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3)

“大嫂說得極是。要是田青知道秀秀嫁人了,也同意了這門親事呢?”

“兒大不由娘,他要是願意,我這個當娘的也決不把我的意願強加給田青。婚姻是他自己的事,就讓他自己做主吧。”

“大嫂,我這麼老遠跑了一趟,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回去得向老板交差。再有,我想見秀秀一麵,別回去跟田青空口無憑地這麼一說,他要是不信怎麼辦?”賬房先生看著淑貞。

“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走,我這就陪您去縣城找秀秀。”

“那太好了,我也是這個意思。”

淑貞陪著賬房先生去了樂生堂藥鋪,路上忍不住問起田青的情況,知道梁滿囤還沒有出徒,白吃飯白幹活,一分錢工錢沒有,她吃了一驚。心裏猜出了八九分,不免對兒子更加疼愛。

兩人來到藥房,恰巧這時秀秀抱著孩子從藥鋪裏走了出來。淑貞用手一指秀秀,“先生,那就是秀秀。”

沒等賬房先生上前打招呼,就見一個吹糖人的挑著擔子走了過來,秀秀懷裏的孩子伸著小手衝吹糖人的直夠。秀秀衝吹糖人的叫了一聲:“吹糖人的!給我吹個猴拉稀。”

吹糖人的放下擔子,吹起來,秀秀抱著孩子看著。這時就見鄒老板掀開藥鋪的門簾,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叫著:“秀秀!你看什麼呢?丟了魂了?”

“我給青青吹個糖人兒!”

“吹糖人?我看你吹糖人是假,看街上的紅男綠女是真。你個不守婦道的娘們兒,快給我回來!”

“我怎麼不守婦道了?我是偷人了還是養漢了?”秀秀抱著孩子進了藥鋪,孩子哭了起來……

“哎,大嫂,你的猴拉稀還要不要?”吹糖人的叫著。

淑貞歎了口氣,“可憐的秀秀,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啊?她男人都五十多歲了,偏偏看中了比他小三十多歲的秀秀。秀秀過了門,他還整天疑神疑鬼的,像看賊似的看著秀秀。”

“她怎麼會心甘情願地嫁給這麼一個老糟糠呢?”賬房先生不解地問。

“還不都是錢逼的。大前年——就是田青走西口的那年,光祁縣就餓死了兩千多口子。秀秀的父親得了癆病,她也是為了父親能活命,才不得已嫁給藥鋪掌櫃的。可我知道,秀秀心裏裝的是田青,上轎的那天,她哭得就像是出殯似的。可是,現在木已成舟,再說什麼都晚了。”

淑貞怕藥鋪掌櫃的起疑心,讓賬房先生等在外邊,自己進去叫出了秀秀。三個人在一個街邊小飯館坐下了。賬房先生一五一十地說明了來意。秀秀聽了賬房先生的話,擦了一把眼淚,從懷裏掏出田青送給她的那枚大錢,遞給賬房先生。“先生,這是田青走西口那年送給我的定情物,我一直偷偷藏著。您帶回去,把它交給田青哥,就說秀秀對不起他!”秀秀說完起身哭著跑了。

“秀秀!”淑貞叫著。

賬房先生歎了口氣,“嗐!造孽啊!多好個閨女,生生地給毀了。”賬房先生心情鬱悶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一時間淑貞心裏也難過得沒了話說。當天賬房先生就打道回府了。

裘老板聽了賬房先生的回報,又看著一個沒動的銀元,真是喜出望外。“哈哈!這可是天賜良緣哪!好,好,好!謝謝你給我帶回來這麼好的消息!正好田青也回來了,你把他叫來。”

裘巧巧也樂了,“爹,讓廚房多做幾個菜吧?”

“當然,我今天要多喝上幾盅!”

田青走進了前櫃房,不解地看著裘老板。“老板,您不是已經把我的差事交給梁滿囤了嗎?為什麼不讓他來交賬呢?”

“梁滿囤嘛,我自有安排。現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告訴你。你坐呀,坐!”裘老板一臉喜色。

田青怔怔地坐下。“什麼事?”

“你的未婚妻秀秀已經嫁人了,就在你走西口的那一年,她爹娘逼著她嫁給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糟糠,孩子都一歲了。”田青霍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麼?”他看看裘老板,又看看一旁坐著的賬房先生,“這不可能!”

“田青,你少安毋躁。你不是要辭工不做了嗎?我們東夥一場,我讓賬房先生去你家鄉探望你的母親,順便給她送點利市。”裘老板偷偷衝賬房先生遞了個眼色。

賬房先生從兜裏掏出了秀秀給他的那枚大錢。“田青,這枚大錢你還記得吧?”

田青接過大錢一下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對裘老板說了什麼,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出了大門,也不知該往哪去。賬房先生看著他的背影,歎息一聲,轉身回了賬房。

田青一出門,裘巧巧就迫不及待地跑進來問自己的親事。

“我還沒跟他說呢。”

“您怎麼……您可真是的!一點兒也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裘老板點著女兒,“你懂什麼?他剛知道他的未婚妻嫁給了別人,心裏能好受嗎?這時候馬上提親,一定是欲速則不達。反正他已經沒有秀秀在等他了。你說,他又不是傻子,他會看著這一大片家業不動心?你呀,就等著當新娘吧!”

裘巧巧笑了。

“巧巧,你成了田青的媳婦以後,可別有了丈夫忘了爹喲!”

裘巧巧撒嬌地摟住裘老板的脖子。“我一輩子就守住爹,不嫁人!”

裘老板刮了裘巧巧一下鼻子。“口是心非!”哈哈大笑起來。

梁滿囤糊塗了,他不明白自己不過是跟著田青出了一趟門,回來咋就又變了樣,老板又讓他住進了工人住的棚屋裏。他去問裘老板,裘老板也不搭理他,隻讓他照樣幹以前的活兒。梁滿囤也沒敢多問,換上了幹活時的衣服走到木架子旁邊,開始繃皮子。牛師傅不明真相,攔阻道:“梁外櫃,這哪是您幹的活呀!快快住手。您哪,看我們哪兒幹得不對,指點指點就成了。”

梁滿囤撥開牛師傅,也不說話,拿釘子釘起皮子來。牛師傅怔住了……

“梁大掌櫃,你是不是這趟生意沒做好,讓老板把外櫃給你擼了?”瘦猴看出了破綻,笑嘻嘻地說。

梁滿囤悶頭不語,繼續幹活。

“要不,你就是因為讓田青給告了一刁狀,老板生氣了,把你給廢了!可不麼!你當外櫃,田青幹嗎去呀?二虎奪食必有一傷。”

梁滿囤一下子釘到了手,他痛苦地把手指放在嘴裏嗍著。

“喲,你再怎麼不順心,也別跟自己的手指頭過不去呀!”瘦猴在一邊說著風涼話。

牛師傅沉著臉說:“瘦猴,你他媽給我把嘴閉上!”他又對梁滿囤說,“就這麼兩個多月長衫穿的,連釘釘子都不會了?別嗍了,出那麼點兒血死不了人!幹活兒!”

田青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他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逛著,腦子裏全是秀秀的身影,怎麼也揮不去。他走到一個小酒館停下了,想想,進去喝起了悶酒。田耀祖進來時他已經喝高了。

“小二,一壺酒,再給我炒兩個小菜,就端到田老板的桌子上來。”田耀祖吩咐。

“好哩,您少候。”

田耀祖走到田青對麵,坐了下來。“田老板,又是多日不見了!”

田青仔細看一眼田耀祖,“田老板?嘿嘿,你才是田老板,我……我不是。我是給人家吃勞金的。”“喝不少了吧?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高興的事兒了?”

田青醉眼矇矓地看著田耀祖,“高興?對,高興!高興!你聽著啊。”他唱起了放羊歌:

一顆顆羊鈴呀叮叮喲響

青山山綠水呀好呀好地方……

“這是我小的時候,跟秀秀一起放羊的時候,常常一起唱的歌。”他眼睛裏閃出了淚花。

“秀秀?你的未婚妻?”

“是!可惜呀,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會跟我一起唱歌了!”田青痛苦極了。

“她死了?”田耀祖忙問。

“跟死了差不多。她被父母逼著嫁給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糟老頭子!可是,我還在苦苦地等著她。為了她,我對別的女人從不動心。現在,我才知道,我守候的是一場夢,一個其實早已經破碎了的夢!”田青用手抓著自己的頭發。田耀祖聽明白了,他決定好好勸勸自己的兒子。這會兒小二端上酒壺和一盤醬牛肉,他給自己倒上酒,也給田青倒上。“你也不必傷心成這樣。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