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擠迫下的韌與美——讀《白豆》
我喜歡長篇《白豆》,是因為它充溢著新疆特有的田野氣息和野性之美。一向出言謹慎的《當代》編者,竟稱它為“西部經典”。話是這樣說的:“一部長篇小說在刊登之前,全編輯部的男女老少傳看且都叫好,已很難得;而這部把編輯部男女老少感動得刻骨銘心的西部經典,竟出自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作者之手,就更其難得了。”讀完以後,覺得這並非妄說。誠然,《白豆》的故事框架不算新鮮,它甚至是某種古老模式的重現,但在這個框架中,卻蘊藏著許多令人震顫的東西。它像一首悲愴而憂憤的長歌,卷過大漠戈壁,在讀者心坎上久久回旋。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人們大約不會忘記白豆這個女人了。她是再平凡不過的女人,談不上什麼驚人的豪舉,但作為一個鮮活的生靈,她的命運、心思和行為,卻別有一番韻味。她像巨石下的一棵青草,或者像一莖質樸的豆花,唯其承受著重壓,永不低頭,便益發顯現出潑旺的生命。像白豆這樣的女人,過去有、現在有,將來還會有,她是人性的證明。在這部既不刻意迎合什麼的小說中,作者完全忠誠於自然和生活,他隻是寫他看到的和領悟到的,然而奇跡出現了,它格外飽滿地展現著人的魅力。若問《白豆》動人的奧秘何在,一言以蔽之曰靠“人”——人的本色、人的心曲、人的尊嚴、人的殘酷、人的美好。毫無疑問,《白豆》是描繪西部邊陲農墾兵團生存狀態和人之不屈不撓的優秀之作。
不過,說它出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作者之手,又不全對。作者董立勃並不是完全不見經傳。八十年代初他的一些作品就因其風格的特異,引起新疆本土文學界的注意。當年,我作為《文藝報》第一個踏進新疆的記者,見過他,並且讀過他的一些原稿,甚為激賞。我一直認為,他是那種有可能出大作品的人,然而他卻一直蟄伏著。現在《白豆》終於來了,盡管來得有點晚,還是讓人驚喜。此乃大器晚成也。
讀《白豆》,感到驚訝的是,它的人物關係和故事情節簡單極了,像一個短篇那樣簡單。對長篇小說而言,這是不可思議的。我還沒見過用這麼簡單的故事寫長篇的。而故事本身,所謂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的糾纏,又似乎是某種通俗模式的翻版。從山東來農場的女孩白豆長成大姑娘了,她沒有外在的炫目,卻有內在的豐盈。車把式老楊和打鐵的胡鐵幾乎同時看上她了。老楊機靈、活絡,先提親,白豆就先歸了老楊;但會耍刀子的硬漢胡鐵不甘心,他在老楊麵前故意擺弄刀子,把老楊給嚇住了,使之悄然引退,白豆於是又歸了胡鐵。這一切都是經人撮合,口頭許諾,叫訂婚,尚無實質內容。不意,剛死了老婆的馬營長忽然看上了白豆。前兩位農工當然皆非馬營長的對手,於是白豆又歸了馬營長。白豆眼看就要嫁馬營長了。對農場來說,這沒有什麼不正常;對隻圖個溫飽的單純的白豆來說,嫁誰不是嫁啊。然而,禍從天降,白豆被一蒙麵人在玉米地裏奪去了貞操。現場還遺落了胡鐵匠的刀子。罪犯似乎隻能是老胡了。此前他還找馬營長叫板來著,那簡直無異於“耗子舔貓鼻梁”。於是胡鐵蹲了大獄。破了身子的白豆身價一落千丈,馬營長還怎麼能要她呢,她遭人唾棄,後來勉強被老楊娶走了。一日,老楊得意忘形,酒後吐真言,說他就是那個蒙麵人。這一點被證實後,白豆開始了複仇,老楊狡詐地抵賴著。白豆與從監獄中逃出的胡鐵終於以野合的方式抗爭了,直至胡鐵以挾持人質的極端方式洗刷自己。結尾,洗刷了自己的胡鐵並未花好月圓,反倒鬧了個生死不明,恐怕不在人世的可能更大,而白豆還在撫育遺孤並癡情地等待著——這不是再簡單不過的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嗎?三根枝杈托起了一朵怒放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