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君說:沒帶身份證,教師證可以嗎?
服務員說:可以,拿來,我登記一下。
吳紫藤說:我有身份證,登記我一個人的行嗎?
服務員說:不管啥證件,一個就行了,隻有三人間,住不住?
司馬君立即回答:住,我們住,她一間,我一間。
服務員放下手中的筆,抬頭說:我們這裏隻能三個人住一間房子,青年旅館不是賺錢第一,主要為旅客提供方便,你們每人占一間房子,其他客人來了住哪裏?要享受,可以去星級賓館,拉薩飯店,郵政賓館都不錯,你們可以去那裏看看。
司馬君不說話了,吳紫藤說:好吧,我們住這裏。
服務員給了他倆一把鑰匙,指了指二樓,說:上去就看見了,門上有門牌號。
司馬君端直向二樓走去,吳紫藤折回身,走向旅館門口,對三輪車司機說:謝謝你啦,我們找到住的地方了。
司機說:好的,好的,在拉薩吃好玩好,要是吃不到合口味的飯,到太陽島去吃火鍋,我老表在那個地方開了兩家火鍋店,味道好地道吆。
吳紫藤被他濃濃的四川口音逗得直笑,笑完後,說道:好呀,有機會就去。
吳紫藤上到二樓,司馬君已經把門打開了,房間裏三張床位,兩張空著,靠門跟前的一張床上堆放著衣服,床跟前,放著一隻巨大的旅行背包,背包口向上敞開著。 吳紫藤想:這大概是個男人,而且來的時間已經不短了。
兩人放好東西,去走廊邊的洗漱間洗漱,走廊邊的鐵絲上掛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其中還有女人的內衣。走廊上斜依著三個人,一個在嗑瓜子,一個在看地圖冊,一個在聽音樂,見他倆經過,淡淡的望一眼,側一側身子,以免碰著他倆。收拾完畢,已近黃昏,走廊上傳來更多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人們一問一答的說著話:
納木錯怎麼樣,真的像畫冊上照的那麼漂亮嗎?
今天沒去納木錯,要是去納木錯,就在那裏住一晚上,納木錯湖畔有很多帳篷,專門供遊人住宿,自己也可以帶帳篷去,這幾天那裏不下雪,天氣還行。今天我去山南了。
山南,你是說澤當嗎?上雍布拉康了嗎?那座城堡可真了不得。
雍布拉康確實雄偉壯觀,聽說那是西藏最古老的宮殿,高高的聳立在荒蕪的山頭上,俯瞰千裏糧田,真是奇妙無窮,有機會你也去看看。
乘車方便嗎?我出門最怕交通不方便。
挺方便的,拉薩到山南有對開的汽車,沿途的雅魯藏布江河麵也很寬廣,河邊的胡楊和柳樹已經成為一道景觀,不比你們吉林市的濱江大道遜色。
哈哈,世界上還有比我們吉林濱江大道漂亮的,那可有世界上罕見的霧凇哩,就衝你這句話,我一定去看看,作個實地比較。
吳紫藤和司馬君休息夠了,也感到該吃點東西了。吳紫藤說:我想把那麵旗子帶出去,找個合適的地方,掩埋或插在什麼地方。
司馬君說:明天再說吧,拉薩是個陽光城,找個陽光充足,位置高點的地方安置,也算把他的魂魄帶到拉薩,帶到高處了。
吳紫藤說:是啊,把它安放在高一點的地方,也算把他的靈魂安放在高貴處了,如果他活著,心裏也會這樣想的。
司馬君說:是的,我們這樣作,應該是對的,而且也符合他的遺願。
吳紫藤說:你說的對,他是一個值得我們這樣作的人,記得他的筆記中有這樣一句話,“希望能夠活著看見布達拉宮,更希望在那裏幹點有意義和受人尊重的事情。”雖然他沒有能夠看見布達拉宮,沒有實現他幹點有意義的事的願望,單就這一句話,也令人佩服和尊重。
司馬君說:既然這樣,我們把旗子插到布達拉宮去,你看行嗎?
吳紫藤說:那怎麼行呢,布達拉宮具有特殊的宗教象征和政治象征,何況遊人如織,插在那裏肯定不合適。
司馬君說:那就不著急,先熟悉一下拉薩,過幾天再說。
兩人出了門,走廊上的人更多了,有人在吃方便麵,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看書,一派悠閑散淡的情景。而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像司馬君這個年齡的人並不多。
兩人沿著街道隨意的走著,走著走著,就看見幾個人站在一座高大華麗的古建築前拍照,接著就看見有人匍伏在地上磕長頭,司馬君驚奇的說:原來這就是小昭寺呀,真是名不虛傳,這麼古樸高雅,進去看嗎?
吳紫藤望望四周,並不見售票的窗口,也沒人收門票,索性跟著司馬君進去了,進到裏邊,裏邊的建築金壁輝煌,鬆讚幹布和文成公主的塑像栩栩如生,酥油燈輝映著經堂和唐卡,仿佛進入古代的皇宮。一個男人弓著身子在拍照,一個喇嘛過來阻攔,說著聽不懂的語言。男人收起相機,遺憾的望著一尊塑像。喇嘛向他雙手合十,點點頭,男人也雙手合十回禮。吳紫藤和司馬君出了大廳,上到二樓,二樓上有個年輕喇嘛在念經,兩人從他身邊經過,喇嘛依舊念經,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喇嘛席地而坐,地上放著一疊黃色的經書,喇嘛念一陣,翻動一頁經書,念一陣,再翻動一頁,非常用功和虔誠的樣子。
司馬君說:要是學生學習都像他這麼用功,老師家長該省多少事呀。
吳紫藤說:學生小不懂事,到了懂事的時候,又晚了。
司馬君說:我兒子要是有這一半用功我就放心了。
吳紫藤低了一下頭,心想,司馬君其實是個什麼都有的男人,有家,有妻子,有兒子,他是個多麼幸福的人啊。而她,一無所有,孤身一人。可現在的他在拉薩,在內地人連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又是跟她一路來的,他應該在家裏擔當起丈夫和父親的責任,但他卻跟她四處遊蕩,四處為家。她越來越感到內疚,覺得對不起他,更對不起他的家人。
吳紫藤說:你什麼時候回內地,我也該回去了。
司馬君說:過幾天吧,街上到處掛著祝賀青藏鐵路通車的彩旗橫幅,慶祝活動好像也很多,到時候乘第一輛火車返程,那該多有紀念意義呀,七月一日青藏鐵路就通車了。
吳紫藤說:是啊,二〇〇六年七月一日是西藏人民值得紀念的日子,也是全中國人值得慶賀的日子,能乘第一輛車當然好呀,你到西安下車,我繼續向前。
司馬君說:你到時候在西安倒車或在鄭州站倒車都可以。
吳紫藤說:好呀,到時候咱們同路。
剛才拍照的男人也上到二樓,喇嘛依舊在念經,嘴裏發出音樂般的聲音,頭搖來晃去,既有韻味又有節奏。男人拿起相機對準遠處,吳紫藤和司馬君順著男人拍攝的方向望過去,遠處不是別的,正是布達拉宮。布達拉宮巍峨的宮殿高高的聳立在暮色中,天邊有剛剛升起的新月,有還沒有西沉的太陽,宮殿一側是月亮,另一側是太陽,宮殿恰好鑲嵌在月亮和太陽之間,構成一幅美輪美奐的日月同輝勝景。司馬君也呆呆的仰望著,盡管傍晚時分,天空依然碧藍如洗,雲朵潔白的無可比擬。吳紫藤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畫麵,月亮和太陽怎麼會同時出現在天宇呢,她沒有見過,聽都沒有聽說過,此時,她看見了,真真實實的看見了。可她沒有帶相機,相機放在吉日旅館。既就是黃昏,拉薩也顯示出內地任何一座城市所不具備的魅力和光輝。
兩人走下樓梯,喇嘛還在念經,男人還在拍照,吳紫藤發現拍照的男人很年輕,身材很高大,大概跟自己的年齡差不多大吧。從小昭寺出來沒走多遠,就看見好多人,順著一個方向走動,有的手裏舉著轉經輪,有的數著佛珠,有的什麼也不拿,嘴裏念念有詞。有的穿著藏袍,有的是喇嘛,喇嘛披著紅色袈裟,在晚霞的映襯下豔麗而光輝。有的是漢族人,也行走在隊伍中間,還有神態悠閑的外國人,也有純粹看熱鬧的人。但所有人都朝著一個方向走動。
司馬君說:這就是八廓街,前麵不遠的地方應該是大昭寺,白天跟小黑大高他們就是在那兒分手的。
吳紫藤說:他們不知道找到住處沒有,拉薩住宿太緊張了。
司馬君說:這幾天是拉薩的喜慶日子,全國人民都知道拉薩要通火車了,大家都想來這裏探險哩。
吳紫藤說:看來我們來的正是時候,過了這幾天,大概就不熱鬧了。
兩人跟著轉經的隊伍向前走,走著走著,就走到一座黃顏色的房子跟前,吳紫藤說:八廓街其他房子都是紅色黑色白色外表的房子,唯獨這間房子是黃色的。
司馬君抬頭望去,見樓頂有很多人,有人在吃飯,有人在聊天。再看一眼門楣,門楣旁邊有一個與黃房子一樣古樸的牌子,牌子上寫著“瑪吉阿米”幾個字。兩人都難住了,不知道這“瑪吉阿米”是什麼意思。一對男女正往進走,司馬君攔住人家,問是什麼意思。人家告訴他說:這是一家藏式的、中西合璧的酒吧,也可以吃飯。
司馬君聽見酒吧二字就不舒服,想起離開西安的前一天晚上,就是因為進了演藝廳,稀裏糊塗喝了許多酒,才落得在街頭受了一晚上罪的下場。他向後退了兩步,吳紫藤倒大方的往裏走,她想見識一下藏式的、中西合璧的酒吧是什麼樣子。房子隻有兩層,但因為客人多,把二樓上麵的房頂也利用起來了,撐起飲料公司作廣告的大傘,當作帳篷。
司馬君盡管不樂意,吳紫藤進去了,他不能不跟進去。在二樓一張桌子邊坐下,立即有人送來菜單,點上酥油燈。桌子像家用茶幾,所以隻能盤腿坐在低矮的凳子上。房間因為全用酥油燈照明,顯得金光閃閃又撲朔迷離,牆壁上掛著藏式圖畫,圖畫用玻璃框框著,顯得高貴又典雅。司馬君把菜單遞給吳紫藤,他對酒吧的這一套不熟悉,也不願意久留。吳紫藤翻開厚重雅致的菜單,每樣菜譜和酒水後麵都標有藏文、英文和漢語。吳紫藤看見,菜單的縫隙間有人留言,文字也是漢語、藏語和不認識的外國文字,留言幾乎全是對瑪吉阿米的喜愛和再次來到這裏的感歎,間或有對自己情侶的思念。吳紫藤對大大小小,整整齊齊或歪歪扭扭的留言產生了興趣,一頁一頁的向後翻,邊翻邊欣賞,後來發現有的插頁上還印有倉央嘉措的情詩,有一首詩吳紫藤一看就喜歡上了:
潔白的仙鶴啊
請把翅膀借給我
不去遙遠的地方
隻到理塘就回來
她驚喜的把菜單推給司馬君看,司馬君說:你點,我不懂,點啥我都樂意。
吳紫藤伸過頭,給他指點那首詩,司馬君念出了聲,念完後說:的確不錯,言簡意賅。
吳紫藤笑著說:你用的是批改學生作業的術語。
司馬君笑嗬嗬的說:改不了啦,職業習慣。
兩人並沒喝酒,司馬君要了一碗牛肉麵條,麵條裏有紅色的番茄醬和牛肉丁,吳紫藤要了一盤洋蔥炒飯,要了一杯咖啡,司馬君要了一杯普洱磚茶。
吃飯的時候,不停的有人進來,不停的有人出去,進來的人都跟他們一樣,好奇而新鮮,不停的詢問服務員。所有出去的人,都戀戀不舍的樣子。吳紫藤發現,來這裏吃飯喝酒的人都成雙成對,男人拉著女人,女人依偎著男人。燈盞是金色的黃銅製成,淡黃色的酥油很快融化成金色的液體,跟著金色的燈盞和金色的火苗一起閃爍縹緲。吳紫藤聽見旁邊一張桌子上的男女在交談。
男人說:瑪吉阿米是待嫁新娘的意思,據說那是個仙女一樣漂亮的女子,一次偶然的機會,倉央嘉措發現了她,並深深的喜歡上了這個女子,兩人常在這裏約會,後人為了紀念他們的愛情,才在這裏開了這家酒吧。
認真傾聽的女孩感歎道:真的嗎?倉央嘉措真是個多情的男人,要是活到現在,肯定有許多女孩喜歡他。
男人說:他的詩歌非常細膩美妙,有的詩句簡直傳神極了,人們來這裏紀念他,可能與對他詩歌的崇拜也分不開,當然,與他達賴的身份也分不開。
女孩說:幸虧他沒有生活在當代,要是生活在現在,該有多少粉絲啊,樓下肯定被圍得水泄不通。
男人說:或許吧,如果那樣,他可能就寫不出那麼幽婉的詩句了。
吳紫藤聽得津津有味,不覺對這間古樸的房子產生了好感。原來這座房子還有如此淒婉的傳說,怪不得來人大多是情侶模樣,原來這裏本身就是情人幽會的地方啊。
吳紫藤又聽見人們在議論:這間房子之所以是黃色的,是因為六世達賴常在這裏與朋友喝酒,後人為了紀念他,專門在這裏設了酒樓,我們才有機會來這裏喝酒。
聽著閑聊,喝著咖啡,翻著菜單,一首美妙的留言詩呈現在眼前,她靜靜的讀了起來:
我懷念 懷念那盞
顫顫的酥油燈 在八廓街
在瑪吉阿米酒吧的二樓
你閃著盈盈的淚光 在我對麵
靜靜地看我 沉默
你隻是深情地望著我
我也望著你 望著你的明眸
望著你明眸深處的話語
我知道 此時的言語已是多餘
手機敲打著腰際 提醒我
有一封來自遠方的短信
一低頭 才知道今天是七夕
抬起頭 衝著你 微笑
你忽閃著大眼 撥動火苗
用你特有的眼神回應
我摸摸身後的椅子 尋思
也許這個位置 正是
倉央嘉措與心上人傾訴衷腸的幽處
你凝視著我 我凝視著你
我把你的火苗 吹拂
你把我的心兒 照亮
吳紫藤被這首詩吸引,被這裏所有的一切深深吸引,同時也喜歡上了這個地方。這是個溫暖的,彌漫著故事的,古老又新奇的地方。抬頭看司馬君一眼,發現司馬君在酥油燈的照耀下,臉部輪廓顯得特別柔和,特別光滑,甚至還有些許的朦朧和輝煌。她笑了笑,心想這首詩的作者跟他是否相像,多年以後,當他想起瑪吉阿米,會不會也吟誦出這樣的詩句呢。她望著他,微笑著,什麼也沒說,低頭繼續喝著咖啡。
起身下樓的時候,迎麵走來一位男子,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在小昭寺二樓拍攝布達拉宮的男子,吳紫藤愣了愣,發現對方也在看她,她微微一笑,走了。
兩人從瑪吉阿米出來,拉薩才真真進入夜晚,拉薩的天比內地黑的要晚些,尤其在夏季。因為拉薩比沿海地區日出時間晚,雖然都用北京時間,中間卻隔著幾個時區。
拉薩的夜晚漂亮極了,現代與古樸,漢文化與藏文化相映成趣。大昭寺廣場既亮著新穎的裝飾路燈,小小的燈房裏還亮著一片酥油燈。從街上一眼望去,同時會看見水泥樓房和藏式樓房。布達拉宮下邊的圍牆周圍裝點著巨大的裝飾燈,在夜色下顯得金光燦爛,金碧輝煌。兩人站的很近,被夜色中的宮殿感動著,布達拉宮廣場寬廣雄偉,在廣場一角,巍然屹立著青藏公路和川藏公路通車紀念碑,紀念碑四周鮮花簇擁,嬌豔無比。離紀念碑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圓形的音樂噴泉。另一側有人工湖,湖邊有古老的柳樹,柳樹因為年代久遠,樹幹上有爛掉的孔洞。晚風輕輕吹來,感到十分愜意,街道上店鋪已經打烊,行人和車輛並不多,有人從身邊緩緩經過,那是在八廓街轉完經晚歸的信徒,或者幹脆他們本來就在轉經,繞著布達拉宮更大的外圍在轉經。
匆匆而過的人,脖子上的瑪瑙和紅珊瑚熠熠閃光,偶爾可以看見腰間佩戴的藏刀。盡管如此,吳紫藤卻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感到的卻是和平、安靜、溫暖。
回到吉日旅館,已經很晚了,兩人在各自的床上剛躺下,就聽見鑰匙開鎖的聲音,咵嗒一聲,聲音很大,吳紫藤抬了抬頭,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黑影進來後,停了一瞬間,便輕手輕腳地關門,輕手輕腳地放好東西,然後在靠門口的床上躺下。過了好一陣,吳紫藤聽見了呼嚕聲,兩個男人一高一低的呼嚕聲。她能辨別得清楚,高聲部是門口那個男人的聲音,低聲部是司馬君的聲音。迷迷糊糊中,她也睡著了,她的床在最裏邊靠窗戶的方向。
吳紫藤醒來的時候,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其他兩張床上的被子都疊整齊了,她剛要出門去洗漱,迎麵碰見司馬君,司馬君說: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