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尋常家語寫華章(七)
讀喬忠延散文
春日,春風融融,讀到喬忠延同誌從堯都臨汾寄來的報告創作收獲的信劄,真是興奮不已。
認識喬忠延同誌,在1987年秋日。當時,我到古城西安魯迅文學院函授部設點麵授,他聞訊趕去,但麵授活動已近尾聲,;讓他空跑一趟;十分遺憾。翌年春天,他到魯迅文學院參加第四期文學創作進修班,我們之間來往和交談的機會多了一些,我才逐漸了解到他的經曆:他生在臨汾,長在臨汾,初中畢業時;,正趕上“文革”風暴,遂回鄉勞動,後來當過民辦教觝,並在公社、教育局和市政府做機關工作。他在忙於公文寫作之餘,酷愛文學,熱心於散文寫作,“決意為振興散文撮土出力”。近年來,靠他的勤奮和恒心,在《人民日報》、《散文世界》、《山西文學》、《特區文學》等二十餘種報刊發表了數十篇散文作品。從我讀的有限的一部分看來,他在散文創作上已有長足的進步,不僅視野逐漸開闊,且在創作中找到了自己。
忠延的散文,取材廣泛,既有讚頌革命前輩和英烈功勳的《元帥槐》和《哀思》以及寫他故鄉新貌的短章如《村舍》、《材廟》、《窗變》等篇什,又有描寫海峽對岸國民黨將頷鄉愈和鄉情的《麻將》、《山歌》,還有像《泰山去海》這祥的充滿激惰和哲理的遊記以及像《遠望堯都》這類抒寫濃厚思鄉之情的短筲,讀來都有其獨有的情趣和淳樸的風味以及與之相表裏的樸實的文風,盡管如此,在忠延已發表的散文中,我最喜歡的還是其總題為《童話歲月》的係列散文。作者給筆者的信中說,這組散文已寫了十幾篇,四萬餘言,但就我讀到的其中幾篇來說,在他的散文作品中,這類作品最富於生活情趣,也蘊含著最質樸的情感,因而最能代表喬忠延的散文風格。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以為,係列散文《童話歲月》的創作,標誌著喬忠延在創作上發現了自己,寫出了真正屬於他自己的作品,這應該說是他創作上一個重要的突破。
我讀到的標明“童話歲月”或“故裏童話”的係列散文,有《上天的路》、《彎彎的桃樹》、《合歡樹下》、《田園詩話》等篇什。這些作品,都是描述大躍進時代作者故鄉的種種人和事。作者以一個小學生的眼光去觀察那個時代和那段生活,並用當年十個小學生的角度去描述它,寫出一個孩子眼裏的大躍進時代發生在晉南農村的種種帶有荒誕色彩卻十分真實動人的故事,寫出二種童趣。作者當然是在三十多年之後來反思那段生活的,卻不是以一種通常人們所甩的成年人理性的眼光去做理性的反思,而是以為對二個孩子的眼光去真實地再觀或表現,這樣,反思也就隱含在這種再現或表現之中了。唯其如此,當、我們讀著這些作品,隨著作者用—個孩子的眼光去反觀當年那段生活時,不僅感到真實動人,妙趣橫生,同時也自然會進行各自包含著自己生活經曆和生活體驗的反思,這胂反思往往牝作家強如給我們的某種理性的反思要深刻得多。我以為,這正是這個係列的作品所獨具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
進我們分別來肴看這幾篇作品吧。《上天的路》是寫大躍進時,村上的哥嫂叔嬸們上山木煉鋼鐵,缺乏燃料,村裏伐了祖墳上的樹木,最後動員學生娃們上山送木材的情景。這本來是很平常也很荒誕的事常就平笮在伐樹送部辦乃是很平淡的事,沒有什麼驚人的舉埤和大開大闡的情節;荒誕就荒誕在為了大煉鋼鐵竟連家家祖墳上的樹都伐了,連學生娃都停了課上山去送木材。但作者卻把這樁平常而荒誕的事寫得很美,寫得富於生活,情趣,並表現出兒童耽於幻想的心理特征。文章開頭先寫“我常常站在村口看山,對著上山的彎彎小路發呆”,幻想通過這條路“上上到青天,上到白雲朵去”。這是一層鋪墊。然後寫村上的哥嫂叔嬸們上山大煉鈳佚傳來麵乏木材的訊息,於是動手伐家家祖墳上的樹,先由狗叔從“我”家老墳頭上那些參天的椿樹、白楊伐起,引出了一段五狗叔伐樹報仇的故事。這又是一層鋪墊。然後才寫學生娃們背著木頭截上路的雀躍情景和到山上最艱難處大人們來接應的動人情形,形成離潮,最後以奶奶一段故事作結從此文的結構層次看,作者不但善於寫學生娃們的童趣的心理,也頗諳散文謀篇之術。《彎彎的桃樹》似寫得更美些,作著徼寫他家裏的桃樹;卻先點—下其它兩棵棗樹作為陪襯,然後寫奶奶種桃樹的由來,包含著一種相當淳樸的感情,最美處是寫把桃樹枝扳彎,作為掛住夏日的工具,給“我”一家帶來一片綠蔭。那彎彎的桃樹,似乎成了某種美德的象征物。作者這樣寫道:“彎彎的桃樹默不吭聲地站在我家院子裏。春天先從它那兒來,粉紅的花兒爆開一頭,香得蜜蜂、蝴蝶鬧嚷嚷往一塊湊。冷寂的院室熱火了。那紅紅的花兒映得窗上、炕上都是紅的,我心裏也紅了。……”這種情景交融的播寫的確是很美很動人的。後來寫公社化了“我”家的院裏成了堆玉茭的倉庫,“我”家屋裏成了隊裏的食堂,農家的寧靜和美被破壞了,彎彎的桃樹也被壓壞了,老奶奶死了,“春天裏,百花開了,我家彎彎的桃樹沒有再吐葉開花。”篇末平淡的一句蘊含著多麼痛切深刻的反思啊!這個係列的作品,咬都有一點故事錆節作為敘事的線索,但作者意不在講故事,而是以此帶出一段生活,意在寫出那段生活的某種情趣和進行反思。這大致可以劃歸敘事性的散文。照我看來,忠延的敘事散文比別的詠物或抒情散文要寫得好一些,係列散文《童話歲月》便是明證。
除了《童話歲月》這個係列值得注意外,忠延的散文中,諸如《村舍》、《村廟》、《窗邊》這類短章也值得玩味。這些篇幅短小的篇什。往往選取一個很小的額角度,以巧妙的構思,反映出變革中的農村新貌。《村舍》通過農村房舍的變遷和住房觀念的變化,實則描繪出幾十年來的農村變遷史,線條雖粗,角度雖小,但表現得相當深刻。《村廟》和《窗邊》亦可作如是觀,落筆處雖是村中小廟和農家小屋的窗戶,都是尋常細微之物,但通過它們的變遷,卻寫出了農村深刻的變革,例如村廟由老婆婆求子到當年成為村裏的“忠”字堂以至如今農民在村廟裏跳迪斯科,幾個畫麵的展現,不正式把農村中深刻的變化,尤其是農民文化生活、精神麵膜的變化相當深刻地表現出來嗎?這些短章,構思巧妙,文筆細膩,富於鄉土氣息的生活情趣,善於以小見大,頗能體現散文小品的長處。
讀了喬忠延的一些散文,還想到散文創作和鑒賞的一個重要問題,即如何看待和體現散文美質的問題。忠延在致筆者的信中說:“散文雖然不應該囿於美文的圈子,卻也不應該揚棄傳統的美韻。我主張散文中西合璧,為的是弘揚散文,發展散文。因之,我在多種嚐試中,更喜歡用平實之筆,寫出一種美的氛圍。”這段話說的很好,我是讚同他的這一主張的追求的。我也一向認為,散文應該是美文,美在它具有一種動人的情致和生活情趣。有的散文美在有豐富深刻的思想,有的三位,美在語言。但是,無論是散文中的情致美、情趣美、思想美、抑或語言美,都不可能也不應該刻意為之,甚至雕琢堆砌、矯揉造作,需要的是一種自然地流淌,一種“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美。中外古今的散文大家,追求大都是這種從內容到形式的自然美。袁隨園曾說:
“詩用意要精深,下筆要平淡。”他又說家常語入詩最妙。”袁隨園說的雖然是詩,散文創作也是這個道理。因此,我很讚同忠延;所提出的“用平實之筆,寫出一種美的氛圍”的主張。他的係列散文《童話歲月》家正是循著這一主張,也即著一美學原則創作出來的,因此才真正樣到了創作中的自並在創作中有所突破。希望忠延珍自己在創作中的這一發現,遵循詮一美學原則不倦地追求。我想,忠延既終有為散文創作的繁榮“撮土出力”的決心,在創作中文又探尋到屬於他又符合散文創作客觀規律的美學原則,那麼,在今後的創作中一定會取得更顯著的成就。
1990年4月7日草於北京三元橋畔
獨特的角度獨特的感受
簡評沙丘的遊記《東遊紀嘹》與《南行籌》
令擎上、半年,尹不讚讀到申係烈遊記,計有《東遊紀略》五篇,《南行隨筆》十五篇,共二十篇。作為一個讀者,我覺得有話要說。
遊記一種著的文體,自南北朝酈道元的《水經注》到明代的大旅行家徐霞客的(徐霞客遊記》,直到現代著名作家鬱達夫的《屐痕處處》,可以說是源遠流長,佳作迭出。遊記已成為散文中一種重要的體裁,有那麼多名篇在,要不踩著別人的腳印走,確乎不容易。再看沙丘所記述的名勝和遊蹤,諸如東遊所記的東嶽泰山,南行所記的桂林、廣州、深圳、海南以至廣西的梧州等地,也大都是遊客們足跡遍踩之地,要找到一個新的角度寫出點新意來,也確乎不容易。沙丘兩個係列的遊記中所記述之地,我也大都去過,也曾經想寫過,總感到這些讓人踩爛了、寫熟了的地方,實在不容易寫。以泰山為例吧,古往今來的騷人墨客,以泰山為描述和吟詠對象的,真是汗牛充棟,你能寫得過他們?所以,我總不敢下筆。
但是,沙丘的這20篇遊記,雖不能說篇篇有新意,卻可以說大多數找到一個表現客體的新角度,而且善於抒寫主體在遊曆中的獨特感受,它們不以狀寫景物、名勝見長,而以記述遊蹤,抒寫遊曆中的各種感受以及與各地友人的交往為主,因此讀來別有一番情趣,覺得有一種新意。
沙丘的這兩個係列遊記,無論是東遊,還是南行,在描述作為旅遊者觀賞的景致——也就是客體時,總是注意尋找自己獨特的角度。例如《東遊紀略》中的《初走泰山路》、《日出》、《神界風俗》和《無名村行》等篇什,都很注意不重複古人、今人寫泰山遊記的路數,另辟溪徑,或寫參加泰山登山節時,乘纜車登山狁感遊興未盡,而以“原始步行為正宗”,“用自己的腳,二步一步地想走則走,想停則停”,自由自在地攀登泰山的感觸,或描繪在泰山看日出的感受,或寫泰山的神文化發達之狀,或寫遊泰山腳下無名村的所見所聞,都別有--番情趣。在作者眼中的泰山,既無巍蛾之狀,也無神秘的色彩。是否可以這麼說,作者有意把泰山以及泰山的神文化平民化了,也俗化了,作者很注意以一個普通旅行者的身份去看泰山、寫泰山,這就多了一份親切的感情。再如《南行隨筆》中寫桂林的三篇:《桂林印象》、《桂林的雪》、《桂林雪融的時候》等篇什,在寫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景色時,也是很注意選取自己的角度的。作者很少用筆墨去描繪桂林如詩如畫的山水,去重複別人寫過的東西。在《桂林印象》中,主要寫的是在作者印象中“桂林的妙處在於矮山和淺水”這一特色,通篇文章做在“矮山”和“淺水”這兩個特色上,寫出作者對桂林獨特的感受。也可以這麼說,作者筆不的桂林山水,都是帶有作者主觀情緒色彩的,因此頗有新意,也覷為感人。在這篇文字中,作者有這麼一段議論,我以為頗為精彩,也很能表現沙丘遊記的特色,茲摘引於下:
山水之趣在於尋得?一位自然界的朋友,使你煩惱之時想起它,覺得生活中尚且有值得留戀的東西。知人難,知山水也不易,或貶或褒,同各人秉性有關。“一代梟雄會操說“山不厭高,水不厭深”;詩人劉禹錫卻抱著“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的態虎;歐陽修則“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閑”,可見諸人性情的不同。
這段相當精辟的見解〗既點明作者對山水的看法,也表明她遊記寫作的美學追求。我們可以循此而去讀他的遊記。《桂林的雪》、《桂林雪融的時候》兩篇,就舍桂秣山水而不寫,大寫特寫桂林人欣逢瑞雪全城欣喜若狂的情狀,以及融雪的日子與廖女士遊伏波山、吃狗肉火鍋的感受,選材角度獨特,具有很強的主觀抒情色彩,頗能表現沙丘遊記的特色。我以為,遂幾篇是這兩組遊記中筆墨比較酣暢的佳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