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惠國的新作《神顯靈》,還發現他敘事筆調從容不迫,比原來幾篇顯得成熟些了。《神顯靈》一開始就點明朱平明回到闊別十載的故鄉是為收集朱雲端的素材並為麼立傳而來的,但是遲遲不揭開朱雲端的謎,他的父親朱吉英明明知道朱雲端是什麼人(朱吉英有可能是朱雲端的兒子),卻一直守口如瓶,隻是在,充分展示了帽山村現存閩南民俗特色的環境和各種有關的人和事後才在第三節播述朱雲端(大炮)的青少年時代的故事而最後一節,又在描述朱雲端的故事寫山帽村民為其建祠塑像,使山帽村又多了一個供人禮拜的神,使主題深化。從引而不發,到故事主體,再到故事餘波,這種敘事方法和結構框架似更顯示出作者在駕馭材料和敘述故事上的一種成熟。
此文寫了一大半場,收到《廈門文學》1992年第4期,其中“文學金三角”欄目發了惠國的新作《藥神》以及去國的一篇創作談和介紹惠國的一篇短文,讀後使我對惠國加深了了解,也得知他的一些寫城市生活的作品如《到城市去》、《佳玲小姐》等篇什都發生過一些反響,可惜我還來不及讀,在這篇短文裏:也不能對陳惠國的作品談得更多、談得更深但我期待著對陳惠國的小說創作進行更深知更“全麵的了解、當然,也期待著他在小說創作上的進一步成熟。
1992年5月4日於北京
對人性深層的多側麵解剖
——讀喬典運韻中篇小說《女人和網》
人們常說各種偉大的人物是大寫的人,這為然有其道理,但喬典運在這部十餘萬言的小說中,卻著力寫了一些“小寫的人”,換言之,寫了形形色色的人的形形色的“小”處,就像當年魯迅先生在《一件小事》中極力要在“我”身上擠出那些“小”來一樣。讀罷這部長中篇,掩卷遐思,頗為讚歎老喬那支善於解剖人性的鋒利的筆。在老喬的筆下,半個多世紀來的政治風雲變幻,各種人物的命運沉浮,無不寫得引人入勝,而更值得稱道的是,他對各種人物身上“小”處的層層剝筍式的解剖著實使人更深刻地認識人,認識社會,因而不僅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更重要的是具有獨特的認識價值。
小說展示的是吳小勝一家三代人在半個多世紀中沉浮的命運。時間跨度從吳小勝的父親革命先烈吳子東吳先生三十年代到北平上大學參加革命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後的八十年代裏吳小勝從命運的深淵爬上去,又走上生活的坦途後的一段生活遭遇。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跨度,以吳小勝一家的命運作為線索展示中國在這個時段中各個階段的社會變動。作者落筆處雖然隻是吳小勝一家以及同其有關聯的各種人物的命運,雖然隻是豫西南的一個偏僻的鄉村、小鎮以至小縣城,卻折射出半個多世紀來中國社會戲劇化的變遷。小說雖然采用一種單線結構,在生活麵的展開時受到一些限製,但作者在娓娓動人的敘述小勝及
其一家命運變遷的故事中,卻從容地敘述了劉滿、石老三、張鎮長以及張鎮長的妻子劉芬在張鎮長被鎮壓後一段假改嫁的動人的故事。當然,在這部小說中,吳小勝的父親吳子東吳先生同農家女子桂桂的戀愛故事以及他們的悲慘命運,吳小勝同農家女子芳芳的戀愛故事以及芳芳的悲慘命運,更加吸引人,也更耐人咀嚼。正是通過這普人物命運的賡示,作者為我們成功地刻畫了十來個令人難忘的人物形象,除、了著墨較多的吳小勝、芳芳,原副村長、後來當了村長、支書的石老三,今改時的農會主席、逼死桂桂的農村痞子劉滿囤等人物外,著墨不多的吳子東吳先生,吳先生的妻子桂桂,吳小勝的姥爺;姥姥,芳芳的父母,村長老木,石老三的妻子王改花,張鎮長及其妻子劉芬,都寫出了鮮明獨特的性格,凸現出鮮活的形橡,給人留下難以磨災的印象。可以這麼說T正是這些著墨或多或少,身份性袼各異的人物形象比較成功的塑迪,決定著這部小說的審美價值和認識價值。這些人物,盡管性格各異,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作者不僅寫出,其中一些人物的善良與偉大,忠貞與不屈,淳厚與高尚,諸如吳先生把其父宍老先生賣地讓他為謀取二個縣長職位的銀子捐給地下黨,回到鄉村當教師,與他所愛的農民女兒桂桂結合,最後為革命獻出生命;再則如桂桂對吳先生的忠貞,芳芳對小勝的癡情,甚至劉芬這個反革命家屬假改磁所保留的一片屬於她的真情,這些都是屬於人性中美好的—麵,讀來是令人感到溫暖的。但是,作者似乎把更多的筆墨用在解剖多種人物人性中的醜處,從他們身上擠出多種“小”事。一麵寫劉滿囤仗勢霸占桂桂以至逼死桂桂的粗野專橫的獸性發作,寫石老三在近半個世紀政治風雲變幻中的邪惡狡詐以及他醜惡靈魂的種種表現;寫吳小“文化大革命”後第二次從命運的深淵中爬出來,從反革命一躍而成為縣裏的幹部後拋棄對他一片癡情、並為他付出沉重代價的芳芳以至逼死芳芳和他們的孩子等等,都是對人性醜的剖析和鞭笞。在這些地方,我們似更能讀出這部小說現實主義的力量。
作者在刻畫各種人物形象時,看來是隨手雕刻,信筆寫來,其實還是刻意經營的。究其實,他有以下一些特點。
首先,他把人物命運的沉浮放在時代風雲變幻中加以展示,以便更加探刻地揭示人物性格的社會學含量,也借此更好堆折射社會和時代。喬典運當然不是嚴格地按照“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這一原則來刻畫他筆下的各種人物,但總的說來,他還是遵循這一現實主義的法則的。他寫吳小勝命運的沉淨,就是如此。吳小勝生下來,他的父親吳子樂東已被害;後來他的母親桂桂又被劉滿囤逼死,他隻好被姥爺、姥姥收養,連小學都上不起,上了一段小學,又不堪忍受人們的羞辱而退學當了放牛娃,這時他最要好的明友隻有鄰居農村姑娘芳芳,他生活的依靠隻有貧困的姥爺、姥姥,可以說,他已跌落到命運的深淵,因為姥爺、姥姥不僅窮,也因為小勝父親身份不明,並因同已被鎮壓的張鎮長的關係而被劃為“通匪分子”,小勝也處在一種政治重壓之下。後來,北京來的趙主任(也是小勝父親吳子東生前的戰友)來找小勝了。他的到來,不僅恢複了吳子東革命先烈的真麵目,也給小勝帶來了福音:小勝從一個處在生活和政治雙重重壓下的放牛娃一躍而變成革命先烈的遺孤受到百般的照顧,不僅生活上受到安撫,政治上得到翻身,而且從放牛娃變成城裏的洋學生。小勝命運這一戲劇性的變化不僅在政治社會的變動中展示小勝的命運和性格,也從他的這一戲劇性的命運變化中折射出社會時代的變化。小勝另一次命運戲劇性的變化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和“文化大革命”後發生的。他從“文化大革命”中一個反革命、勞改犯到—文化大革命”後平反而變成一個幹部,這一變化更深刻地展示吳小勝的性格和社會時代的變化,更深刻地揭示這種變化豐富的內涵。
在刻畫各種人物形象時,注意開掘人物性格比較豐富複雜的內涵,寫出人物性格的複雜性、豐富性,使之更加立體化,這是喬典運這部中篇小說在刻畫人物形象方麵另一鮮明的特色,也是這都作品能夠引人入勝而且比較耐讀的一個原因。在喬典運筆下的十數個人物形象中,原來當副村長,後來當了村長、村支書的石老三可以說是刻畫得最為成功的一個人物形象,之所以成功,在於作者寫出石老三性格的多倆麵,寫出她性格的豐富性和複雜性來。石老三之所以從解放初期當副村長起,曆盡各種風雲變幻,以至於十年的“文化大革命”都能處於不敗之地,成了牢牢掌握著村政權的不倒翁,在於他善於隨機應變,善於保護自己和狡詐陰險。例如他對吳小勝的態度的幾度變化,當解放初期北京的趙主任到來為吳小勝的父親吳子東平反時,他把吳小勝真正看作烈士遺孤,關懷備至,小勝到縣城上學,他到縣城開會每次必去探望;可是到了“文革”中小勝被打成反革命以至投入監獄時,他又落井下石,幹盡各種卑鄙的勾當,尤其是為其傻小子逼娶芳芳,以及他和他妻子王改花使用的各種伎倆,充分暴露了他醜惡的靈魂,從他身上擠出種“小”來。後來廣文化大革命”結束,北京的趙主任再次來了,吳子東再次被乎反昭雪,吳小勝又一次從命運的深淵:爬上來,石老三又一次變得對吳家以及小勝的姥爺、姥姥熱情關懷。這再一次的變化當然也就把石老王的靈魂暴露得一覽無餘!在刻畫石老三狡詐的性格時作者用了這麼一個細節描寫:在“文化大革命”發展到比較深入時,石老三每當要整人,就先讓人給自己貼大字報,把他臭批一頓,然後再動手整人,這一手既保護了他,又掩護了他整人的動作,達到其又整人又不得罪人又能保住其地位的目的。這一細節描寫對凸現石老三的性格起了重要的作用,給人留下難以忘懷的印象。除了石老三之外,張鎮長既薑維護其國民黨反動統治的利益奉命殺害我地下黨領導人吳子東,又對吳子東表現出其作為朋友的義氣,在吳子東被活埋之後重新照料保護其家屬,這種性格的雙重性也就表現出其性格的複雜性和形象的立體性。其他如流氓無產者村農會主席劉滿囤、村長老木、石老三的妻子王改花,以及以及癡情地愛著吳小勝,後被迫嫁給石老三的傻兒子高升,在吳小勝患難時一直愛著吳小勝和照顧小勝的姥爺、姥姥,最後又被吳小勝所拋棄的農村姑娘芳芳這些經曆不同、性格各異的形象也都刻畫得豐滿鮮明。即使是著墨不多的張鎮長的妻子劉芬,作者寫她在張鎮長被鎮壓之後改嫁給木匠王三,但她這僅僅是一種假改嫁,她一葺不願意同王三同房,在心中保留著對張鎮長的那片純情。這從政治上來看是堅持其不同張鎮長劃清界限的反動立場,她後來雖然遭到殘酷的鬥爭,但從感情上來看,她又是純潔高尚的。這種在“個人物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曆史政治的評價與道德評價相悖的現象,是很耐人尋味的,這當然把劉芬這個人物的性格表現得更複雜、更真實,而其形象當然也就更豐滿了。
仔細琢磨一下,我們還會發現,喬典運在刻畫人物形象時,還有以下兩個特點:一是讓人物的性格向其相反的方麵發展,一是某些人物生活經曆的有意重複。前者知寫張鎮長,他雖然是個國民黨的鎮長,解放後又成了土匪頭子,應該說是個惡勢力的代表,但作者卻在刻畫他性格時,較多地寫他對吳子東遺屬的照顧和保護,尤其是對打吳子東遺孀桂桂的主意及至後來逼死桂桂的原村農會主席劉滿囤的打擊,以及保護桂桂,這一切都表現出他對朋友的義氣;而農會主席劉滿圍則較多地表現出流氓無產者的痞氣,他的性格也是向他的身份的相反方麵發展的。後一個特例如寫吳子東和吳小勝父子的婚戀經曆是一種有意的重複:當年,吳子東從北平某大學畢業把他父親吳老先生賣地讓他去謀個縣長職位的銀子送給地下覺坐活動經費,而他卻毅然回到鄉下當了個農村小學教員;回鄉之後又回絕了許多門當戶對的求婚者,卻選中了貧苦農民的女兒桂桂作他的妻子;他的兒子吳小勝呢,落難當放牛娃時,與農家小姑娘芳芳最要好,兩個孩子相濡以沫;長大之後,他們之間又都保持著一片癡情,隻是由於政治動蕩,吳小勝再一次跌落革命的深淵當了“反革命於是芳芳被迫嫁到石家。但是芳芳心中仍然隻有小勝,芳芳在出嫁前的頭天晚上來到小勝棲身的柴屋裏,把她的身子獻給了小勝;小勝入獄後,芳芳又百般照顧小勝的姥爺和姥姥。桂桂與吳子東,芳芳與小勝,這兩代人的婚戀經曆是相近的,而且可以說是作者有意的重複,而他們的悲劇結局,也可以說是一種重複。這種重複,也是相當耐人尋味的。
從上麵簡要的粗略的評析中,我們可以看到喬典運在這部中篇小說中調動了各種藝術手段,相當成功地刻畫了十數個各種各樣的人物形象。作者善於從各個側麵切入,深層地剖析各種人物的各種人性,從各種人物身上擠出他們形形色色的“小”來。僅就這一點來說,這部作品就具有它的獨特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
喬典運還很會講故事。這麼一個時間跨度大,又是以吳家兩代人命運為線索的單線敘述方式,本來是不大容易討好的。但是,老喬卻把這個故事敘述得相當引人入勝,且又跌宕起伏,這就相當不容易了。可見,老喬還是得到我國古典白話小說善於運用白描手段寫人物和善於用講故事的辦法鋪排情節這個真傳的。過去談到的喬典運的作品,大部分是短篇,像這樣十來萬宇、時間跨度又較大的作品似不多見。因此,我讀完此作後仍然
有這麼一點遺憾;這本來是部長篇的材料壓成了一個較長的中篇,顯終未能充分展開一些應該展開的部分,而單線結構和較單一的敘述方法又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作品某些生活場景的展開和對某些人物內心世界做更深入的開掘,這多少也影響了這部作品取得更高的藝術成就。
1993牟12月12曰寫畢於北京亞運村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