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珠穆朗瑪 第六章
黃河果真出現了。這是黃河上遊一段平靜如鏡的河段,河床平緩,河水寬闊,山明水淨。河邊生長著茂密的小麥,小麥正在抽穗,鵝黃色的小麥花兒昂揚在麥苗尖上,好似一層輕紗,遊弋在綠色之上。不遠的地方,整齊的排列著一排排,一隊隊白楊,樹幹筆直,樹葉肥碩,葉子正濃綠著,在陽光下放射著油亮亮的光芒。白楊以外,就是草地,草地有坡度,山坡很緩,很光滑,草地有的泛黃,有的還綠著,不多的幾隻牛羊貼服在草地上,再往高處,就是山了,山的半腰已經沒有綠色,沒有牛羊了,仰頭望去,看見的是褐色的山巒,山巒直入雲端,雲很白,很亮,透明度很高,雲彩淡薄的地方,可以看見戴著紗帽的山顛。山顛在雲彩中,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柔美,格外朦朧,有一種漂移的美,一種外柔內剛的含蓄美。從河邊望去,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幅層次分明的植被分布圖。清澈的黃河水,濃密的麥苗地,高峻的白楊林,綠色的青草地,悠閑的牛和羊,黃色的低山坡,褐色的冷俊山巒,潔白的雲朵,碧空萬裏的天空。
這幅天上人間的黃河風景圖,將吳紫藤震撼得屏住了呼吸,她覺得眼睛不夠用,思維不夠用,意識不夠用。在蘭州,她第一次見到黃河,見到氣勢雄渾,大氣磅礴,奔騰不息的黃河,那裏的黃河,是黃顏色的,與黃河本身的名字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屬於名正言順的黃河。而現在所見到的黃河是清澈的,明亮的,平靜如西湖般的,女兒般的黃河。一條黃河,兩般景致,沒有絲毫相像的地方,難道這真是一脈相通的河流嗎?是一個人的兩種姿態,一艘戰艦的艦頭就艦尾,一幅畫的正麵和背麵嗎?如果把蘭州段的黃河比作偉岸的男子,這裏的黃河就是豐盈恬美的女子。這裏的黃河是富饒的,多姿多彩的,各姿各雅的。
吳紫藤終於忍不住了,她激動得熱淚盈眶,司馬君感覺到了,他說:人們都說天下黃河富寧夏,寧夏最美是銀川,沒想到黃河的這一段也如此華麗,如此婀娜多姿。
吳紫藤說:黃河還有綠顏色的嗎?有綠色的黃河嗎?我有點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司馬君說:我也懷疑是不是認錯了,黃河怎麼會是綠色的呢,但事實就是這樣,黃河就是這個樣子。
吳紫藤說:是呀,黃河就是這個樣子,有人說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我們是不見黃河真麵目,不知道黃河的多麵性。
司馬君說:嗬嗬,你還挺詩意的。
吳紫藤說:你看,有人攔車呢。
公路中間站著兩個人,衣衫襤褸,狼狽不堪,雙手舉過頭頂,用力揮舞。車開到跟前,還是不讓路,雙腿分開,固執地站在路中間,車隻好停下來。攔車人奔向汽車車門,司機見他們讓開了道路,猛踩一下油門,轟的一聲往前開去。兩人跟著汽車往前跑,邊跑邊咆哮著,憤怒著,喊叫著,雙手揮舞著拳頭。車繼續向前,攔車的人繼續跟著汽車追趕。小武威猛地站了起來,雙手緊緊抓住前麵座位的靠背,頭扭向身後,向空中大喊一聲——王師傅,停車!
司機說:啥事?
停車!
小武威的喊叫跟第一聲一樣高亢雄壯,甚至帶有些許的凶猛。邊喊叫,邊望著塵土中奔跑的身影。
司機說:你他媽卵子咋這麼小,多大會功夫,又要撒尿。
小武威說:停車,我要下去。
司機說:眼睛瞎了,你沒看見他們在攔車,在追趕,這種人有幾個是好人?
小武威說:別羅嗦,下車,我要下車。
司機說:下車就別上來了。
小武威說:不管咋的,你把車停下。
說著,把臉轉過來,朝司機方向大步走去。因為車開得飛快,車顛簸的厲害,走起來一搖一晃。司機一扭頭看見小武威凶神惡煞的樣子,心想這個家夥犯楞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傻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司機沒辦法,隻好停車。小武威用力一推,把車門推開,站在門口並不下車,雙手抓住車門門框,伸出腦袋望著車後的方向。
司機嚇得不敢開腔,歪著頭,瞪著眼看這個家夥要演哪出戲。
李天水坐在位子上,沒有看清小武威的神態,見小武威站在車門口,便直著嗓子叫一聲:你不是說跟我們一塊下車嗎,這裏哪是下車的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下去,就攔不到車了。
司機見小武威伸出頭一個勁地向車後望,雙手抓住車門沒有一點下車的意思,就明白了幾分。但又不敢開車,怕車一開動,把小武威摔下去。他知道小武威是個古道熱腸,愛管閑事的家夥,但這條路經常會有各種各樣的攔車人,為拉人曾經遇到過很多麻煩,有一次拉了個殺人逃犯,一路上都好好的,車廂非常安靜,快到一個縣城的公路收費站時,幾個警察站在收費處檢查車輛,殺人犯忽然從後麵衝向司機,拽住司機的衣領,將一把長刀架在他肩膀上,命令他衝過收費站。這種事嚇不住他,從蘭州翻閱祁連山,到青海草原,這條路來回不知跑了多少次,什麼困難凶險沒遇到過,什麼怪事沒見過。這是一條漫長的路,從沒有路跑成茅草路,再跑到現在的石子路、瀝青路,艱難險阻早不是事了。他加大油門,汽車立即飛奔起來,跑出三、四十米後,旋即又踩死油門,隻聽幾聲轟響,車輪冒出一陣白煙,來了個急刹車。車上所有人都向前撲去,繼而朝後重重仰去,座位上的旅客早被殺人犯嚇壞了,發現車忽然飛馳,忽然急刹車,都忍住難受,屏住呼吸,一句話都不敢說。站立著的殺人犯早啪的一聲摔倒在車上,司機一邊繼續按動喇叭,一邊打開車門,還沒等警察上車,幾個乘客就死死地按住了殺人犯。
還有一次,遇到了一對盜竊青藏鐵路工程電纜的男人,公安上的人追上來,詢問了他好半天,直到車上的乘客證明,確定他跟盜賊不是同夥,不是有意拉他們,簽字畫押後才放行。這種事他遇到的太多,剛才一看那兩個男人,就知道不正常,每條公路都有攔車人,橫行霸道的攔車人跟亡命徒差不多,這種荒郊野外,這麼狼狽的攔車人,沒有幾個利索的。盡管他行車經驗豐富,駕齡很長,但小武威此時的舉動他還是第一次見識,所以他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有點措手不及,有點老革命遇見新問題的惶恐。
司機再一次催促小武威:關門,開車啦!
小武威一言不發,焦急的看著車後,他把一隻手伸出去,一個人被他拽了上來,又伸出手,又拽了一個上來。第一個人一上來,就撲通一聲撲倒在車中間的過道上,巨大的背包壓在他身上,小武威趕緊拽住背包的帶子,把背包取下來,挎在自己胳臂上。另一個人上來後,搖晃了幾下,才抓住車門跟前座位的靠背。兩個人都喘著粗氣,躺倒的人嘴角泛著白沫。
小武威抓住站著的人的胳膊,搖晃著說:一看就像你倆,真的就是,你們這是去哪裏呀?
男人說:你又上青海來啦,兩年沒見啦,好嗎?
小武威說了一聲好,就彎腰去扶撲倒的人,讓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男人從過道上爬起來,去坐小武威的座位,司機發話了:你們不能坐我的車,你倆下去。
兩個男人呆住了,一個說:請你幫幫我們,我們走了一天路,沒吃沒喝。
司機雙手握住方向盤,轉過頭對小武威說:我不拉不明不白的乘客,你讓他們下去。
小武威說:他們是我的朋友,他們救過我的命,請王師傅行行好。
王師傅說:你看他們身上的傷疤,衣服上的血跡,我敢拉嗎?
站著的男人說:我們是被狼追的,一群狼追趕我們,差點被狼吃了,命沒丟已經萬幸了。
司機說:這兒哪來的狼,我又不是內地人,想糊弄我,還嫩著哩。
男人說:確實遇到了狼,請你把我們拉到前麵的鎮子上吧。
司機嚴厲的說:不行,你們這種人我遇到的多了,誰知道幹啥的。
小武威聲音軟和下來,向司機求情道:王師傅,不管他們是幹啥的,遇到難處,就應該幫助,就算積德行善啊。
司機說:救命也要看人的,人命關天的事,我就不能救。
小武威說:哪個事是人命關天的事啦,我隻知道他們救過我,我就應該救他們。
司機說:你心善,你救,跟我球事相幹,車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想救誰就救誰,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惹了麻煩你擔當還是我擔當。
小武威的聲音又低了幾度,乞求般的說:不看僧麵看佛麵,他們是我的朋友,請王師傅高抬貴手。
司機一不做二不休地說:小武威,不是我說你,朋友情再深也不能違犯黨紀國法,要不這樣,你要救他們,你救,我還要趕路哩,你們三個一起下車。
剛坐在座位上的男人吃力的站起來,艱難的說:小武威,你別管我們,我們下車,你跟車走吧。
小武威說:要下咱們一道下,走吧。
小武威掏出車費,向司機拋過去,司機接住卷得皺皺巴巴的一卷錢,又拋給小武威,說道:不是我不幫他們,有的人是不能幫的,沒幫你朋友,就不收你車費了,你們好走吧。
小武威把錢再次扔給司機,頭也不回的下了車。剛下車,李天水嗨喲了一聲,抓起頭頂行李架上的花布包,就往車門跑,跑到車門跟前,叫了一聲小武威。小武威一回頭,李天水把布包一扔,扔到小武威懷裏,小武威接住,抬頭仰望著他。
車門關上了,汽車啟動。車廂陷入一片寂靜,除過汽車本身的聲音以外,沒有任何聲音。事實上,自從小武威喊叫停車到三人一起下車,沒有一個乘客說話。人們不知道說什麼好,不知道該不該讓攔車人搭乘這輛汽車。在青海,在這樣的道路上,客車並不多,如果搭不上車,就可能步行幾百裏路,如果不帶幹糧,沒有酥油茶或飲用水,麵臨的就是饑渴難耐,甚至是死亡。
一個乘客說話了,他說:王師傅,你不拉他們是對的,這條路上啥人都有,越獄跑出來的,刑滿釋放分子,牲口販子,人販子,盜獵分子,啥人都有,我看那兩個人像盜獵分子,你看他們的包,那麼大,那麼髒,包裏鼓鼓囊囊的,說不定裏麵就是獵槍或者是羚羊皮。
司機沒有搭理他,其他人也不搭理他,見沒人接他話茬,就不說了。車廂陷入新一輪沉默。
過了好久,李天水的妻子才打破沉寂。她說:給他們一半就行了,一個饃也不給咱們留,挖蟲草的時候看你吃啥。
李天水說:你沒看那兩個人,餓的都快不行了。
女人說:總該留一個呀,整整一籠饃,從天水老家背到青海,幾千裏路,都沒舍得吃,還沒嚐個味道。
李天水說:蒸了幾十年饃饃,還不是那個味兒。
司馬君回頭一直看著窗外,看著小武威他們漸漸變小的身影,直到看不見,還在回望。小武威一下車,他就覺得少了什麼,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作的不對,覺得對不住小武威。他一直望著,看著窗外,窗外的景色依然壯麗,空氣依然清新,雲朵依然潔白。 手背上有涼涼的東西滑動,他望了一眼手背,看見了幾滴水珠,順著水珠向上看,就看見了淚珠,淚珠在吳紫藤的臉頰上,吳紫藤在流淚,似乎已經流了很長時間了。
車在一個縣城停下來,再也不走了。司機要在這裏加油,修車,休整。休整好後再從這裏出發,拉上需要去甘肅的乘客,帶些青海特產,穿越草原,翻越祁連山,跨過黃河峽穀,回到蘭州。李天水夫婦一下車就走了,他們不在車站旅舍住宿,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吳紫藤和司馬君見李天水夫婦背上他們的花布背包向車站出口走去,就知道他們要離開了,旅途幾天,交往不多,但在一起的時光非常愉快,也很難忘。小武威走的非常唐突,沒有道一聲再見,李天水夫婦即將離開,不能裝作沒看見。
司馬君跟過去,握住李天水的手說:一路上得到你們的關照,太感謝了。
李天水說:沒幫你們什麼忙,你們一路走好。
吳紫藤也來了,望著李天水的妻子說:謝謝你們啦,你們要去什麼地方,不知道同不同路?
李天水說:說不來,可能去天峻草原,也可能去昆侖山方向。
司馬君驚訝的問:昆侖山?去昆侖山幹什麼,那兒有冬蟲夏草嗎?
李天水說:那兒才是冬蟲夏草的天堂。
吳紫藤說:那兒多冷呀,山那麼高,氣溫肯定很低的。
李天水哈哈大笑,笑夠了,說道:你不知道,那兒正鮮花盛開哩!
吳紫藤睜大眼睛,奇怪地望著他:不會吧,昆侖山還鮮花盛開,你看見過嗎?
李天水的妻子笑嗬嗬的說:他說的沒錯,那兒遍地開放著雪蓮花,雪蓮花就開在高山上,不是高山還不開哩,雪線以上的雪蓮很金貴。
司馬君也笑道:原來你說的是雪蓮花呀,噢,青海的雪蓮花很有名的。
吳紫藤也笑起來,她說:我還以為是玫瑰花百合花康乃馨一類的花哩,原來是這種花。
李天水的妻子說:雪蓮花遠比你說的那些花金貴,還可以治婦科病。
吳紫藤心裏咯噔了一下,低了一下眼睛,立即又覺得不應該如此敏感,便抬起眼簾,微笑著望李天水的妻子。
李天水的妻子繼續說:如果誰能尋到千年雪蓮,就發財啦。
司馬君說:還有千年雪蓮?藥店賣這種藥嗎?
李天水說:千年雪蓮哪在藥店啊,隻能在高海拔的雪線以上才偶爾見到。各地雪蓮藥用價值也不盡相同,有的病適合用昆侖山雪蓮,有的病適合用唐古拉山的雪蓮,有的則適合用喜馬拉雅山的雪蓮,要看治什麼病。
司馬君說:雪蓮還分這麼多類型,一座山的雪蓮跟一座山的雪蓮原來不一樣啊。
李天水說:當然不一樣,十年生雪蓮和百年生雪蓮藥用價值就不一樣,百年生雪蓮和千年生雪蓮藥用價值更不一樣。雪線以上雪蓮和雪線以下雪蓮也不同,地域不同,雪蓮的入藥方式和功效都不一樣。雪蓮是眾多藏藥中的一種,冬蟲夏草,藏紅花,犛牛鞭,靈芝等,好多好多藥共同組成了藏藥家族,很多人在大醫院都看不好的病,找到懂行的藏醫,服用些年代久遠的蟲草,藏紅花,雪蓮,病自然就好了。
司馬君說:年代久遠,有多久?
李天水說:所有藏藥年代越久遠,藥勁越強,比如百年蟲草,百年藏紅花,千年雪蓮,都是包治百病的良藥,黃金有價蟲草無價。
吳紫藤睜大眼睛望李天水,忽然覺得李天水不隻是個簡單的挖蟲草的體力勞動者,倒像是一個熟悉病理和藏藥的大夫。她想問點與身體有關的事,張了張嘴,咽了回去。
司馬君說:如果你們有時間,請你倆吃個便飯。
李天水說:不啦,不啦,我們還要趕路,如果有機會,可以去昆侖山看看,難得來一次青海,不到昆侖山,就不算來過青海。
司馬君說:去昆侖山怎麼走?
李天水說:簡單得很,到了格爾木,就算到了昆侖山。
司馬君說:在格爾木能看見昆侖山嗎?
李天水說:格爾木城就被昆侖山包圍著。
吳紫藤一聽,高興極了,補充道:那格爾木就是被花朵簇擁著的城呀!
李天水笑一笑,對她的感歎既沒肯定,也沒否定。
四個人揮手告別。
吳紫藤聽見李天水的妻子說雪蓮花可以治婦科病,就想到了自己的身體,幾天來由於旅途勞頓,住宿條件差,無法正常用藥,這讓她非常無奈。找到住處,她獨自去了街上,在藥店專門查看了藏紅花和雪蓮花的用途,並且買了一小包雪蓮。回到住處,司馬君從隔壁房間過來,問她想吃什麼,她說隨便。兩人在街上吃了晚飯,司馬君早早的休息了。
吳紫藤打開淋浴蓮蓬,好好的衝洗了一番,從西安出發,到蘭州,從蘭州到祁連山,到青海,幾天以來,鞍馬勞頓,沒有機會洗浴。這是她踏上旅途後第一次這麼認真,這麼放鬆的沐浴,洗完後,用完藥,穿上真絲睡裙,靠在床頭。對著床的方向,有一張桌子,桌子旁邊有一麵鏡子,她看見了鏡子中的自己。已經多少天沒有看見自己的形象了,她想不起來,或許一個月,或許更長時間,自從張海洋離開她以後,她就不大照鏡子,不大化妝,不太打扮自己了。從江南出走,一路上風塵仆仆,也沒機會照鏡子,沒有心思照鏡子,現在忽然看見自己的樣子都有點不認識了。鏡子中的自己比原來黑了,亮了,額頭和臉頰都散發出亮亮的光,以前臉上也亮過,那是化妝以後的彩粉亮光,現在的亮是皮膚的油亮。然後,她盯住自己的睡裙,睡裙是在杭州買的,純正的大紅顏色,吊帶很別致,胸前繡了一朵展翅飛翔的蝴蝶,蝴蝶的翅膀由多種顏色組成,金色的,鵝黃色的,寶石藍顏色的。
簡直鮮豔極了——這是張海洋陪她一道挑選的時候發出的感歎。她曾想,這件睡裙就留在與張海洋結婚的時候穿吧,所以就一直沒有上身。來西北的時候,她帶上了,在西安的時候,在那家掛滿紅燈籠的青年旅館,穿了第一次。從遙遠的江南帶了這條睡裙,把它穿在身上,而不是留存在江南,自己都有點奇怪。這個舉動或許有盡早忘記以前的想法,或許希望有新的開端。不管怎樣,睡裙沒有留在新婚之夜,而是先穿上了身。在西安的青年旅館,因為房間沒有鏡子,就沒有看見穿上這件睡裙的樣子。鏡子中的自己比江南的自己麵容黑了許多,但精神了許多。自從知道得了那種病,焦慮的連死的念頭都有了,羞辱,難堪,難以啟齒,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終日,後來知道這種病可以治愈,就有了希望。但每天服藥,再想得開的人,精神也好不到哪去。現在,她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跟以前有些不一樣,沒有多少不快樂,沒有多少焦慮,甚至有幾分坦然。如果一直待在家鄉,在雲貴高原,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黑黑的皮膚,黑黑的眼睛,以黑為主色調的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