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先生又過來勸了起來,“巧巧,我隻是咱們裘記皮匠鋪的賬房先生,按說,這沒有我說話的份。可是,我從年輕的時候就跟著裘老板,看著裘記一天天壯大起來,也看著你一天天長大成人,結婚生子。裘老板過世了,你在包頭也沒什麼親人。說句倚老賣老的話,我也算你個娘家人了……”還沒等賬房先生說完,裘巧巧忽然放下孩子,趴在炕上號啕大哭起來……
賬房先生衝蹲在門口的梁滿囤擺了擺手,梁滿囤趕緊起身走進來,偷偷抱走了死孩子。
野外山丘上,拱起了一座小小的墳包。墳前站著梁滿囤、梁父、梁母和賬房先生。
日子還得過下去,裘記皮匠鋪大門的旁邊掛上了一塊牌子,上寫“興盛製革廠”。
另一麵牆上貼著招工的告示。
前櫃已經改成了經理室,梁滿囤坐在櫃台後麵,看著老於給過去那些被他辭掉的夥計們登記。
“喲,梁老板您在呀!”掌桌的老趙走了進來。
梁滿囤板著麵孔咳了一聲。一工友提醒著,“叫梁經理!”
“啊,對,梁經理!您當老板的時候待我不錯。這回您重振裘記皮匠……興盛製革廠,我……”老趙臉上賠著笑。
“你還知道我以前對你不錯?”
“當然。那麼多師兄弟裏頭,您隻提拔我一個人當掌桌師傅。這份情義,我哪能忘得了?”
梁滿囤伸出手,“拿來吧。”
“什麼?”
“忘了?那我就提醒提醒你,配方在你手裏。我還知道,你拿著配方去找過棺材鋪的田老板,頭幾天你還去找過田青。”
賬房先生不滿地看了梁滿囤一眼,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老趙尷尬地笑了笑,“啊,您是說配方啊?以前作坊不是黃了麼?您要配方也沒有用了,我就替您保存了幾天。現在您又開辦製革廠了,我當然得完璧歸趙了。”他掏出配方,放在櫃台上,還用手抹抹平。
梁滿囤拿起配方看了看,對正在登記的老於說:“老於,你過來。”梁滿囤把配方交給他,“以後你就是興盛製革廠的掌桌師傅了,就住原來牛師傅住的那間屋子。”
老於的謝還沒說完,老趙急了,“梁經理,那我幹什麼?當外櫃?”
“你呀,哪兒涼快去哪兒吧。姓趙的,我這裏不用忘恩負義之人!”
“哎,是我把牛師傅配方交給您的!”老趙急了。
“那本來就應該是我的!”
“好,好好好,我忘恩負義?我是忘恩負義!那我也比你梁滿囤強!你是什麼東西變的,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你是怎麼對待牛師傅的?你又是怎麼對裘老板的?你是人家的上門女婿,是吃軟飯的。現在呢,你把裘記改成興盛了,把裘字取消了。你這就是忘恩負義,最大的忘恩負義!”
梁滿囤一點兒也沒生氣,“說完沒有?”
“我要把你的髒事壞事醜事在包頭的山西人裏頭、在口外的同行裏頭全他娘的給你抖摟出去,讓大夥都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老趙氣急敗壞地嚷著。
梁滿囤放下茶碗,對後進來的一個工友說:“下一個。”
那工友撥拉開老趙,上前對梁滿囤說:“梁經理,我來應招。”
“啊,好,老相識了嘛。沒問題,規矩你都看了吧?”滿囤故意氣老趙。
“看了看了。”
“沒有什麼不可心的地方?”
“沒有沒有。”
老趙氣得一跺腳走了出去。他“啪”的一聲摔上門,門上寫著經理室三個字的玻璃被震碎了。
梁滿囤對老於說:“掌桌的,追上去,叫他賠!”
老於領著兩人追上了老趙,“老趙,對不起了,你把玻璃摔壞了,管它是美金還是法幣呢,實在沒有,奉票也成,您得賠。”
老趙一聲冷笑,“哈,剛剛得寵,就幫狗吃屎了?”
“喲,老趙,我這可全是跟您學的。記得梁經理剛剛提拔你當掌桌師傅那陣,你是馬上就鼻孔都朝天——走道都橫著了。我這可是全是因為你我同是牛師傅的徒弟才對你這麼客氣。”老於也不是等閑之輩。
“不用跟我假惺惺的,你回去告訴姓梁的,什麼他娘的梁經理?狗不理!我就是不賠!”
老於對兩個工友一揮手,三個人一起撲向老趙,兩個人抓住他的胳膊,老於從老趙衣兜裏找到了錢,取了兩張小票。老趙氣壞了,“姓於的,你早晚跟我一樣,被梁滿囤一腳踢開!你個王八蛋!”
“揍他!”
老趙嚇得飛快地跑開了。
老趙一口氣跑來找田青。
“田老板,梁滿囤把我像擤大鼻涕一樣,給甩了!我的配方給您您不要,這回好,讓梁滿囤給搶去了。現在我是走投無路,隻好投奔您來了。”
“投奔我?你是製革行業的掌桌師傅,到我這兒能幹什麼?”田青沒想到會是這樣。
“您不是交訂金給梁滿囤,要收購他熟的皮子麼?我可以給你當個代理,專門驗收他的成品。你放心,我一定卡住他,在劃等的時候,一等的我給他劃二等,二等的我給他劃三等,量尺的時候,十尺我就給他算九尺。保證讓您占便宜。”
田青沉了臉,“老趙,你是改不了了。你那不是為了我好,是毀我。多少年來晉商的長處是什麼?誠信。明碼實價、貨真價實、公平交易、童叟無欺。你都想些什麼?幹些什麼?君子愛財要取之有道,不能靠欺世盜名、瞞天過海、摻雜使假、坑蒙拐騙。你的這一套,我田青用不著。”
“這個我明白,我不是想解解心頭之恨麼?我對別人也不這樣,誰叫他欺騙我在前了。我不過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而已。”
“不對。是你欺騙梁滿囤在前。牛師傅的配方不是你隱藏起來的麼?”田青從心裏瞧不起這樣的小人。
“我……我……我是不是東西。可我還覺得,梁滿囤比我還不是東西呢,你怎麼就能跟他捐棄前嫌、一起共事呢?”
田青看了看老趙,“這個,跟你沒關係。”
老趙指著田青,“你養虎遺患,引狼入室。我說句話撂在這兒,我壞全壞在外邊了,梁滿囤壞是全壞在裏頭了。你早早晚晚讓他把你給坑死、害死、算計死!我好心好意去找你,想把配方交給你,你卻在梁滿囤那賣了我,讓我混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就與我結下了仇!這仇我早晚要報,這輩子我報不了,下輩子我就是變成了淹死鬼,我抓你跳河,我變成了吊死鬼,我抓你上吊!你知道我為什麼嗎?你比梁滿囤更讓我痛恨!”
老趙瘮人地大笑著走了出去……
徐木匠半天沒吭聲,這時他說話了,“田青,我說句也許不該說的話,姓趙的這小子說梁滿囤的那些話呀,你還真不能不往心裏去。”
田青搖搖頭,“契約已經簽了,怎麼好出爾反爾呢?如今也隻能這樣了。現在生意已經上了路子了,我打算雇幾個炮手,保護駝隊。”
徐木匠馬上說自己當過王府的梅林,就替你率領炮手。田青還想勸他回老家找娘一起生活,徐木匠打斷了他的話,“你不用廢話,就這麼定了!”
“那好吧。大個子,你呢就是駝隊的隊長。瘦猴,你已經把二十幾家製革廠和十幾家貨棧全摸熟了。你就當掌包的。”田青吩咐著。
“你信得過我?”
“說什麼呢!你我不是同生共死過的朋友嘛!”
“田、田青……”瘦猴拔了拔腰板兒,“我一定給你幹出個樣兒來!”
“明天你們的駝隊就出發!”田青決斷地說。一幫人有著從沒有過的幹勁。大家都準備大顯身手大幹一場了。
淑貞領著青青去藥房給女兒抓藥,在街上碰見了黃先生,這才知道丹丹得了不治之症。她頓時就傻了,眼淚一雙一對地流了下來,“這可是嚴霜專打獨根草啊,我的丹丹,她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黃先生勸她想開點兒,“田青走了西口,丹丹又病成這樣,這個家可就全靠你一個人撐著了。你再愁出個好歹來,青青怎麼辦?”
淑貞擦了把眼淚,“我得去太原找個大夫,花多少錢也得把我閨女的命搶回來,就是砸鍋賣鐵,我也不能讓閻王爺把我閨女奪去!先生,求求你費心把我孫子送回家去,陪陪他姑姑,我怕是得幾天才能回來。”
“行,我送他就是了。不過,你自己去太原行麼?”
“不就是省城麼?又不是走西口,我行!”淑貞說完,不敢多停留,當下就上了太原。
淑貞在太原對大夫說了女兒的病情,請大夫開了方子,又買了一堆藥,這才急忙往家趕。淑貞邊趕路邊想著大夫說過的話,大夫說這藥活血化淤最靈了。她相信女兒會好起來。
“大夫說了,隻要是堅持吃他的藥,保準你出不了一個月,就能下地扶犁。”淑貞端著藥送到女兒跟前。
丹丹笑了,“是嗎?”她接過藥湯喝下了。她是在安慰娘,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她已經不會好了。
見女兒喝了藥,淑貞從櫃子裏取出了豆花給她買的那件皮襖就往外走。
“娘,你拿皮襖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