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長順膽怯地看著田耀祖不敢伸手。這時田老太爺走了進來,用拄棍指著田耀祖,“孽子!還不快行點善積點德,幫長順把這位好漢抬到床上去!”

田耀祖不情願地和長順一起把那個蒙古漢子抬到了床上。田老太爺對床上的漢子說:“你就安安心心地在我們家把傷養好。”用手指著田耀祖,“這是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耀祖,你不用搭理他。”

蒙古漢子虛弱地說:“多謝田老太爺。”

田耀祖在一邊納悶地看著田老太爺問:“爹,這人是誰呀?”田老太爺沒理田耀祖,“淑貞啊,這古聖先賢說得好,‘人之為善,百善而不足;人之為不善,一不善而足。’這位好漢既然倒在了我們家門口,就與我們家結下了不解之緣,我們要好生待人家,直到他康複。”

淑貞受到了鼓勵,心情好了許多。“是,爹,兒媳知道了。您回屋休息吧。耀祖,你還不扶著爹點兒。”

田耀祖上前扶著田老太爺,“這好人都讓你一個人做了。”淑貞也不理,見他們出了門,拿起一包藥交給長順,“長順,讓大師傅把這包藥煎一煎,煎好了給我端過來。”

有了公公的認可,淑貞精心護理著這個人,她要把他的傷治好,不知怎的,她的心裏總有一種遇到親人的感覺。隻是她往那個蒙古漢子燒傷的胳膊和臉上塗抹藥時,那個蒙古漢子總是不好意思地躲避著,“少奶奶,還是別……”

淑貞看著他溫和地笑了,“你別躲,俗話說,病不拘禮嘛。”淑貞一邊上藥,一邊吩咐下人給田耀祖端碗冰雪玫瑰湯。

待淑貞回了自己屋時,田耀祖已經躺在了床上。“耀祖,我們兒子也有了,丹丹都九歲了,按說,兒女雙全,我們也該知足,好好過日子了。前些年你說咱們田家三代單傳,到我這沒能給你生個兒子續香火,你心裏煩,就出去沒日沒夜地賭。可現在,我們的兒子田青那麼招人喜歡,你怎麼還嗜賭如命啊?這賭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淑貞坐在了床沿上勸丈夫。

“我不是想把輸了的那些地呀什麼的再贏回來嘛。”

“耀祖,十賭九輸。輸了的地呀什麼的,輸就輸了,隻要你從現在起戒賭,好好過日子,我就知足了。”

田耀祖坐了起來,“淑貞,你怎麼就不理解我呢?我想把輸了的那些再撈回來,不也是想給咱兒子多置下一份家業嗎?”

“我覺得我們給兒子留下的這一份家業夠大了,雖比不上田家的祖上那麼殷實富足,可我們吃穿用度在這方圓幾百裏也數得上啊。再說,我覺得給兒子留下多大的家業,都不如給兒子留下祖輩的德行強。老輩人不是常說,咱田家之所以二百多年來興旺不衰,就是田家的祖上積了德了嘛。”淑貞不甘心地再次勸說著。

“真是婦人之見。我這就去給你掙個萬頃良田回來!”田耀祖煩了,邊穿鞋邊說,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淑貞黯然地起身站在窗前,看著田耀祖遠去的背影,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顆地滾落下來……

眼見田耀祖又是一天沒著家。大少奶奶淑貞坐不住了,她決定帶著一雙兒女去茶樓找回丈夫。她想,我也不用顧自己的臉麵了,我就不相信,我抱著兒子領著女兒,我站在你田耀祖的賭桌前,你還有什麼臉麵賭下去?別人還有什麼臉麵和你賭下去?

娘仨一出門就見一個頭插草棍兒黑瘦黑瘦的少年跪在路邊,少年嘴唇幹裂,在烈日的暴曬下,幾乎要暈倒了。他一見淑貞走過來,忙以頭觸地,“少奶奶,行行好,買下我吧。”

淑貞彎下腰問道:“孩子,你這是……”

少年抹了把眼淚,“我爹娘都餓死了,他們活著的時候就沒屋子住,他們死了,我想把自己賣了,買口棺材給他們住。”

淑貞的眼圈紅了,“你是誰家的孩子啊?”

“我是鎮東頭老李家的,我叫李義。您買我嗎?買我就起來,不買我就不起來,我什麼活都會幹,放牛放羊,挑水打柴,看家護院。”

淑貞騰出手來拉起李義,“好孩子,快起來。”她從懷裏取出一塊銀子,“快去安葬你的爹娘吧。”李義接過銀子,給淑貞連磕了三個響頭,“我知道您是田家大院的少奶奶,等我埋葬好爹娘,就去您家裏給您當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大德。”他看著田丹丹手裏的糖人,饞得咽了口口水。

田丹丹小大人似的把糖人遞給了李義,又從兜裏掏出一塊點心塞給了他。李義抓起點心就往嘴裏塞,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田丹丹看著李義的吃相,撲哧一聲樂了,“你以後到了我們家,有的是好吃的。”李義嘴裏撐得鼓鼓的,笑著點了點頭。

淑貞拉著田丹丹搖了搖頭,她想她的孩子會不會有這麼一天呢,假如這個田耀祖再賭下去……她不敢往下想了,無論如何她要把當家的從賭場上拉回來。

李義衝著他們的背影又連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拔掉插在頭上的草棍兒,跑了……

田耀祖和夏三一起把骰盅蹾在了桌子上。兩個人的眼睛都賭紅了,一起盯著桌子上的骰子。茶館老板看了看田耀祖和夏三,“田大少爺,這回您又輸了。”

田耀祖的額頭開始冒汗了,他的手有些哆嗦地接過茶館老板遞上的賬本,在上麵簽字畫了押。然後又拿起骰盅吵吵著:“再來!再來!夏三,怎麼了?賭怕了?下注啊。”

夏三還是沒理田耀祖,隻是一個勁直眉瞪眼地往田耀祖身後看著。還是茶館老板說了話,“田大少爺,您家少奶奶來了。”

田耀祖一愣,淑貞抱著小田青領著田丹丹正站在他身後。“淑貞,你怎麼來了?”

“耀祖,看在一雙兒女的分上,別賭了,跟我回家吧。”淑貞懇求著。

田丹丹拉著田耀祖的衣襟,抬著小臉看著田耀祖,“爹,跟娘回家吧。”

夏三看著漂亮的淑貞,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假惺惺地衝田耀祖,“田大少爺,要不,您就跟少奶奶回去吧。”

夏三不說還罷,這一說讓田耀祖覺得沒了麵子,他惱怒地衝淑貞一瞪眼睛,“滾回家去!一個婦道人家上這兒來幹什麼?成心打我臉是吧?去去去!”

小田青在淑貞懷裏嚇得大哭起來。孩子的哭聲引得茶館裏的茶客們紛紛往這邊看,議論紛紛。田耀祖這回可真是掛不住臉了,他抬手給了淑貞一個耳光,“給你臉了是吧?滾!”

淑貞捂著臉抱著小田青跑了出去。

田耀祖坐下拿起了骰盅,衝著夏三說:“拙荊沒調教好,不懂規矩,見笑見笑!重新來!”

就在這時,一直沒走的田丹丹撲通一聲跪在了田耀祖麵前,眼淚一雙一對地流了下來,“爹!別賭了!我求求你了。”

田耀祖衝田丹丹吼道:“起來!你也給我滾!”

不想田丹丹卻更倔,“爹不回家,我就不起來。”

田耀祖氣得把骰盅摔在桌子上,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一把拎起了田丹丹就往外走,田丹丹一路掙紮著哭著說:“爹!爹!回家吧,回家……”茶館裏的茶客見此情景,一邊搖頭歎息,一邊議論紛紛。田耀祖把田丹丹拎到門口,衝轎夫喊了一聲:“把我閨女給我送回家去!”說完塞給轎夫幾個銅板,轉身又進了茶館。

轎夫看著田耀祖的背影搖了搖頭,抱起田丹丹走向那頂錦緞小轎,嘴裏哄著,“回家吧,別讓你娘著急了。”

淑貞哭著,跌跌撞撞地抱著田青跑回了家,一進院子,就見那個蒙古漢子正蹲在地上修理著一把舊太師椅。她不想讓這個男人看到自己傷心的樣子,忙把臉上的淚痕抹了抹,喊奶媽抱走小田青。

“你不好好養病,誰讓你修理這把破椅子了?”她想這真是個持家的好男人,可惜了,自己的丈夫要是有他那麼一丁點兒,她也就知足了。

蒙古漢子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少奶奶,我哪有那麼金貴,我都在床上躺兩天了,渾身躺得酸疼,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不行,你傷得那麼重,要好好休息調養。再說這把椅子早該扔了。長順,快把椅子扔了。”淑貞叫著長順。

蒙古漢子攔阻著,“少奶奶,這可是一把好椅子,是上等的黃花梨。一看這把椅子的樣式,就知道是明代的。扔不得。”

淑貞一愣,“你還懂這個?”蒙古漢子看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說自己家是祖傳的木匠。

“那……這把椅子再金貴也沒有人金貴,你要想修,也得把傷養好了再修嘛。”淑貞邊說邊讓長順把椅子拿到門房。

蒙古漢子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少奶奶,還是讓我幹點啥吧。”他是從心裏感激這個好心的女人,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對他真心的關心照顧,同時也看到了她心裏的哀怨。

“你現在要幹的活,就是進屋躺在床上等著吃藥。別讓我們再操心了。”淑貞看見了剛下轎的女兒,她不再說什麼,看了蒙古漢子一眼,拉著女兒回了房。蒙古漢子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也回了屋。

田家大院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人誰會想到,一場劫難已經降臨到了他們頭上。

“聚財樓”茶館裏,田耀祖賭到了盡頭。

茶館老板翻看著賬本,上麵全是田耀祖密密麻麻的簽名畫押,“田大少爺這書法可真是不錯,以後啊,這個賬本都能成字帖了。”他知道田大少爺所押的賭注已經所剩無幾了。賭場如戰場,這也不能怪夏三手黑。“田大少爺的好日子怕是過到頭了。”他對夏三說道。

“到時候,你還得出麵作個見證。少不了你的好處!”夏三得意地笑著。見田耀祖進來又說道:“田大少爺豔福不淺啊,早就聽說田家大少奶奶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今日得見還真是名不虛傳啊。”

田耀祖讓淑貞和女兒鬧得心情不快,忙岔開話,“花無百日紅,再美的花,看多了也膩歪。女人嘛,也就是那麼回事。來來來!接著來!”

夏三樂了,“是是是!接著來!接著來!”

田耀祖和夏三拿起骰盅重又嘩啦嘩啦搖了起來,兩個人互相對視著,想在氣勢上壓倒對方。兩個人幾乎同時將骰盅蹾在桌子上,屏住呼吸看骰子的點數。

“五個五,夏三爺猜對了。田大少爺,這回您又輸了。”茶館老板高聲說道。

田耀祖站起身,“我就不信這個邪!我去洗洗手。”

“田大少爺,您不用去洗手了。”茶館老板看看田耀祖,“我是說您洗手也白洗,您押的賭注已經全光了。沒本錢了。”

田耀祖一把抓住茶館老板,“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田大少爺,您押在我們賭場作賭注的田家大院和所有地產,已經全輸給夏三爺了。”

“僥幸,僥幸,僥幸而已。”夏三竟然一副謙虛的神氣。

田耀祖看看夏三,鬆開茶館老板。忽然咧著嘴樂了,“開玩笑,你們在跟我開玩笑。”他不自信地訕笑著。

夏三看了一眼茶館老板,“把賬本給田大少爺過過目。”

田耀祖接過賬本翻看著,越看眼睛睜得越大,越翻越快越瘋狂,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手在不停地顫抖著……終於,田耀祖失魂落魄地把賬本放在了桌子上,嘴裏喃喃著,“不可能,這不是真的……”他大叫一聲用雙手抓住了自己的頭發,“這不是真的!”

夏三站起身,“田大少爺,那我就失陪了,過兩天我會帶著證人到您的府上拜訪您 —— 啊不,應該說是到我的府上去找您。回見!”夏三轉身想走,田耀祖起身一把拽住了他,“別走!不能贏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啊。接著來!接著來!”

夏三回過頭來笑了,“田大少爺,您還拿什麼跟我玩啊?您都輸得片瓦不剩了。”

田耀祖輸紅了眼,“不行!你不能走!你必須得跟我玩。”

茶館老板在一邊幫著腔,“田大少爺,夏三爺真不能陪您玩了,您沒有賭注可押了。”

田耀祖擼下大拇手指上戴著的翡翠扳指,摘下脖子上的羊脂玉護身符,把兜裏的幾塊碎銀子拍在了賭桌上,“我拿這些跟你賭!”

夏三一見就樂了,“田大少爺,你就拿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跟我賭?你也太小看我夏三爺了,恕不奉陪,告辭。”

田耀祖一下扯開了自己的衣扣,拍著胸脯,“夏三,本少爺拿我這條命跟你賭!”

夏三撲哧一聲樂了,“我可不稀罕你這條爛命,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賣到窯子,人家也不收。”

田耀祖氣瘋了,“你!”

夏三憋出了一臉壞笑,“田大少爺,要不這樣吧,我也不能不給你個撈回本的機會。算了,算了,你不會幹。”他要走。

田耀祖一把拉住夏三,“回來!你說,我幹!”

“這可是你要我說的。”夏三一臉的壞笑。

“對,你快說!”現在的田耀祖可是真輸紅了眼了。

“你老婆。”夏三無恥地說道。

“什麼?!”田耀祖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實在要賭,就把你老婆押上,抵一千兩銀子。”

田耀祖一把抓住夏三,“你個臭流氓!你別欺人太甚!”

“哎,這可是你逼著我說的!不願意拉倒呀!鬆開我,我還等著回家過煙癮呢!”夏三整整衣服,看了一眼田耀祖,“那就對不住了!過兩天府上見。”轉身就往外走。

田耀祖牙咬得腮幫子上的肌肉直滾動。

夏三已經出了門。田耀祖大吼一聲:“站住!”

“怎麼了,田大少爺?”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