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3)

“姓牛的,你也太……太惡毒了!你就是對我不滿意,也不該下這樣的毒手啊!你毀了我,你毀了裘記,毀了這一大份家業呀!”梁滿囤要氣瘋了。

“梁老板,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他聽不見了。”牛師傅的眼睛還睜著,臉上露的卻是笑容。

梁滿囤抓住牛師傅的衣襟搖晃著,“你不能死,你還我的牛皮,還我的家業!”

牛師傅被他晃得一口血痰吐了出來,吐到他的臉上。

老趙大驚失色,“哎喲,梁老板,他得的是肺癆,血痰吐在您臉上了!”

梁滿囤嚇得鬆了手,大聲喊道:“快,快去給我打一盆水來!我要洗,我要洗,我要洗呀!”

他跑到院子裏井台邊,老趙給他一桶桶地打水,他一遍遍地洗,“快,再給我打一盆水!”

賬房先生本想讓梁滿囤給牛師傅請個大夫看看,看看井台上兩個人的神色,他趕緊去了生皮庫房。

牛師傅躺在地上,大瞪著眼睛,死不瞑目的樣子。賬房先生蹲下來,合上了他的眼皮。

賬房先生問老板怎麼發送牛師傅時,梁滿囤已經不知洗了多少遍臉了。“他死就死了,發送什麼?”

“梁老板,這天可挺熱呀,不出半天,他是非臭不可。他是得肺癆死的,很可能咱全院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都過上……”

“別說了!他媽的,死了,他還訛我一回。”滿囤心痛死了。

賬房先生看不下去了,“按理說,師徒如父子,他可是您師傅。”

“我不用你來教訓我!去,去棺材鋪,買一口最薄最破最次的棺材,把他拉到亂墳崗子,埋了!哎,不用埋,讓野狗把他掏了!”

賬房先生愣了,直盯盯地看著老板,沒想到眼前的老板會是這樣。

“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麼?就照我的話做!”梁滿囤氣急敗壞地嚷著。

賬房先生不再多說一句,轉身要走,就見裘巧巧氣衝衝地衝了過來,照著梁滿囤的臉上就是一個大嘴巴。

“你?你幹什麼哪?這是!”

“幹什麼?打你!”巧巧喊嚷著。

“你,院子裏那麼多人,要讓人看見了多不好!”

“好,我給你留點麵子,你給我回屋去。”巧巧氣得直哆嗦。

“這就對了。我爹說過,當麵教子,背後勸夫嘛!”

裘巧巧站住了。“你再說你爹,我就把你的臉抓成血葫蘆!”裘巧巧一腳踢開門進了屋。

梁滿囤欲坐下,裘巧巧抓起掃炕笤帚往炕沿上敲了敲:“站著!你還有臉坐下!”

梁滿囤嚇了一跳,站直了身子。

“我聽說這批牛皮全都廢了?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真的。”滿囤小聲說。

“能不能賣出去?能賣幾成?能賠多少?”

“賣?恐怕賣不出去了。賠,賠……連材料帶工本全賠了。櫃上的錢都壓在這批皮子上了。”滿囤越說聲越小,最後他低下頭不敢再看媳婦了。

“啊?你的意思是不是把這批牛皮當破爛扔了,我們就一個大子兒不剩了?”

“要是不發拖欠夥計們的工錢,能剩下這房子、院子、池子……”

“還有泡牛皮的大缸,做飯的大鍋,吃飯的碗筷什麼的是不是?”裘巧巧手裏的笤帚飛了出去,笤帚打在了梁滿囤的臉上,血立即流了下來。

梁滿囤摸了一把,看見了手上的血。他一跺腳,“裘巧巧!你他媽再敢動我一個指頭,我他媽就活劈了你!”梁滿囤已經瘋了。

裘巧巧從來沒見過這陣勢,馬上傻了眼,“哎呀,你個禿尾巴家雀還敢奓翅了?你是我家的上門女婿!我他娘的一句話就把你給休了!”

“休吧,休吧!這回呀,我不用你休,我自己走。讓你自己去對付拖欠工錢的夥計,和那幾池子爛牛皮吧!”梁滿囤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兒?”

“回山西種地去!”滿囤現在也豁出去了。

裘巧巧追了出來,“梁滿囤,你個殺千刀的,你給我回來!”梁滿囤頭也不回。裘巧巧坐在了地上,開始撒潑打滾。“梁滿囤,你這個沒良心的!你把我的家業毀了,就甩手走了。你是個什麼東西,你是個喂不飽的白眼狼!我爹看走了眼,怎麼把我嫁給你這麼個狗屎不如的東西!”

梁滿囤走了回來,他瞪著血紅的眼睛,步步逼近裘巧巧。

“你、你要幹什麼?”

“為了你們裘家,我是起五更爬半夜,當牛做馬地幹了四年多呀!為了你們裘家我連自己的爹娘都不養了!變成一個千人所指的忤逆之子!你今天倒來罵我是白眼狼,你,還有你爹才是白眼狼!”他挽起袖子,“我今天就叫你知道知道,我梁滿囤也是個血性漢子!”

裘巧巧嚇得從地上爬起來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叫:“殺人啦——梁滿囤要殺人啦——”裘巧巧一下子撞在了賬房先生身上。她馬上把賬房先生當成擋箭牌,躲在他的身後,指著梁滿囤:“你、你過來,你敢過來,我一頭撞死你!”

觀看的夥計們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梁滿囤一瞪眼睛:“笑什麼?都他媽給我幹活去!”

“幹活?牛皮全熟壞了,還幹什麼活呀?”“拉到黃河邊,扔河裏吧!”“費那個勁幹什麼。扔到亂墳崗子喂狗得了。”“喂狗?熟過的牛皮,狗都不吃!”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

“少費話,你們是不是不想拿工錢了?那好,現在你們就給我滾!”滿囤心裏害怕嘴上硬撐著。

夥計到底是夥計,誰都想要那那些工錢。“別價呀!大夥主要是不知道怎麼幹好。您說讓我們幹什麼,我們幹什麼不就完了嘛!”其中一個夥計賠笑道。

梁滿囤一揮手,“把牛皮都釘在木架子上!”

梁滿囤回身又去找巧巧,這口氣憋了兩年了,他今天非出出這口惡氣不可。賬房先生走出來勸住了他。“梁老板,要說呢,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們兩口子吵架,我根本不應該插嘴。可是,我在裘家也幾十年了,雖說老爺子不在了,巧巧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從小沒娘,裘老板又挺慣她,所以呀,有點愛使小性子。不過,說句公道話,平時她對你還是挺不錯的。是不是?至於她在氣頭上,說了幾句出格的話,你是男人嘛!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跟女人一般見識。再怎麼你也不該動手,你就是不心疼老婆,也得想想她肚子裏的孩子嘛!”

屋子裏的裘巧巧傳出了委屈的哭聲。

“我……我……”

“算了,算了。夫妻沒有隔夜仇,床頭打架床尾和,你們就別吵了。再說,皮匠鋪成這樣了,你們哪有工夫吵架呀?還是商量商量怎麼收拾殘局吧!我得快去把棺材買回來,要不,牛師傅的屍首也得爛了!”

梁滿囤想了想,推門進了屋子。

裘巧巧一看梁滿囤進來,嚇得往炕裏挪動,“你,你敢打我?我就一頭撞在牆上,讓你償兩條人命!”

梁滿囤指著她說:“你撞、你撞,有膽量你就往牆上撞!”

“我的爹呀,你怎麼給我找了這麼一個男人哪!他把你的家業敗壞了不算,還要動手打我呀!你快顯顯靈,把這個男人給抓到陰曹地府去吧!”裘巧巧又哭了起來。

“你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

裘巧巧馬上收聲,大瞪著眼睛看著梁滿囤。

“你放心,我不打你。我不是不敢打你,我是心疼你肚子裏我的兒子。”

裘巧巧嘴一撇,“你這個沒良心的!這幾年我對你那麼好,你反過來還跟我犯渾。我白疼你了!”

“得得得,別號喪了。家業敗了,是我的不是,可我也是一片好心。我想牛師傅快死了,就想快點把他的配方要出來。誰知道呀,他竟然給了我一個假的!這個老王八蛋,算是把我給害苦了。”

“這個老東西,也太缺德了!他怎麼不死八回!”巧巧咒罵道。

“算了,他人都死了,你罵他也沒有用了。哎,你說姓牛的這一手是不是受了別人的指使呀?”

“受人指使?誰?”巧巧問。

“你說還能有誰?田青!一定是他。瘦猴盜墓的那場官司,把田青牽連進去了。瘦猴的那張破嘴,指不定怎麼編派我呢。田青要是認準是我害的他,他能不報複?”

裘巧巧也不哭了,“你越說越對。他離開皮鋪的時候,說好兩年不幹皮匠鋪生意,可他一直也沒死了這份心,他拉駱駝、開估衣鋪,就是攢錢要盤下我們的作坊!這回,他借牛師傅的手破壞了我們的生意,就是逼著我們把作坊賣給他!”

“這個田青,他是為了報當年我休了他姐姐的一箭之仇啊!”

裘巧巧來神了,“梁滿囤,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挺住了!寧可一把火把作坊燒了,也不賣給田青!我要讓他竹籃子打水—— 一場空!”

“這還用你說。”

裘巧巧問梁滿囤,“那,那些熟壞了的牛皮你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我讓他們繼續把下幾道工序做完唄。不能做皮鞋皮靴,還能做鞋墊吧。反正踩在腳底下也看不見光溜不光溜。這也是實在沒有法,隻好‘閉十’勒個八了!總比燒火強吧?”滿囤無奈地說。

“唉,就這麼辦吧!那勞金們的工錢呢?”

“多少給他們點路費就打發了。”滿囤不在意地說。

“他們要是鬧起來怎麼辦?”

“花倆錢給警察局,警察一來鎮唬鎮唬,他們就老實了。”滿囤這兩天想來想去,覺得也隻能這麼辦了。

“作坊關了,那我們靠什麼過日子啊?”

梁滿囤歎息一聲,“賣房子。這麼大的院套怎麼也值個三五百現大洋。完了,開一個小鋪子,像蓧麵館、估衣鋪什麼的,也能活得不錯。不過,你以後可給我記住了,你他媽是我老婆!我是你當家的,別再跟我耍小姐脾氣。你要是好好地跟我過日子,我梁滿囤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你要是再像以前那樣,我就他媽休了你!再找個有錢的主,當上門女婿去!”

“行行行,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還不成嗎?”巧巧嘴上也軟了下來。

“去,給我打一盆洗腳水來!”

“啊?讓我給你打洗腳水?”

“怎麼?不願意?”

“啊,願意,願意!”裘巧巧要往外走。

“回來!”

“哎,當家的,還有什麼吩咐?”

“上炕躺著吧,別抻了咱們的兒子。”

裘巧巧看著梁滿囤,梁滿囤笑了。裘巧巧一下子摟住他,哭道:“滿囤,以前是我不好,往後我全聽你的,好好侍候你,給你生一大堆兒子,當你的好媳婦兒,成嗎?”

梁滿囤也抱住裘巧巧,淚光閃閃地說:“巧巧,好巧巧,你人挺聰明,又好看,我是打心眼裏喜歡你。可你就是太蠻橫了,不把我當個男人。你想想,你這樣對我,我能不跟你分心嗎?往後,你隻要真心實意地跟我過日子,我梁滿囤一定拿心去疼你!我就是再苦再累再窮,也不會委屈了你!”

“滿囤,我的好滿囤!”

“好了好了,我還得去作坊幹正事兒呢!”

賬房先生去棺材鋪給牛師傅買棺材,田耀祖忙起身相迎,“賬房先生,您沒事跑我這溜達啥來了?”

“買口棺材。”賬房先生歎了口氣。

“買棺材?給誰買棺材?梁滿囤死了?”

賬房先生看了田耀祖一眼,知道他恨梁滿囤。“不是梁滿囤死了,是他師傅,我們掌桌的牛師傅死了。”

“我還以為那個缺德帶冒煙的梁滿囤嘎巴一聲死了呢!”

“梁滿囤現在活著也不比死了好過多少。”

田耀祖一下來了興趣,“他怎麼了?”

“裘記皮匠鋪算是敗在他手裏了,裘記破產了。”

“什麼?頭幾天不是還挺火呢嘛,怎麼說破產就破產了?”田耀祖一把將賬房先生按坐在椅子上。“說說,快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什麼裘記一下子就垮了呢?”

於是賬房先生就把牛師傅死前的配藥方的事兒跟田耀祖說了。“這一大批牛皮全完了,可以說是血本無歸哪!”

“真的?哈哈,哈哈哈哈……”田耀祖突然大笑起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哪!該!活該,這是老天爺對梁滿囤的報應!”

“哎,我說田老板,梁滿囤不是還認你為幹爹了嗎?他學徒的時候,你還借給他錢往家裏寄過。他倒了黴你怎麼還幸災樂禍呢?”

“不錯,我是認他當過幹兒子,那是我瞎了眼!梁滿囤休妻再娶,見利忘義,狗屎不如,我早就與他恩斷義絕了!好,好!這個牛師傅整垮了梁滿囤,功不可沒,來來來,你把這口紅鬆棺材給他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