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珠穆朗瑪 第九章(1 / 3)

走向珠穆朗瑪 第九章

拉薩果然出現了。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筆直的街道和整齊的綠化樹,街道兩邊的建築跟內地任何一座城市沒有什麼兩樣,全是混凝土樓房。街上的行人逐漸增多,公交車穿梭來往,車上廣播著標準的普通話。轉了一個彎,就看見了布達拉宮,布達拉宮建築在一座山頭上,紅色和黃色的牆壁在天幕間顯得非常醒目。順著寬闊的大道前行,就進入拉薩老城,老城的建築具有濃鬱的藏族風格。

小黑把車停在大昭寺廣場附近,麵朝威嚴古樸的大昭寺,雙手扶在方向盤上,久久凝望。廣場上匍伏著很多磕長頭的藏民,沿著八廓街轉經的人很多,有藏民,有漢人,有喇嘛,有外國人。麵孔各異,服飾各異的人積聚在環形的八廓街上,沿著一個方向行走,麵容平和,舉止坦然。

小黑長歎一聲:到啦,到啦,終於到啦,咱們的旅途結束啦,謝謝你們陪伴我一路。

大高邊取自己的旅行包,邊說:是你幫助了我們,我們應該感謝你,你的車還出了麻煩。

小黑說:這都是小問題,錢財是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關鍵的是我們順利的到達了目的地,戰勝了許多困難,來到了雪域之都,高原之城,多好呀,拉薩!多好呀,大昭寺!

大高說:好好玩吧,西藏是值得流連忘返的地方,值得用一生懷念的地方,願我們都快樂健康。

司馬君也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的幫助。

吳紫藤和司馬君拿了行李,四人握手告別。吳紫藤和司馬君背上背包,在古老的街道上行走,街道上鋪著寬大的青石板磚,房屋都是兩三層的藏樓,房簷和窗沿上圍裹著彩色的布條,在微風下飄搖著,發出細微的響聲。轉經的人順著一個方向走動,口裏念念有詞,磕長頭的人一臉虔誠,自顧自的忙碌,不理別人的好奇與張望。

兩人走進一家賓館,還沒走到服務台,就有一位穿職業裝的女孩說:要住宿嗎?客滿了。

兩人隻好到了隔壁一家,隔壁的賓館也報客滿。司馬君好奇的問:怎麼這麼多人,平時也這麼多人嗎?

服務員說:這個季節本來就是西藏的旅遊旺季,我們這種賓館屬於中等消費,各種考察團,旅行團都來我們這裏住宿,很多會議也在這種檔次的賓館舉行。

司馬君問:再沒有住的地方了嗎?

服務員說:住的地方肯定有,這麼大的拉薩城,怎麼會沒有住宿的地方,你要看住哪種檔次的房間。星際賓館客人不多,但青藏鐵路馬上要通車了,檢查團、慰問團、采風團早都預定了房間,屬於公款消費,估計那種地方也不會接待你們這種散客。

吳紫藤著急起來,焦急的問:請問你能幫想想辦法嗎?我們對拉薩一點都不熟悉。

服務員笑著說:不需要想辦法都有住的地方,在拉薩,各種家庭旅館,青年旅館都很多,條件也不錯,驢友們,背包客,自駕車手都喜歡住那種旅館,價格便宜,信息也多。

司馬君說:謝謝你告訴我們,這樣的旅館安全嗎?

服務員望一眼吳紫藤,再望一眼司馬君,似乎明白了什麼。笑著說:不會有什麼問題,公安局不會查的,像你們這種結伴遊的外國人也很多,全是年輕人。

吳紫藤的臉騰的紅了,兩人趕緊走出來,向街上的人打問家庭旅館的位置。人家指給他們,兩人進去看了看,走了出來。司馬君說:家庭旅館怎麼這個樣子,一間房子十張床,男男女女混住在一起,這怎麼行哩。

吳紫藤也說:房間裏沒有衛生間,上衛生間還得往樓下跑。

司馬君說:咱們還是找家價格合適,條件稍微好點的旅館吧,在拉薩周圍轉幾天,青藏鐵路通車了,買張回西安的車票,一天多時間就回家了。

吳紫藤沒有說話,但她再次感到了那個字的刺耳。

這個字就是——家。外出多年,對家的概念早淡漠了,青年人在一起,掙錢,玩樂,嘻嘻哈哈,但很少有人冠冕堂皇的說到家這個字。家對於她們這種女孩,就像定期為十年、二十年的存折,錢放在銀行,存放著,好像跟自己沒關係似的,但錢依然是自己的。吳紫藤的家在遠方,家裏有父有母,有期盼她的親人,可是她不能回去,不敢回去,她在躲避家人,躲避心中的傷痕。為了躲避,從江南一路風塵,跋涉千山萬水來到這裏,來到天之盡頭,國土之邊疆。中國之大,幅員遼闊,但不可能無限製的走動,能來西藏,來到拉薩已經屬於壯舉。如果不是獨臂騎士遇難,如果不是為了了卻獨臂騎士的願望,把他的靈魂帶到西藏,帶到拉薩,把那麵紅旗送到拉薩來,她大概還在德令哈,或者已經從德令哈返回內地,回到江南,或者雲貴高原,回到魂牽夢縈的家鄉了。

為了來西藏,一路上高原反應,吃不好,休息不好,撞車,大雪,寒冷,驚嚇,一切的一切都忍受住了。所有的原因,都是因為逃避,當然,從德令哈開始,似乎又多了一個原因,那就是完成獨臂騎士沒有完成的夙願。她計算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但她已經感受到了這次旅行的價值。她的難言之隱,說不清道不明的病痛完全康複了,還有就是與司馬君的友情。回想起來,這要感謝柴達木盆地,感謝戈壁灘鹽堿地上奇妙的鹽湖和溫泉,不是親身經曆,誰會相信鹽湖、溫泉還有治傷療病之功效呢。或許,或許不是因為鹽湖和溫泉,或許因為高原上幹燥的氣候和巨大的晝夜溫差吧。總之,她消除了病痛,得到了司馬君的愛護,僅這兩樣,已經讓她感念萬千了。

不管怎樣,她都要感謝高原,感謝這片神奇的土地。她可以毫不羞澀的說,此時此刻的吳紫藤,是個身體健康,無病無痛的女孩。當然,這句話她隻能自言自語,自己對自己說。她的逃避應該是成功的,如果有一天她回到自己的家鄉,回到紅土地上的父母身邊,她會高高興興的說:爸爸,媽媽,我喜歡這個家,我不想再離開家了,我想一直在家裏待著,好嗎?

父母一定會握住她的雙手,眼裏含著熱淚,用力的點頭。

司馬君見吳紫藤默不作聲,心想她是不是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她。自從他莫明其妙的跟上吳紫藤一路西行,越往遠處走,越感到自己的行為有些荒唐。當初一氣之下請了假,離開學校,離開家,隻是想出來走走,散散心,沒想到會跟吳紫藤一道走了這麼遠的路,而且一路上遇到了諸多困難。特別是住宿問題使他很不習慣,以前到外地出差,旅遊,從來沒有想過吃飯問題,住宿問題,走到哪裏都可以吃飯住宿,住宿條件也都不錯,大多住標準間,兩個人一間房子。可一上青藏高原,什麼都變了,住宿、吃飯、休息成了大問題。要麼房間不夠,要麼床位不夠,要麼房間沒有衛生間,沒有浴室,要麼客滿。總之,不管走到哪裏,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住宿很困難。困難也倒罷了,還搞出幾個人一個房間,幾個人一間房子也可以,但又成了男女混住。他一點都不習慣,從來沒有過這樣奇怪的經曆,要是回去後同事同學問他,他是絕對不會說的,這種事不光平時不敢聲張,連喝醉酒後都不敢說出去。

司馬君跟著吳紫藤出來,本來就有種負罪感,覺得對不起吳紫藤,人家一個漂亮純潔的女孩,不明不白的跟他一路,遭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白眼,就是剛才,服務員就曲解了他倆的關係,那種眼神,傻瓜都明白什麼意思。他是什麼樣的人?一個窩囊得不能再窩囊的男人,一個受盡同事和老婆欺淩的男人,一個可有可無,無人尊重的人,怎麼能配得上紫藤呢?紫藤的優雅,紫藤的純潔,紫藤的不溫不火,誰能比得上呢。一路上,偶爾對吳紫藤也有非分之想,也自覺不自覺的喜歡和愛憐她,但對她的尊重和責任一直占著上風。

以前他接觸過的女性,要麼胡攪蠻纏,要麼飛揚跋扈,要麼髒話連篇,要麼就是還沒有長成女人的女中學生。有時他想,如果天下女人都是這個樣子,女學生一旦長成女人,會不會也延續她們的德性呢。對於吳紫藤,他沉思良久,確實沒有發現有誰比得上她,她是最優秀的。盡管她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委屈,但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來,從來沒有對他大聲說過一句不中聽的話。相反,還處處為他著想,對他客客氣氣,尊重有加。他有何德何能值得這樣優秀的女孩尊重呢。他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難受,最後得出結論,應該盡最大努力使吳紫藤少受點委屈,少吃點苦。他覺得虧欠吳紫藤,覺得應該對吳紫藤更負責任。

司馬君說:紫藤,別著急,肯定會有住處的。

吳紫藤笑著說:沒關係,這麼遠的路都走過來了,拉薩總比青藏公路條件好,我不著急,你也別著急呀。

司馬君心裏酸了一下。心想,紫藤是個多麼善解人意的女孩呀,要是自己的老婆,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會怎樣呢。毫無疑問,肯定會罵得他狗血噴頭,無地自容。

想著想著,他就愣住了。奇怪,怎麼會把吳紫藤跟自己的老婆放在一起比呢,這是多麼荒唐的事啊。他苦笑了一下,對吳紫藤說:那邊有三輪車,咱們乘輛三輪車,到街上找,可能會省事點。

吳紫藤點了一下頭,跟他一道,向街口的三輪車走去。

三輪車手是個年輕的小夥子,小夥子眼睛大大的,鼻子很高,頭上盤著一圈辮子,辮子末梢係著一條紅色的綢帶。兩人上了車,小夥子騎上就跑。司馬君好奇的問了一句:你把我們往哪裏拉?

小夥子回頭說:你們要去哪裏?哪裏?

小夥子的漢語顯然不太流暢,司馬君說:帶我們去找住的地方?

小夥子依然回頭問:住的地方,什麼住的地方?

司馬君說:青年旅館,或者其他稍微便宜又可以的旅社。

小夥子說:旅社,什麼旅社?在哪條街上?

司馬君沒好氣的說:我要知道在哪條街上還問你幹嘛。

吳紫藤悄聲說:他不大懂漢語。

小夥子聽見了,轉過頭對兩人說:你們都不懂藏語,幹嘛要我懂漢語。

吳紫藤和司馬君笑起來,司馬君說:你要是不明白我們的意思,我們另找一輛車。

小夥子把車嘎然停住,說道:隨便!

兩人下了車,司馬君說:小夥子還挺強的。

吳紫藤笑著說:好像是康巴小夥子,說話挺衝,屬於憤青一類。

兩人還沒挪地方,就有一輛三輪車向他們駛來,三輪車手笑眯眯的望著他倆,操一口濃濃的四川話,熱情的問一聲:去哪個地方?

司馬君說了意思,車手高興的說一聲:好嘛,簡單。

一會功夫,車就停在一家古色古香的藏式門樓前,門口掛著一塊同樣古色古香的牌子,牌子上寫著“亞賓館”的字樣。兩人付了錢,下了車,三輪車手不走,車手說:要是住不上,我再領你們去別個地方。

吳紫藤回頭說:好的,謝謝。

兩人走進亞賓館,一下子被新穎別致的建築風格吸引住了。樓房從一層到三層都描繪著五顏六色的彩繪,院落裏散發著淡淡的酥油和藏香的味道,院子中間停放著幾輛高檔豪華的越野車,旁邊的花盆裏盛開著紫色的牽牛花和金色的向日葵。穿著藏袍的女孩在樓梯間走動,走廊上或站或坐著年輕的中國人和外國人,人們低聲交談,友好的點頭。吳紫藤想:但願能住在這裏。

兩人到了服務台,吳紫藤心裏默默祈禱:有地方住,有地方住。

工作人員是幾個藏族女孩,同樣穿著藏式裙子,見他們走近,笑眯眯的說:住宿嗎?沒有地方了。

吳紫藤像沒聽見一樣,臉上依然保持著恰當的笑容。司馬君說:為什麼?

服務員說:全住滿了,我們這裏不但夏季住的人多,冬天人也很多,外國客人一來,一住就是兩三個月,甚至一年半載的都有。

司馬君失望了,回頭看吳紫藤,吳紫藤沒有遮掩住失望。他有點不敢看吳紫藤了,覺得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真是不好意思透頂。

吳紫藤說:走吧,三輪車可能還在外麵等著。

三輪車果真在門口等著,見兩人出來,騎著車迎上來說:前麵還有兩家青年旅館,我帶你們去。

說著,把車停在兩人麵前,兩人上了車,眨眼功夫,三輪車就停在了巴郎學青年旅館門前。兩人下了車,三輪車司機還是不走,重複了在門口等他們的話,吳紫藤搖搖頭,無可奈何的跟著司馬君進去了。服務員說:標準間和三人間都沒有了,隻剩八個人一間的房子。

司馬君說:八個人,八個人住一間房子?

服務員說:就這,你還算幸運的,到了明天連一張床位都沒有了,剛才接到電話,一個自駕車隊明天從阿裏返回拉薩,還沒辦法接待,都是老朋友啊。

吳紫藤問:是男女分開住嗎?

服務員怪異的望她一眼,說:這裏的青年旅館有幾家男女分開住的,有住的地方已經不錯了。

司馬君說:能不能幫騰出來一間房子,她一個人住,我住八人間就行了。

服務員說:肯定不行,哪有你們這樣的客人,要知道這裏大部分都是驢友,驢友有驢友的規則,同房不同床,同床不同被,同被背靠背,都像你們這樣,還怎麼出來旅遊呀。

司馬君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一路上跟吳紫藤也同住一間房屋,確實沒有發生過什麼,隻是有一點點的尷尬和不習慣,那麼他們也算遵循了驢友的規則。

吳紫藤對司馬君說:出去再看看,萬一沒有地方,再來不遲。

兩人走出巴郎學,吳紫藤沒有太多的失望,她已經經受過了亞賓館的失望,失望兩次跟失望一次沒什麼區別。三輪車又迎上來,吳紫藤笑著上了車,玩笑般的對三輪車司機說:是不是已經跑了半個拉薩城了,拉薩挺漂亮的,坐在三輪車上看風景也很好啊。

司機說:哪個說吆,沒有跑多遠嘛,拉薩好大的吆,跑的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司馬君說:你對拉薩很熟悉嘛,來拉薩多長時間啦?

司機說:不長,不長,上個月才來。

吳紫藤說:你上個月才來,就這麼老練啦,不得了,要是來的時間長,不成了拉薩專家了啊。

司機說:哎呀,我們村來這裏做生意的人好多,開飯館的,開汽車的,販藥材的,種蔬菜大棚的,哪個行當掙錢,就往哪個行當鑽,以前不知道西藏這麼好掙錢,要知道早就來了。

司馬君說:才想明白呀?

司機說:鐵路不是馬上要通車了嗎,路一通來西藏的人更多,掙錢的機會就多。

吳紫藤馬上想起小武威和李天水,他們說鐵路一通,競爭更激烈,掙錢更難,潘先生麵臨的困難也屬於這一類。這個人怎麼還說錢好掙哩。想一想剛才那個康巴小夥子,好好的掙錢機會失去了。原來小武威和李天水跟剛才那個康巴小夥子一樣,長期在高原上做小本生意,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原始狀態,一旦有實力強過他們的競爭對手,失敗的,受損失的就隻有他們。在現代文明和快速發展的現實麵前,他們是那樣脆弱和不合時宜,落伍自然是要被淘汰的,被遺忘的。想到這裏,吳紫藤有點傷感,競爭太殘酷了,生存太不易了。人隻要活著,就得麵對危機,直麵現實。海子詩歌中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隻是一種理想,一種浪漫,對於大眾民生來說,生存永遠高於一切。

司馬君說:你說西藏好掙錢,真的好掙嗎,要是好掙,我就留在西藏。

司機說:嗬嗬,你們才不會留在這裏,你們喜歡把掙的錢花在這裏。

吳紫藤也玩笑著說:說不定哩,說不定他會留在這裏,拉薩這麼漂亮,這麼安寧,誰都喜歡這裏的。

司機笑嗬嗬的說:我隻是開玩笑,嗨喲,已經到了,這家旅館叫吉日旅館,很吉祥的,天天發財的意思。

司機沒有重複在門口等的話,望著他倆的背影,笑眯眯的,點了一支煙,蹲在門口吸起來。司馬君對吳紫藤說:你在車上坐著,我去看,如果住不了,咱們再走。

吳紫藤說:不要緊,時間還早著哩,一起進去看看。

服務員也是幾個藏族女孩,見他倆背著包進來,女孩拿出登記本,往他倆麵前一推,說道:登記一下身份證。

兩人張了張嘴,立即反應過來,原來人家沒有拒絕他們,不但有地方住,而且馬上要給他們安排房間,兩人暗暗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