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知道,我掙到的頭一筆錢,捎回家去,特意告訴俺娘,要給秀秀打一副耳環。我心裏一直惦記著她!她——我敢說,她心裏一定還有我!有我!”
田耀祖安慰他,“有許多過去的事情,忘了也許更好!聽我的——我是過來人了。大丈夫應該拿得起放得下。該忘掉的就忘掉。你現在才多大?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來,幹了這一杯酒,就別再喝了。回去!打明天的太陽一升起來,你就開始奔新的前程,過新的日子。懂嗎?”
田青聽了他的話,心想他說得對啊,我不能這麼痛苦一輩子不是。於是他一拍桌子:“好!幹!”兩個人幹了杯中酒……
田耀祖攙扶著喝醉了的田青走出了飯館,田青晃晃悠悠一下子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傻……傻大個子!”他腿一軟,要倒。傻大個子一把將他扶住。
“你們認識?”田耀祖問。
田青拍了一下傻大個子的肩膀:“他是傻大個子!是我哥們兒!”
“怎麼喝了這麼多的酒?”傻大個子扶住田青。
“這位小兄弟,麻煩你把田青送回去。”田耀祖衝傻大個子說。
傻大個子點點頭,背著田青到了打烊的蓧麵館,把田青背進屋裏。給他們開門的王南瓜從後麵跟著進了屋。
龔文佩和他的嬸母也聞聲走了過來,“南瓜,出了什麼事兒?”
“田青喝醉了。”
龔文佩奇怪,田青喝酒很有節製,從來沒有醉過。他今天怎麼醉成這樣了呢?“快去叫豆花!”
“豆花!豆花!”王南瓜喊著。
直到半夜,田青也沒醒過酒,豆花守候著田青,這會兒她正將濕手巾敷在田青的頭上。田青醒了,他一把將手巾抓掉:“這不公平!不公平!天理難容啊!”田青長長地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豆花也抱住他的頭哭了,“哥!”
龔文佩、王南瓜和傻大個子蹲在窗根底下,聽著屋裏的動靜。“不對。田青是個響當當的山西漢子,就是官府要殺他的頭了,他也沒這麼哭過。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讓他太傷心的大事了!傻大個子,你看見他的時候,他跟你說什麼沒有?”
傻大個子搖頭:“沒有。”
“那他是因為什麼事難過成這樣子呢?”王南瓜也想不明白。
“我哪知道!”傻大個子說。
“我沒問你。”王南瓜不耐煩地回了句。
“那你問誰?”
龔文佩阻止兩人:“行了,田青醉成這樣,一時半會兒誰也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傻大個子,你明天不是還要拉駱駝嗎?早點回去歇著吧。走吧走吧!”
“那我走了。你們可得把田青看好了。他是個好人!好人!”傻大個子走了。
王南瓜奇怪地說:“哎,傻大個子還真知道心疼人!這家夥到底傻不傻呀?”
龔文佩拍拍王南瓜,“傻,可他是傻實在!比有些聰明人強多了。”
夜深了,燈花不停地跳躍著……田青翻了個身,手裏攥著的那枚用紅線穿著的大錢掉在了炕上,豆花撿起來拿在手裏看著……
豆花的耳邊響起了田青曾跟她說過的話。
“……我捎信給我娘,讓她給秀秀也打一對耳環。我離開家時,沒什麼可拿得出手的首飾送給秀秀做定情物,就送給了她一枚我小時候我娘用紅線給我穿的一枚大錢。”
正想著,就見田青翻了個身,嘴裏咕噥著:“秀秀……”
豆花扳過田青的頭著急地問道:“哥,秀秀怎麼了?”
田青睜開眼睛看著豆花,他眼前忽然幻化出了秀秀的形象,他坐起來一把抓住豆花。“秀秀!”
豆花一愣,“哥,我是豆花。”
田青自顧自地搖著豆花的肩膀,眼裏湧滿了淚水。“秀秀!你嫁人了!可我還在苦苦地等著你啊!……秀秀,我們是發過誓的。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
“哥,你醒醒,我不是秀秀。”
田青自顧夢囈一樣喃喃地說著:“你知道嗎?我遇到了一個多好的女人,跟你同歲,跟你一樣漂亮善良。我到包頭被判了斬,她買了兩口棺材,一口是我的,一口是她自己的,她是要陪我一起死,給我殉情啊!她這是要跟我‘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啊!為了信守和你的誓言,我把這份大情大義偷偷藏在心裏,違心地把她當做是自己的妹妹,傷了她的心。”
豆花哭了,“哥!”
“秀秀,要不是這次裘老板為了把裘巧巧嫁給我,派賬房先生去祁縣找我娘,你被你爹娘逼著嫁給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糟糠的事,我還不知道,我還在這裏傻等著你呢……”
豆花明白了發生的一切,禁不住為田青、為秀秀,更為自己流著眼淚,此刻她已經哭得如同淚人。
天色放亮時,田青枕著豆花的腿睡著了,豆花一隻手摸著田青的額頭,靠著被垛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田青睜開了眼睛,迷茫地左右看看,一下子坐了起來,“我怎麼在這兒?”
豆花也醒了,“你昨天晚上喝醉了,是傻大個子把你送到這兒來的。”
田青抱住自己的頭,他這才想起來昨晚的事。
“哥,你昨天晚上,快把我嚇死了。”豆花眼圈一紅,又要掉淚。
田青歎了口氣,告訴她秀秀已經嫁人了。
豆花擦了把眼淚,點了點頭:“我知道,嫁了個五十多歲的老糟糠。秀秀真可憐。”
“豆花,你怎麼知道的?”田青一愣。
豆花看著田青,破涕為笑,“酒後吐真言,你自己說的。”
田青緊張地問她自己還說什麼了。
豆花把頭轉向了一邊,眼淚流了出來,“把以前沒對我說的真心話都說了。”
豆花哭著跑了出去,進了蓧麵館的前屋,把門閂上了。田青追過來,使勁拍打著木門:“豆花,你開開門。”豆花背靠著閂上的門,淚如雨下。
龔文佩、王南瓜和龔嬸都走了出來,“田青,醒酒了?這一大早上,你又演的哪一出啊?”
田青一拍大腿:“嗐!我怕我說醉話又傷著豆花了。”
豆花打開門,擦了把眼淚,看著田青。“哥,你沒說傷我的話,你說的都是讓豆花為你死上一萬回都不後悔的話。”
田青的眼圈也紅了,“豆花,我要娶你!我已經錯過你兩年了,現在我一天也不能等了。以前,我們之間夾著個秀秀。其實,我早就喜歡你,就是為了信守和秀秀之間的誓言,讓你受了這麼多的委屈。豆花,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哥!”豆花一下子撲在田青的懷裏哭了。
在場的人可都樂了。
田青一夜沒回,裘巧巧不安地在地上走來走去。裘老板煩躁地把水煙袋往桌子上蹾著。“哎呀,你別走來走去的好不好?”
“你倒是坐得住!田青這個時候了還不回來,會不會出什麼事呀?”
“他能出什麼事?他連法場都見識過了,一個沒有婚約的姑娘嫁給了別人,他還會去投河、上吊、撞牆、抹脖子?”裘老板沒好氣地說。
“那你說他哪兒去了?就這麼大個包頭城,你不會打發幾個夥計去找一找?”
“用不著!他一定是找哪個酒館借酒澆愁去了。巧巧!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找他!不能顯著我們心急。那樣,他唱花臉的——架子就端起來了。聽你爹的沒錯。消消停停地,就在岸邊坐等,到時候他自己就來咬鉤了。”
“我是怕這個時候他去找豆花了。”
“他會去找豆花?你想哪兒去了?豆花是劉一刀玩剩下的女人,田青心氣那麼高,他會看得上豆花?哎呀,你別在我這起膩了,回自己屋睡覺去!”
裘巧巧一甩袖子氣咻咻地走了。
經女兒這麼一說,裘老板心裏倒沒了底。他把拿起的水煙袋又放下了,自言自語地說:“這人能去哪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