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珠穆朗瑪 第四章(2 / 3)

說著,男人將搭在女人肩膀上的手慢慢滑翔,一直滑翔到女人的腰上,然後再向上,滑到女人胸脯上。女人哼唧了一聲,男人低了一下頭。由於男人背對吳紫藤坐著,她沒有看清楚男人作了什麼,但憑感覺,男人肯定吻了女人一下,至於吻在了哪個地方,吳紫藤想象不出來。

女人又說話了:如果這次幫不上你的忙,你可千萬別喪氣,你還年輕,機會多的是。

男人說:隻要你鼎力相助,希望還是有的,你幫我出出主意,看我這次還需要作點啥工作。

女人說:明天你一到家,去一趟老李家,把你這次在西安買的土特產給他送點,土特產隻是由頭,下屬出差,給領導帶點小禮物,是名正言順的事,其他的,你自己明白。

男人說:謝謝指點迷津,老馬那兒呢?

女人說:老馬嗎,他是個沒主見的主兒,一般情況下,老李的意圖就是他的聖旨,他倒無所謂,其他兩位你近期要多接觸點,別見了人家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男人喋喋不休的說:好的,好的,多謝領導栽培。你躺好,我幫你按摩一下背,好的,就這樣,躺好啦!

女人躺平了點,把背側向男人,男人雙手放在女人肩胛骨處,用力按了一下。女人哎喲一聲,說道:就是這個地方,天一陰就痛,老了,不中用了。

男人邊按摩邊說:哪裏老了,是操勞太多,這次會上訂票也差勁得很,連軟臥票都沒訂上,你是享受軟臥待遇的,今天跟我一起活受罪,不過給我了一次照顧你的機會,我得好好享受你提供給我的難得機會呀。

女人說:好好幹,以後機會多的是,師父引進門,修行靠個人,知道把握機會就好。

男人說:姐姐的話就是聖旨,我知道把握機會啦。

女人又哼了一聲,聲音有些曖昧,有些發嗲。吳紫藤聽見男人稱女人為姐姐,似乎想起了什麼。好久好久以前,她也這麼說過,她的說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帶有濃厚的朗誦激情:

姐姐 今夜我隻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那是海子的詩,她朗誦過,她師範的那個男同學也朗誦過。今天,她踏上旅途,向西,向西,一直向西,她要去一個跟海子的詩歌有關的城市,要去一個有人呼喚姐姐的地方。

司馬君向她走來,一臉的疲憊和細微的汗珠,她趕快站起來,把凳子讓給司馬君。司馬君坐下來,吳紫藤坐在吃雞爪的夫婦鋪位上,紫藤把早已準備好的礦泉水遞給他,他擰開瓶蓋喝了幾口,又擰好蓋子握在手中,顯出不自在的樣子。紫藤不問就知道他沒補上票,但還是問了一句,司馬君說待會兒再去看看,萬一補不上,去找列車員,他們晚上一般不休息,會把自己的鋪位賣給旅客。紫藤說你歇著,我一會幫你去看票。司馬君說不用你費心,還是我去的好。

兩人泡了方便麵,吃完後,司馬君繼續去補票。司馬君走後,窗邊那個男人問她:他是你男朋友呀,長得還儒雅,就是感覺比你年齡大些。

吳紫藤沒想到這個人會這樣問話,簡直太過分了,要麼就是這個家夥腦袋瓜有問題。吳紫藤不習慣這種毫無教養的說話方式,幹脆就不答複他,低頭想著心事。過了一陣,男人覺得無聊,指著窗外一排民房說:你看,你看,房前停了多少小汽車,全是城裏人。

吳紫藤再不搭理人家就不禮貌了,心想或許西北人說話都這個樣子,心直口快,想起什麼說什麼,心裏卻沒有惡意。便接過話頭:到農村開現場會呀?

司馬君說:開哪門子現場會,都是到鄉下農家樂吃飯打麻將的。

紫藤貼著窗玻璃再看,隻看見綠色的田野和零星的房屋,沒看見汽車和人。她說:這兒的農家飯大概好吃吧。

男人說:這些人不在乎飯好不好吃,而在於玩,以前喜歡在城裏玩,城裏吃飯方便,但總不能從早到晚待在飯店吧,到農村來,在絲瓜藤下、葡萄架下、棉花地邊一坐一整天,曬著太陽,吸著地氣,從早玩到晚,多愜意。打麻將,打牌,聊天,坐累了,提隻竹籃去蘋果園摘蘋果,到花生地采花生,春天更好,可以采摘草莓,剪地裏的月季花。

聽見可以采摘草莓,采摘月季花,紫藤馬上來了興趣,她問:西安還有草莓嗎?

男人說:開玩笑,西安啥沒有,天上飛的宇宙飛船,地上跑的克隆羊,秦嶺山中的大熊貓,秦始皇墓坑的古董,哪樣東西不是西安人的驕傲。

紫藤說:秦始皇陵什麼時候挖掘的?

男人說:開玩笑,怎麼會挖掘呢,那是國寶,是國際難題,需要全世界的專家共同研究。

紫藤說:沒挖掘怎麼知道裏麵有古董啊?

男人說:幼稚了吧,你掂個钁頭到西安周圍隨便哪個黃土坡坡上一挖,就能挖出一兩件古董,秦始皇陵還缺少古董?

紫藤說:那西安人一天不需要辛辛苦苦上班掙錢,多輕鬆啊。

男人說:怎麼不掙錢,我成天忙得屁股冒煙,還不是為了養家糊口。

紫藤說:那你不是西安人呀?

男人說:怎麼不是,我從小到大都是西安人,我們西安曆史悠久,文化燦爛,名人輩出,你聽著,我給你數……

男人扳起手指正要給她數,紫藤更覺得這個人有問題,看看陣勢,趕緊離開的好。背上小包,說一聲:麻煩你幫我看一下上麵的背包。

說著,一溜煙走了。

來到8號車廂,老遠看見補票處擠著一堆人,個個手裏舉著紅彤彤的百元大鈔,大鈔高過頭頂,小旗般在頭頂的上空揮舞。司馬君斜在人堆外圍,手裏也舉著鈔票,他沒有看見吳紫藤。司馬君伸長脖子往裏探,一個小夥子從人堆裏擠了出來,滿麵紅光,笑逐顏開,手裏舉著一張橘紅色的車票,火炬一樣高過頭頂,在人群間興奮的跳躍。又一個人擠了出來,邊往外擠,邊大聲說:幸虧老子勁大,胳膊長,差點沒買上。

一個臉膛黢黑的男人從車廂另一頭跑來,跑得磕磕絆絆,雙臂展開,向兩邊劃去,如同遊泳一般,邊劃動邊搖晃,奮力向前衝,一邊衝,一邊大聲喊叫:哥們,借光啦,買票要緊,買票要緊。

過道上的人紛紛閃開,坐在位子上的人條件反射般的快速收回伸出去的腿,幾個架著二郎腿的人也放下搖晃的小腿,歪著腦袋搜索喊叫聲。男人還沒走到人堆跟前,雙臂展得更開,餓狼撲食般的撲向人堆,一隻手恰好架在司馬君的肩膀上。

吳紫藤正替司馬君擔心,人堆轟地一聲散開,像爆竹一樣從中間炸開,有人喊叫:沒啦,沒啦,連硬座票都沒啦。

有人說:不會吧,寶雞站還預留的有,咱繼續等,說不定寶雞往西就有了。

售票員直起腰,大聲喊道:沒有啦,哪個站都爆滿,別抱啥希望啦,早點走吧,該去哪,去哪。

說完拿起票夾子準備往其他車廂走,司馬君遲疑了一下,攔住售票員問道:我還沒補票。

售票員凶巴巴地說:沒有票啦,沒聽見呀?

司馬君唯唯諾諾地說:我買的是站台票。說著把站台票遞給售票員看。

售票員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大聲訓斥道:你手裏捏的還是站台票啊,咋不早說!

司馬君低著頭,像作錯了事一般,低聲說:一直擠不到你跟前。

售票員說:擠不到跟前也不能不吱聲呀,站台票肯定不能乘坐長途火車,你得補票。

司馬君說:你不是說沒票了嗎?

售票員說:來來來,咋這囉嗦,拿錢來,有座號的票沒啦,賣給你一張無座票。

司馬君低垂著頭,小心翼翼地掏出錢遞給售票員。售票員快捷地伸直胳膊,把一張火車票指向他。司馬君雙手接住車票,並連連點頭。而整個過程售票員連司馬君望都沒望一眼。把票給司馬君後,售票員邊嘟囔邊朝一邊走。正走著,身後跳出一個人,那人依然展開雙臂,向售票員撲過去,隻聽售票員嘶叫一聲:你要幹什麼?

男人說:嗨,哥們,幫弄張票,無論如何你得幫兄弟一把。

售票員不得不停下來,男人和售票員四周立即湧動著人頭,手臂和鈔票蝴蝶般在空中扇動著翅膀。

整個過程吳紫藤都看見了,她有種莫名的悲傷和難受,本想過去跟司馬君打聲招呼,想了想,還是轉身向自己的車廂走去。

天快黑的時候,司馬君來到吳紫藤跟前,告訴她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就到蘭州。見他疲憊的樣子,紫藤想問他點什麼,嘴巴動了動還是沒有說什麼。她給他洗了隻蘋果,他握在手裏,半天沒有往嘴裏喂,坐在凳子上發呆,紫藤想他肯定在為晚上沒處睡覺在發愁,便說:晚上你到這兒休息,我去硬座車廂找個座位。

司馬君說:你休息你的,我有辦法,不用你操心。

吳紫藤望望他,不想揭穿他根本就沒座位的真相,見他這麼說,就不多說了,她怕說多了傷他麵子。後來,司馬君走出臥鋪車廂,吳紫藤想挽留,不知怎樣開口,一個鋪位,不可能睡兩個人吧。

司馬君沒有任何辦法解決鋪位和座位問題,他想到了餐車,買個餐車座位也行,在餐車過一宿,總比站一宿好吧。可餐車沒有一個空座位,一彎腰,索性在餐車的過道上坐下,雙手抱在懷裏,低頭睡覺。由於昨天晚上一夜都在街頭度過,整個白天又為買票補票的事東奔西跑,傷透了腦筋,身體和心理早疲憊不堪,剛一坐下,就睡著了。盡管在晚上,餐車的燈光依然白晝般明亮,腳步聲總也停止不了,覺睡得一點都不踏實,迷迷糊糊中,他看見辦公室對桌那個女同事哭喪著臉,對其他老師說:哼,司馬君倒舒服,一跑了之,學生家長找來,不見司馬君,把我當成了出氣筒,好他個老奸巨猾的家夥,看起來老老實實,關鍵時刻盡整實貨,薑還是老的辣……

司馬君在夢裏笑眯眯的,正幸災樂禍這個女人也有倒黴的時候,忽然,感到自己飄了起來。他依然睡著,臉上堆滿放鬆的笑容。咯咯咯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他還是沒有醒。一個人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衣領,往起提。他眨動了一下眼睛,沒有睜開。來人又使勁將他向上拽,他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還是沒有醒,來人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他醒了,但沒有站起來。他眯縫著眼睛,張望了一下,繼續睡覺。來人又拽了他一下,大聲嗬斥道:幹啥的?

司馬君抬起頭,睜開眼睛,認出是餐車上的一個廚子,就沒理他。廚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裝吧,你就裝吧,幹啥的?

這一回司馬君有點清醒了,知道廚子在跟他說話,就站起來,答複一聲:我是坐車的。

廚子沒好氣的說:坐車你坐車上去呀,跑我這兒幹啥來啦?

司馬君說:這不是車呀?

廚子惡狠狠的說:沒搞錯啊,這是你坐的車?睜大眼睛看看,這是餐車!

司馬君說:我沒有座位,想在餐車上坐一會兒。

廚子說:沒看見這兒已經人滿為患了嗎?

司馬君說:已經這麼多人了,多我一個也沒關係,又不占你座位。

廚子說:說的比唱的好聽,你不占,我不占,可你們全占著。走吧,到別的車廂去,別跟我矯情。

司馬君看看四周,有人揉著眼睛,有人打著哈欠,有人歪著腦袋靠在凳子上睡覺,清醒的人都在瞅他,他不好意思爭執,轉身離開餐車。

這一夜,他靠在綠色車廂上,搖晃了一夜,昏昏沉沉了一夜。當他頭腦清醒的時候,車已進入蘭州市區。他趕快向吳紫藤的車廂跑去,還沒走到吳紫藤的鋪位跟前,就看見吳紫藤慌慌張張向他迎來,紫藤說:我去找你了,沒找見你,還以為你睡忘記了,不知道下車呢。

司馬君強忍著哈欠,沒打出來,說一聲:不會誤事,我記著呢。

兩人提著輕了許多的塑料袋,背上背包,向車廂門口走。吳紫藤和司馬君聽見了下鋪那對夫妻的對話。妻子說:真不要臉,一看就不是兩口子,在火車上還那樣。

丈夫說:你不說話,沒人說你是啞巴,裝著沒看見不行呀?

妻子說:就在眼皮低下,能不看見嗎?惡心!

丈夫說:管得寬,礙你屁事!

妻子說:不礙我事,礙公眾場合,礙社會風氣。

丈夫說:嗨,嗨,你還越說越來了,你以為你是誰呀,錢沒人家掙的多,官沒人家當的大,有啥資格管教人家!

妻子不依不饒的說:這世道就是讓這夥有錢有權的人攪合壞了,我就說了,有啥不服氣?

丈夫說:你管呀,有本事到人家單位去說呀,到人家家裏去管呀,人家走了才說,扯球個淡閑經。

妻子說:你吃人家喝人家的啦,憑啥幫人家,胳膊肘往外拐。

夫妻倆吵吵嚷嚷下了車,吳紫藤和司馬君聽著兩人的吵嚷也下了車,下到站台,發現蘭州的天已經很明亮了。 兩人決定,在蘭州待一天,看情況再乘車去青海。

出了火車站,沒走多遠,就看見一條筆直的大道,大道上人來車往,燈飾華麗,路兩邊綠樹成蔭,一派現代化景象。兩人迎著晨光,沿著大道往前走,忽然司馬君叫了起來:黃河,天啦,這就是黃河!

吳紫藤也興奮起來,她也看見了,一條寬闊渾濁的河流,浩浩蕩蕩,從一個方向奔騰而來,又從眼前滔滔不絕,奔騰向遠方。吳紫藤說:這就是黃河嗎?這就是從青藏高原流淌下來的黃河嗎?

司馬君說:是呀,她就是黃河,從青藏高原而來,流經蘭州,然後九曲十八彎,一瀉千裏到大海。

吳紫藤說:你以前看見過黃河嗎?黃河也流經陝西的。

司馬君說:慚愧,黃河雖然流經陝西,我卻沒有親眼看見過黃河,黃河在中國人心目中有著特殊的感情和地位。

吳紫藤也說: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黃河,就想親眼看一看黃河,在黃河裏遊泳,在黃河裏劃船,喝一口黃河水。

司馬君說:中學的時候我也想過,後來知道黃河水不能喝,就不幻想了。

紫藤說:可我還是想喝一口黃河水。

司馬君說:那咱們下到河邊,感覺一下,但水可是千萬不能喝的。

紫藤快速跑向河堤,把鞋脫下來,下到河邊。一下到水裏,她就喊叫起來:我終於到黃河啦,終於在黃河母親的懷抱裏了,爸爸,媽媽,我要給你們說,你們的女兒在黃河裏了,你們知道黃河有多寬闊,流水有多湍急嗎?

司馬君放下背包,趕緊跟來,大聲說:不敢往前走,前麵有個漩渦。

吳紫藤說:隻在河邊,水不深,沒關係的。

司馬君也脫了鞋,走到吳紫藤跟前,說:來吧,我拉住你,感覺一下黃河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