛地照著這個古老的民族。男人們一身古銅一樣的膚色,女人們的皮膚卻很白,是透明的陽光的樣子。還有高聳的金字塔。埃及的主先給整個世界留下了很多有趣的迷。
他們讓人捉摸不透。這些尼羅河的子孫們在想些什麼?
我想知道。
夜深如海的時候,大耳的呼嚕聲像潮起潮落,又像催眠曲一樣。
第二天早晨去教室的路上,是子高和我一起走的,另兩位舍友大耳和阿房是胖子,他們的車隻能承受他們自己的體重,而我和子高的車雙雙落入賊人之手。所以我們一直一起去教室。可是我們的世界觀、人生觀一直是天差地別的,所以我們的話很不投機。我們唯一的共同點是都很喜歡爬上那堵工地上的高牆冒險。可我們的出發點不同,我是覺得站在牆上看朝陽的感覺很溫暖,而他總是說你做得到的我也能做得到,他的意思是我敢爬上高牆行走,他也敢。不知道為什麼子高一直把我當作他的假想敵。他常常莫名其妙地說:我一定要比你先出名。我以我的門牙做擔保:從沒說過我想出名之類的話。他這樣說似乎很看重我,正是這種假想敵的身份在維持我們的關係。我們沒有語言或者武力上的衝突,但我們就是很難相處:像是兩個世界上的人。
那堵牆很長,牆的盡頭有許多橄欖樹。這些樹讓我想起三毛—— 一個永遠在路上的女子。她在撒哈拉沙漠生活過,就在埃及的旁邊,那兒同樣是一片熱烈的土地。
我會記住這些不停漂泊的人的名字。
我走到牆的盡頭常常在想,我未來的生活會是哪個樣子,我總想能像三毛那樣流浪該多好。她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我為了夢中的河流。想起我能滿世界流浪的那一天時我總會展開雙手,對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輕輕說,我要流浪。
子高從來不問我為什麼流浪,他聽我說完就接著說他想去美國。並且他常常說要帶走一個人。一起去那裏找那些魔術大師;去看那些全世界最繁華的大街。子高的家裏似乎有個人民幣印刷機,錢多的像他的壞習慣一樣。我對他沒有任何興趣,所以我從來不問他要帶走誰。況且我覺得肯愛他的女孩都是很笨的,誰會愛一個很不真誠的人呢?而他很希望我問他要帶走誰,以便他能很自豪地說出他所愛的名字。可惜我沒給過他這樣的機會。
那天的朝陽很紅,這樣的紅色很迷人,和埃及是一個顏色的,熱烈而溫暖。我站在高牆上,久久地望著遠方,忘記了身邊的一切。
禮拜天回到家,我坐在書房裏做了一個夢,我看到那張世界地圖上,被我劃下的紅色圈圈的地方在發光,我的左手不自禁地抬起來,食指漸漸靠近那個紅圈子。我想拉回來可是我做不到,我的食指已經靠在地圖上了。突然我覺得像按在泥巴上似的,我的手指陷了進去,接著是我的其他手指,然後是我的手掌,然後是我的整個手。汗滴從我的臉頰趟下。我像陷進一灘沼澤,地圖吐沒我的手了。我拚命歪著頭,不讓自己的頭陷進去,可是我抵抗不了那股的力量,我掉進去了。
我怎麼往下墜的我想不起來,我著地以後看見兩個騎馬的女孩子,她們把暗紅的土地攪的塵土飛揚,我捂著鼻子看著她們,我認出其中一個人的臉了,是木月,我大聲叫她,可是她光顧著笑,沒讓馬停下腳步,我看著一道塵土在飛揚,看不到馬匹,但過了一下遠處就響起了刀劍的聲音,木月還發出尖叫聲,我趕忙衝過去,隻見成千上萬的強盜在打劫,木月有時候哭有時候笑,我站在她的馬下問她說:那麼多的強盜我怎麼對付,木月聽見我的問題後就哈哈大笑,她用她的手把一個強盜提起來扔到我跟前,那個強盜摔到地上後就變成一隻螞蟻了,木月哈哈笑,她對我說,你真傻,問我怎麼對付。
我說,哦,然後我學著木月伸手去提那些強盜,可是我怎麼也提不起來,過了不久,我們被逼到一座金字塔下了。木月突然從馬背上站起來,她指著金字塔,對那些有著雪亮刀劍的強盜大叫一聲停,然後她趁著短暫的寧靜大聲說,笨蛋們,你們知道立體三角型的麵積怎麼算嗎?
她的問題提完後,所有的強盜都跑了,他們逃跑後揚起的塵土讓我把鼻子捂住了,我可能捂得太緊了,覺得呼吸困難。
我醒了過來,媽媽正用她的手捏住我的鼻子,她笑著:說吃飯了,看你做白日夢做得!
吃飯的時候媽媽問我木月是誰,她說我一個勁喊這個名字?
我說是埃及的一個女王。
第二天我帶了許多與埃及有關的書來到寢室,今天隻有大耳在,魔術師子高和阿房不在了,大耳說他們去照相了,子高要辦去美國的護照,阿房陪他去。我問他子高真的要去找布什了嗎?大耳說,是,過兩個月走,他說要和他女朋友一起出國。
我想,兩個月後沒有人會陪我去爬牆了。
突然覺得有點不舍。這點不舍的感覺隻是一閃而過。
那天晚上他們沒回來,也沒打電話回來,熄燈後我和大耳躺在自己的床上,用誇張的假設猜想他們沒回來的原因。大耳說他們可能去嫖了,我的意見和他一樣,這是我們的第一次默契。我們為此笑了好久。我覺得這樣的氛圍似乎很陌生,也很甜美。
片刻後我們的話題轉入同班的女生,我們在討論班裏有幾個處女。
又過了許久我們開始討論處男。
再過片刻我們卻聊起生命來。
最後我們的話題圍繞著生命而延綿不絕,後來大耳談起他的腳,他說他的腳上有一塊鋼板。我們的話題從此變的凝重,他講了很多很多,我第一次聽他講他自己的故事。我才知道大耳是個有故事的人,是個帶著傷痛的青春故事。
他越講越多,我很認真地聽著,可是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第二天他告訴我他講到四點多才睡,他一直以為我在聽。可是我一點多就睡著了,我很過意不去。在去教室的路上,我細想昨夜他掩飾不住的那些內心世界,覺得有很多內容可以咀嚼,他是個缺少傾訴的人。他總是麵對著電腦屏幕,對那些虛幻的風景無聲地述說著他自己的時間,他甚至沒想過是怎麼度過的,隻知道開機和關機之間,一個學期就要結束了,他玩得並不安心。
有誰是開心的呢?我們似乎和這兩個字失去聯係了。也許我們告別高中那段苦澀年華時就再也找不回這兩個字。我們隻熱衷於回憶那些失去的,我們對往昔津津樂道,我沒有聽過魔術師子高和阿房的故事,我們四個人彼此之間似乎都隔著一層無法捅破的膜,我們不太喜歡別人造訪來自己的內心。
我們的日子過的和大多數人一樣,空洞乏味。我一直期待禮拜三的到來,沒有禮拜三我就沒力氣生活。木月也隻有禮拜三才會和我說說話,平時她在做什麼我完全不知道。沒見到她我就很想她,我曾經想約她出來走走,但總覺得一切都還沒準備好。所以我隻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