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閃亮:青春文學主流閱讀者 禮拜三的尼羅河
長沙 陳吉文
我看見藝術史老師帶著藍圍巾的時候,莫明地感到欣慰。
她很年輕,剛剛告別大學就來教我們藝術史了,我期待著她帶給我很多故事。她每次來上課都會帶來一大堆幻燈片,幻燈片上盡是一些原始人留下來的塗鴉,大多是畫在石壁上的奇型怪狀的圖形。我很同情祖先,覺得他們弱智,弱智的藝術品通常是沒人要欣賞的,於是整堂課像市場一樣嘈雜。我也很同情現在的人,人類再發展幾千年,當我們成為原始人時,也會有人這樣說我們的。
為了看幻燈片上那些古人的塗鴉,教室的燈總是關的一盞不剩,還拉上了黑色的窗簾。麵對這樣的天時地利,我們雖然知道要尊敬老師,但不珍惜聊天機會是對時間的不敬。我們認為時間比老師偉大,於是就先尊敬時間了。
況且藍圍巾脾氣很好,不對我們發火,可惜隻有原始人才知道她需要安靜。更為不可思議的是,日複一日,眼看兩個月時光逝去了,我還沒看清藍圍巾的臉。她總是等一切準備就緒才走進教室,而下課的時候我們總是飛奔出去的。
某一堂課上我睡著了。醒來之時,藍圍巾說:人類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總是與河流有著不解之緣。她說到河流了!我家臥室裏有很多各個地方的河流的照片,大多是書上剪下來的。我常常夢見自己沿著河岸走,沒有目的,隻是喜歡那種行走的感覺,陽光照在身上,一切恬淡無比。我的靈魂迫不及待地想去拜訪那些河流。也許是我活的太空虛了,靈魂在尋找一處精神家園。
投影儀上有兩張圖,一張是靜靜流淌的尼羅河;另一張是高聳的胡夫金字塔。
那些矗立千年傑作,使我立刻很向往。
那堂課上藍圍巾讓我們看了一段記錄片。影片裏穿著白色大馬褂的老頭門打開那些埋藏千年的棺木,喚醒了沉睡、遺失多年的曆史:埃及神秘法老圖坦卡門的死因。他是個痛恨傳統的奇怪國王,企圖以自己的審美觀建立一個新的國度,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他深愛的女王安卡-珊娜曼。可是安卡珊娜曼的爺爺“艾”是個傳統主義者,做為大臣的他最終殺死了自己孫女的丈夫——國王圖坦卡門。這一切逃過了曆史學家的眼睛整整兩千多年。
陰森森的背景音樂和影片描述的那個古老的秘密謀殺一樣,觸動了我們在平淡生活中失去激情的心。
所有的人都被吸引了,教室前所未有地安靜。
我也是第一次聽清老師的聲音,她說:哇----好靜呀。她的聲音很清新。像雨過天晴的天空。
記錄片我很認真地從頭看到尾,的確是很偉大的發現。下課的時候我沒像以前那樣發揮我的跑步特長:我想知道這個迷是什麼時候揭開的。
我站到老師跟前,她後退了幾步把燈打開。天花板上的日光燈落在她的臉上,她很美,很幹淨,像去年冬天的雪。她帶著藍色的圍巾,我在心裏立刻把她比喻成一根樹枝。而我自己則是隻漂泊多年的小鳥。
我的樹枝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收拾她的講義,她說,是剛發現的,有什麼問題嗎?我想對他說我的一根樹枝帶來了一個美好的故事,但她看表的動作使得我放棄了調戲的打算。
在回寢室的路上,藍圍巾的身影在我的腦子裏頻頻閃過。
記錄片裏那種詭異氛圍一直籠罩著我,回到寢室我看著天花板發呆,胡思亂想著。藍圍巾、樹枝、小鳥、安卡-珊娜曼、圖坦卡門、艾、木月。突然想起來我們班有個女生身上附著那個女主人公的氣息,淡雅,清晰。於是我問寢室的那三個始終處於遊戲狀態的老兄:十幾年來一直失眠的阿房、很胖的大耳、還有會變魔術的子高。我說,哥們,你們說,今天下午那個安卡-珊娜曼和我們班木月會不會很像。回應我的是阿房,他說哪個安卡-三浪漫?我說就是哪個埃及女王。他像個很正經的思考者那樣低著頭開始想,看樣子他思考到深處了,他推了推眼鏡,猛地搖兩下頭,最後說,哪個女王啊?我說下午記錄片裏那個!他說什麼記錄片?我說你上課的時候不是坐我身邊嗎?他說是啊,和這有什麼關係?這小子肯定上課又睡著了,真想把他從五樓丟下去。
另外兩個是子高和大耳。子高是個魔術師,大耳和阿房一樣,除了是個胖子外,就沒有其他頭銜了。但大耳睡眠很好,勉強可以稱之為睡豬。每個夜晚他躺下兩分鍾後會準時響起呼嚕聲。現在我們寢室對他的呼嚕聲有了很大的依賴性,都在擔心將來娶到的老婆要是不會打呼嚕的話,會被我們休了。大耳還有一個奇怪的現象,他睡著的時候會不停的放屁,我也因此詩性常發,不自禁的就想起那句古詩: 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清溟浩湯不見底。此外,另一個仁兄是:魔術師子高。我直到最後才知道就是這個小子讓我的生活崩塌了。可是那時我隻知道他會一手無以倫比的魔術。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用紙牌把我們耍的像他的猴子一樣。但他的生活像他的魔術那樣,很多東西我們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就是說他是個不真誠的人。
每天,他們三個在寢室斷電之前都在低頭苦幹,能讓他們開口的隻有遊戲。那天,他們仍然沉迷在遊戲裏,我坐在電腦前像個傻子一樣胡思亂想。
是的,安卡-珊娜曼很像我禮拜三的同桌:木月。她們有一樣的眼神和長長的黑發。
那天我對我的發現很感興趣,我真想要個人和我一起說說話。
木月隻有禮拜三的時候才會坐在我旁邊。禮拜三的藝術史上完後是英語課,英語老師會搬個投影儀來,搬來的那個投影儀得放在教室正中間,所以中間兩組就分道揚鑣,她就這樣來到我身旁了。她第一次和我同桌的時候帶來了許多糖果,我的大學生活第一次被滋潤了。上課時我總會把身子往後傾斜,避開她的餘光偷看她的側麵。可是總是被她發現。她會猛地轉過頭來,狡黠地用食指指著我說:哼,偷看!於是我經常臉紅。我始終不懂她怎麼知道我在偷偷看她。我已經很小心了。我選的那個角度能看見她長長的睫毛,還有明亮眼睛的側麵。那段時間我覺得世界就剩這點風景了,於是總忍不住要看,木月沒有生氣。因為一直是我在幫她修理她那張長短腿的桌子的,她的桌子會晃來晃去,我找了些廢紙張墊上就好了。我是在她來之前墊好的,有幾次讓她給撞見了,那以後她帶的糖果就換了一種。原來的是一角錢的奶糖,後來是五角的棒棒糖。我通常是在回寢室的路上吃的。溫暖的陽光照在我身上的時候,我邁著大大的腳步走,棒棒糖一直甜到腳底下去。
我開始迷戀禮拜三。
英語課成了我最喜歡的課,但我常常忘了帶書。和木月一起用英語書的時候,她的手按著左邊那一頁,我按右邊的。她的手很漂亮,細長的手指,皮膚白皙的像透明的陽光。我不堪入目的手常常有顏料或者鉛筆灰之類的東西沾著,所以我翻開右邊的最上麵那一頁把我的手蓋住,這時木月便很得意地笑著。有時候我忘了蓋住自己的手她就很得意地對我咳嗽。
我常常想找個比喻句來形容她,不能再用樹枝那一句。以前我形容同學時最常用的比喻句是:跟豬一樣。現在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已經不再用了。後來我翻了許多詩人的書,想借用一句,始終沒找到合適的。上完那節有關埃及藝術史的課的那個晚上,我躺在床上終於想到,木月就像尼羅河一樣。寧靜,平和,充滿靈氣。埃及就是尼羅河畔的一個充滿神秘氣息的國度,為什麼我從沒喜歡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