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大棍沌》,我還比較喜歡作者對院南山村自然景色以及生活習俗的描寫,喜歡作者那種簡潔、洗練,富於跳躍性和表現力的語言。在楊黎光的筆下,皖南山區的美瓶與封閉;皖南山區的民裕,都描寫得相當生動,相當誘人。這既增強了作品的可讀性,也給作品塗抹上一層地方色彩和民俗色彩,使作品更具有獨特的藝術風貌。楊黎光的語言,顯然是吸收了影視語言的一些特點的,請看這麼一段描寫吳繼祠童年逃荒情景的語言:
山道上,哭叫著跑來一個小男孩;
苦冰嶺上那棵苦木樹,仍是孤零零的;
瘦弱的河水伴著荒涼的山道;
一幫逃荒的河南人消失在山道盡頭;
慘白的太陽變成火球―般;
苦木樹下站著這個小男孩,一手扶著樹幹,一手捏著一塊米粑;
血盆一樣的夕陽,把最後一抹鮮紅塗在山梁上;
小男蘚臉上的淚珠,印成一串串鮮嫩嫩的枸杞子;
漫山遍野都回蕩著“俺娘——俺娘一一”
這種富於畫麵感和跳躍性的語言顯然是吸收了影視語言的表現,點的。薪時期小說女體演變的趨勢之一就是文學與各種藝術以發文學體裁各種藝術樣式乏間的融會和雜交。影視需薑以文學作品為其基礎,文學也需要從影視吸收其藝術養料。楊黎光同時進行小說創作和影視創作,因此,以影視手法和影視語言來寫小說,也成了他小說創作上的一個優勢和特色。
讀了《大混沌》,引發我寫出了以上一些感想。應該說,《大混沌》是一部有相當思想深度和獨特藝術風貌的作品,它的出版,值得祝賀,也值得向廣大讀者推薦。‘至於我上麵寫下這些讀後感,權當序言,和作品一起獻給讀者,請廣大讀者指正。
1993年7月6寫畢於北京魯迅文學院
對傳統化積澱的深入開掘
讀葉兆言新作《五異人傳》
葉兆言坻年來的小說創作以其濃厚的文化色彩和獨特吟藝術風貌引人矚目,被看作是江f青年作家群中的異軍突起。於兆言的創伊我是一直關注著的,但一直沒有機會為他的小說寫點什麼。最近,收到《春風》文學月刊寄來的葉兆言,即將發表於該刊的新作(五異人傳》,編輯的意思是要讓我享受一下先睹之快,並為之寫點評介文字。這就給我提供了一次試著評論兆言小說創作的機會。
從葉兆言的少說創作中可以看到,他的小說藝術世界既浸染著比較濃厚的傳統文化色彩,又有著比較強烈的當代意識,這就使他的小說既區別於盡強調繼承傳統文化甚至有點泥古不化的作品,也區別味新潮的新潮小說。他的小說,可以說是傳統文化與當代意識的融合,他正在這方麵試圖走出自己的一條路來。而他的創作實踐也正在證明著:此路可通。
眼前這篇《五異人傳》,也大體循著傳統文化與當代意識交融的路子走著。小說中記述了五個“異人”的行狀,作者用當代意識去觀照他們的種種古怪甚至不可思議的行為和性格,去開掘他們性格中各種文化積澱,從而讓人們看到傳統文化對於各種人物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作者筆下的五位異人分別是:同“我”同住一個宿舍的甘老師,甘老師的叔祖父、“晚清小有名氣的一位拳師”甘浩,還有怕事的浦仁清,好吹牛的何炳和善做假古董的劍影樓主。那位同“我”住一個宿舍的甘老師信奉一句名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概也,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兆言筆下的選五位異人,可以說都是有點怪癖、也都是有一些小疵的人;他們生活在從晚清、民初以至解放以後的各個曆史時期,但從他們身上的那些使他們成為“異人”的怪癖看來,他們都受到傳統文化的薰染以至扭曲。
先看那位甘老師,他說“說老不老,說小不水”卻是光棍一條,除了練氣功和“喝口酒再睡覺”這兩個尚屬正常的愛好外,他的“怪”處是“關於他的桃色新聞像學校裏的課桌課椅一樣多”,甚至於“有人說他是校長夫人長年包月的老姘頭,曆史可以從幾十年前開始算”,但對於種種桃色事件的傳聞,他隻既”不瞎說,不瞎說”漠然處之。他的另一怪癖是嗜酒且豪飲,曾與一外籍專家賭酒,最終喝死了人,“因為後悔和內疚,二十日內滴酒不沾”。像他這樣有著種種怪癖和微班的人,這種對生活看得很淡的人,都自以為“隻是有些古怪而已他對“我”說:“我,還有那位和我賭酒,英勇獻身的外籍專家都稱不上是異人。:我們,也包括你吧,三個加在一起,大約隻能算是一個異人。”那麼,真正的、“異人”呢,應該是像凡事認真的拳師甘浩。怕事的浦仁清,好吹牛的阿炳以及做假古董的劍影楱主籌人。作者通過甘老師把他們一一領出來,展現他們的各種怪癖和行擾。拳師甘浩的認真,執著和淡泊,是通過他在一家前王爺的府上教拳的經曆,民國十年時被一家軍官學校聘去做武術教師為校長出主意査找小偷以及死後留下的遺囑等三個情節表現出來的,看到王爺玩女人、抽鴉片,他憤然辭去,看到王府少爺捧坤伶、納新寵、養外室,他也看不下去,即使老爺親自押著少爺出來賠罪,仍然說走就走,這既表現了這位拳師的認真,也表現了他的剛直不阿。關於為軍官學校校長出主意查找小偷以及立不身後遺囑等描寫,更可以看出這位拳師的正直與淡泊於名利的性格。他的性格,怪則怪矣,都表現了傳統文化在他身上積極的影響。至於寫浦仁清訂親時,連看新娘的照片都嫌麻煩、相親時把新娘子與陪同來的新娘子的姐姐搞混了,妻子有了外遇時連捉奸都不敢去捉,當人們去捉時,他卻掉頭就逃,妻子死後,和女傭人的苟且,“文化大革命”中他的膽小怕事和結結巴巴一大堆的思想彙報,都活脫脫地勾畫出一個膽小怕事的庸人的形象;而寫阿炳的吹牛,臨終前都要吹牛“有一張存折,夾在書櫥的一本書裏,錢數目不算小”雲雲,身後給家庭留下堆紛爭和麻煩,以至他在男女問題上戲弄小寡婦等舉措都表現出他的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在怡事庸碌的浦仁清和吹牛的阿炳這兩個人物形象身上,我們似乎更多地看到傳、統文化的消極影響。至於善於偽造古董的劍影樓主,則是一個更獨特的藝術形象。他的經曆,他的溈造古董的高超技藝,他偽造古董並非為了嫌錢,等等,更表明他是一個真正的“異人”,一個有輕癖和瑕疵的“異人、從他的身上,傳統文化的消極影響與積極影響瑕瑜互見,構成一個獨特的複雜的人物形象,說得上是藝術上的“這一個”。通觀兆言筆下的這五位“異人”的形象,給我深刻印象的是,兆言用當代觀念去反觀這些受傳統文化浸染的形形色色的“異人”,從他們獨特而又複雜的藝術形象的創造中,去深入開掘傳統文化的積澱,讓我們看到傳統文化的積極影響和消極影響。兆言對傳統文化所持的這一觀照角度和所采取的客現態度是可取的。也正是在這一點上,表現出他的小說獨特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
兆言的《五異人傳》,從寫法上看,也即從文體上看,是循著新筆記體小說的創作路數的,但又有其獨特的藝術創造。兆言為五個異人作傳,記述的又都是他們一些怪癖和行狀。平淡瑣‘屑的日常生活一經他點染,即成為創造這五個異人形象的重要
藝術材料。這種寫法,實則是揉筆記小說與史傳文學於一爐。從《五異人傳》看來,兆言從我國古典文學的寶庫中,既得益於從劉義慶的《世說新語》為開路之作的筆記小說藝術滋養,也注意到從司馬遷的《史記》到各種傳記文學吸取藝術養料。如果說《五異人傳》是屬於新筆記體的話;那麼,它的寫法略不同於孫犁的《芸齋小品》、汪曾祺的“高郵係列”、《橋邊小說》,以及林斤瀾的《矯凳橋係列》等當代新筆記小說的代表性作品。它固然具有新筆記體的小說散文化、哲理化、詩化以及語言精靈、言近旨遠、結構自然、善於以小見大等等特色,但細細推敲一下,它又具有傳記文學的一些特色,例如,它具有比較豐富完整的情節描寫,有些情節且帶有傳奇色彩,例如寫甘老師的與外籍專家賭酒,寫甘浩的為軍官學校校長出主意抓小偷,寫劍影樓主的傳奇性活動,等等,讀來都是很吸引人,且能表現人物性格的。這種寫法,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史記》中的(滑稽列傳》所寫的各種優伶即各種喜劇大師。我以為,(五異人傳》受到《史記》較多的影響,當然,也可以看到唐代古文家韓愈、柳宗元的一些傳記文學作品諸如《種樹郭棄駝傳》等的影響。兆言的家庭教育和攻讀研究生的學曆為他打下比較深厚的古典文學的功底,因此,他在吸取傳統文化養料時是不拘一格的。他既可以從古典筆記小說中學到要用的東西,又可以從古典傳記文學中汲取藝術養料。作為一個青年作家,兆言的占典文學功底以及其洞開的藝術視野顯得尤其可貴。《五異人傳》另一不同於一般新筆記體小說之處,在於它采取一種比較客觀且帶有獨特幽默感的敘述語調,諸如在由“我”敘述甘老師的桃色新聞以及敘述阿炳的吹牛經曆時,都帶有一種冷靜寄觀中的揶揄和幽默感。盡管如此,我還是把《五異人傳》作為新筆記體小說來看。因為作品中的五節,可分可合,如果分開來看,是具有新筆記體小說的各種審美特征的。而必須指出,對新筆記體小說創作路數的拓寬,正是這篇作品藝術價值的重要表現。
1991年12月
傳奇色彩、民俗風味與文化心態
簡評惠國的《神顯靈》兼及他的其他作品
前些天,《福建文學》的炳根同誌來京開會。在會上見到我,為我帶來陳惠國即將在《福建文學》刊發的新作《神顯靈》的複印件以及他近年來在刊物本發表的幾篇作品,阿我鄭重推薦這位來自石獅的閩南新作者。大概出於一種濃濃韻鄉情和對青年作者的期待,我饒有興味地讀了惠國的《神顯靈》以及號發表的幾篇作品,計有《南方的水稻土》(《福建文學》1988年1期)、《七月火》、(《福建文學》1900年6期》、《風騷》(《福建文學》1992年1期)、《我是柯萆崇拜者的哥哥》(《廈門文學》1991年1期)等四篇,為我的故鄉一位文學新人破土而出感到由衷的高興。
據《福建文學》的“作者簡介”,陳惠國1988年畢業於集美財專,後到石獅市工作。1988年1斯《福建文學》發的短篇《南方的水稻土》大概是他的小說處女作。幾年來,二七多歲的陳惠國,生活和工作在商喆大潮衝擊著的石獅,仍在業餘時間堅持進行文學創作,且寫也一批有相當質量又有鮮朔特色的作品來,實屬難能可貴。從他過去幾年已發的幾篇作品看來,他有相當撖銳的觀察力,又善於從一個獨特的角度切入生活》《南方的水稻土》通過經商致富的青年農民晏飛與愛妻小瓊對土地不同的態度而引起的爭吵提出致富後的農民離開土地這一意味深長的社會河題,《七月火》似溶進作者更多的人生經曆和人生體驗,通過剛走出校門的林默到古龍市稅務局工作的一段人生經曆去觀照
和展示多彩的社會和人生,而今年初發表的近作《鳳騷》無論就其生活涵蓋麵來說,抑或就主題的揭示來說,都比前兩篇顯得更豐富更深刻些,因而也顯得更厚實些,它觸及一些先富起來的地區財富的增加與家摩倫理擇間感情淨化這一嚴峻的問題,李麗美同其子、女的矛盾是具有普遍的深的社會意義的,此作在敘事筆調上也似老到些,標誌著陳惠國的小說創作已從稚嫩逐漸走向成熟。《我是阿裏崇拜者的哥哥》采用的是另一種敘事筆調,充滿調侃,也表現一個更現代的主題,從此作似可看出陳惠國的另一種藝術追求。
現在我們讀到的這篇《神顯靈》,寫非現實題材,也非作者的直接生活經驗,它寫的是曆史,或者說是同現實生活扭結在一起的一段曆史;在藝術上,此作有著濃厚的民俗色彩和傳奇色彩,也不同於以前九篇作品。從《神顯靈》來看,陳惠國的生活視野和藝術視都正在進一步開拓之中。一個作家當然要寫那些親身經曆過的體驗最深的事,但僅限於直接生活經驗的開掘還是不夠的,隻有開拓生活視野,既寫直接的生活經驗,又寫間接的生活經驗,才可能使創作的道路更加寬廣。從這方麵來看,《神顯靈》在陳惠國的創作道路上具有重要的意義。
《神顯靈》寫的是祚家朱平明抱到闊別十年的故鄉山帽村采訪調查他的同鄉西十代初猜軀手抗日戰場的國民黨少將副軍長朱雲端的事跡,準備為他寫一篇傳記小說的經曆,這個采訪調查過程既弄清了朱雲蠕(大炮)的青少年時代的真麵目,又為山帽村塑就一尊供人頂禮膜拜的神。山帽村宮廟裏本來就供著不少神,諸如關帝及地方神祇姓王媽,三王府、五王府等等,現在山帽人為朱雲端建祠塑像;又多了一個神,並且在朱平旺的貴州女人逃跑時,還說朱雲端這尊新神顯了靈。朱雲端青少年時代的故事,包括與朱平明的奶奶那段羅曼史,以及被土匪逼得遠離家鄉等情節就充滿一種傳奇色彩,而朱平明回鄉搜集朱雲端的素材準備為他立傳的過程,尤其是他父親朱吉莢揭開朱雲端某些謎的過程也充滿傳奇色彩,辦帽人為朱雲埔立祠把他作為神的這個情節更充滿一種傳奇色彩。但是,作者絕非編織一個傳奇故事來吊讀者的宵口,在這個傳奇故事的深處,作者富有另一層深意。在小說的結尾處,寫政府派來的陳、劉兩位幹部調查朱雲端的故居,朱芊明同他們談起發現朱雲端和了絮朱雲端的過程,有這麼一段描述朱平明覺得好笑。心想要不是他無意中發規朱雲端是他同鄉,回鄉搜集他的材料,還有誰會知道這個喪生於四十年代初的少將副軍長呢?誰會把剛烈自雄勾人妻女的大炮當成英雄人物看待?更不用說把他當作神頂禮膜拜。神就是這樣產生,旣簡單又自然,人們樂於此道,給自己造個雕塑以寄托。現實生活忌諱無聊,總希望能發生點事,使自己充實起來。”這段描述和某些議論,大致道出了所作的題旨,山帽人之所以要把朱雲端作為神來崇拜,正是生活無聊的一種表現,造神、拜神,不僅表現了一種文化心理,也表現可一種生存狀態。這大撕就是《神顯靈》要告訴讀者那麼一點意思。從這二層意思來看,《神顯靈》還是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的,也是具有社會認識價值的。
作者把朱平明回鄉搜集朱雲端青少年時代的生活素材準備為之立傳的過程放在一個民俗色彩頗濃的環境中展示。這使作品不僅具有濃濃的傳奇色彩,而且具有濃濃的民俗:風味。追求小說的民俗性,或者說文化性,可以說是惠國這篇新作的另一個特色。朱平明回到山村的夜晚,與父親朱吉英共酌自釀的地瓜酒,談論佛生日的宗教儀式的場麵,是充滿民俗氣氛的;朱吉英為朱平明拿出珍裁的有點神秘色彩的山帽朱家族譜,介紹山帽的風水特色以及山帽村諸神的來曆,也是具有頗為濃厚的民俗風味的;後麵寫風水先生看辦,寫梨園戲班《腖三五娘》的演出,寫村民抬神巡村和神漢巫婆的詠唱,寫朱雲端將軍祠堂的修建和落成典禮,都具有閩南地區獨特的民俗色彩。閩南地區是既開放又封閉、既現代又傳統的一塊獨具特色的土地。大概在南北朝至初唐時期,中原的移民由於種種原因,南下東南沿海開發了這塊土地,後來由於交通不便又與中原阻隔,於是在語言和民俗方麵都停留著中原地區的中古時代的特色,可以說是中古時代中原文化的活化石。我讀近年來一些閩南作家的小說,似大都在語言和民俗方麵顯示其閩南特色,這種努力是值得嘉許的。先不去說如何把閩南語寫進小說這個話題,即就努力表現閩南民俗特色而言,對於開掘閩南地區的文化積澱以及觀照現實車活中新與舊、開放與封間、現代與傳統等方麵的矛盾與扭結,還是很有好處的。惠國的《神顯靈》也力圖在這方麵做些努力,而且取得了可喜的成績。我是閩南的遊子,在外求學、謀生三十六載矣,因此讀那些閩南民俗風味濃的作品,總容易喚起對家鄉的思念。當然,惠國也好別的閩南作家也好,他們寫民俗,絕非為了寫民俗而寫民俗》就《神顯靈》而言,濃濃的民俗風味似更有助於揭示無聊的大愛造神這一主題,也更深刻地揭示閩南地區現實生活中的種種矛盾。這就起到民俗描寫作為一種環境氣氛描寫應有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