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男人摟著女人,不停地懺悔自己這些年來的對家庭未能盡責的過錯。女人並不埋怨,她隻是安靜地聽著男人說話,因為現在追究責任也無法挽留孩子的生命。生命似乎從未如此被珍惜過,也從未被如此感受過。如果每個人的生命旁都放一把標尺,測量著剩餘時間的進程,那麼他們的生活將被重新審視。
醫生出來,一臉茫然地看著兩個人。
“這孩子生病前有其餘的症狀麼?”醫生問夫婦。
“他間歇性地說自己能回到過去之類的話。”女人對醫生說,“我兒子到底怎麼了?”
“很奇怪,他的情緒和精神都正常,唯一不同的是,他似乎堅信自己能往返於現代和未來,或者是能回到過去。你們確定沒帶他回到過去麼?”醫生問完這話,自己也意識到這問題的幼稚性,情不自禁地笑了,但是有些不合時宜。“他情緒沒問題,智商和精神也都正常,如果再有什麼情況你們隨時聯係我,先觀察著看,也不排除他有妄想的可能。先觀察觀察,我明天這時候再來跟他聊聊。”大夫說完就走了。
男人看著女人。女人不知所措。
“兒子說的也許是對的。”男人說。女人瞪大了眼睛,看著男人。她不敢相信男人的話,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和丈夫同時因為孩子的病而精神崩潰。“你沒事吧?別嚇我,咱兒子都這樣,你再有個好歹!”女人說到這就大哭起來。
“不是。我可以努力,如果讓時間倒轉,我們就能重新過,好好珍惜兒子的生命。我們最近高端物理所正在做這個課題,雖然還未成形,但是如果真的可能,可以嚐試一下,雖然有很大危險性,但是一旦研製成功,我們就能回到過去。”
男人似乎不知所雲,女人對男人說的話一臉茫然,“如果成功了,我們回到過去還能知道現在發生的一切麼?”女人問。
“按道理說是不能的。”男人說。
“那即便成功了,我們還是不知道孩子的病,也不會跟以前有任何改變,就是像過去重新過一次。”女人似乎隻能通過邏輯問題來幫男人分析。
“但是那至少能讓我們兒子多活幾年。”男人說。
“不是多活,是重活。重活多少次,意義都是一樣的。”女人說。
男人不由分說,已經開始往外走了。女人不知是該勸阻男人還是該支持他。他看著男人遠去的背影,愣愣地坐了一會兒,她告訴自己,這個家都有可能因為孩子的病而變得不正常,如果男人都不正常了,那自己一定要堅強,至少自己要把這個家撐起來。隨後,女人走進了孩子的病房。
孩子並不知道男人的想法,他也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會讓男人產生如此驚人的想法,並立刻付諸行動。孩子隻是間歇性能回想起一些跟現在類似的畫麵,他不知這是為什麼,也許如男人所說,是記憶偏差。但是隨著時間的流淌,孩子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而且頻繁。有一次他發現家裏的拉布拉多犬把自己要交的作文啃壞時,他甚至能肯定,上一個輪回中拉布拉多曾因此挨了自己一腳,結果胸骨骨折,養了三個月才好,於是他壓下了自己的火氣沒有踢它。此時,他隻能歸咎於拉布拉多不隻一次啃壞了東西,包括作業本,電視遙控器,而那時他有同樣的衝動,而且當時幻想很可能一腳踢壞它的胸骨。
病情和時間都在緩慢的進行著。這個家庭裏所有人的生活都發生了改變,似乎每個人腦袋上都掛著一個計時器,一個命運計時器,計算著生命值,所以生命和時間對他們來說,彌足珍貴。
女人不再在學校內鉤心鬥角,她隻是上完課就趕往醫院,陪孩子。但是男人依然夜以繼日地工作,甚至更拚命,他唯一的消遣就是來醫院陪孩子,而他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能留住孩子短暫的生命,哪怕是重頭過,也在所不惜。孩子依然是孩子,他並被病魔擊倒,因為他隱約能預感這一切。
十八歲即將來臨的時候,男人終於完成了自己的研究,但是這研究隻是可行性報告,一種時間倒轉的可行性。實際上這種可行性一直存在,男人所做的就是將這種可行性所需要的所有條件加以準備。準備終於完成了。
男人來到孩子的病房,孩子看到男人疏密不均的白發,而不僅僅限於鬢角。男人現在依然擔心,他不知道這種可行性會有什麼後果。就好像人們發現原子核裂變放射出能量時,並沒料到現在世界上的原子彈足以摧毀整個地球幾百次。他擔心如果一旦時空邏輯被打亂,那麼整個世界將崩潰。因為如果時間倒轉是可能的,那麼發生倒轉的時間裏,必須有記錄或者證據證明時間被倒轉過。而他兒子,是唯一的證據。這證據隻是一個份超常的,模糊不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