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梁肅戎一起受訓的人多是日本人,一百多名學生裏隻有二十幾個中國學生。戰時的日本,物資缺乏,大家吃不飽,到處都用糧票限製食量,有時餓得苦不堪言。
日本的櫻花開了,他無心欣賞,富士山的風光誘人,他沒有興趣遊覽。他持著窺測敵國後方的必理,到崗山鎮的農村考察。這裏的一個大地主有三個兒子,在“共榮圈”中戰死了兩個,還有一個生死未,三個媳婦聲淚俱下地向梁肅戎陳述苦楚。那位沒有尋到丈夫生死音信的媳婦,找出自己寫給在中國打仗的丈夫的信,讓梁肅戎看。信上說:
“故鄉每天下雨,討厭極了。幾年前,關東、關西的水災是非常厲害的,死者和失蹤者達二幹人以上;現在許多材料漲價,商品不足,有錢買不到貨,生活難以維持,一些工廠變成軍事工業場所;我十五歲的弟弟也被征去當兵;國家總動員,強集資金,每戶出一元一分錢,學生出一元五分……
願你早日解甲歸田……”梁肅戎對日暮途窮的日本侵略中國的戰爭,有了新的認識:中日兩國的人民,同是受害者,軍國主義是罪魁禍首。
中國大陸與台灣的分裂現狀,也與其有曆史的關聯。
1998年10月15日,梁肅戎在“世界抗日戰爭史研討聯合會第三期大會”上,也沒有忘記日本帝國主義的罪行,他說:
中國和日本這兩大民族在亞洲是鄰國,日本早期吸取中國文化,而明治維新之後吸取西洋文明,因此,日本很快走阿現代化。但很可惜的是這一百年來,日本人在現代化之後,采富國強兵政策,未能與其他亞洲周邊民族國家共同為亞洲和平而鬥爭,更不幸的是日本走向了帝國主義、霸權主義,所以在這一百年來中國受害最深,至今兩岸處於分立狀態,國家不能統一,日本的侵略是重要因素之一。
05死牢囚犯
1944年春,身為國民黨長春負責人的梁肅戊因抗日被捕入獄。日本國立長崎大學校長、法學博士具島兼三郎先生在偽滿時擔任滿鐵調查局副局長,因反對日德意三國聯盟,觸怒了日本軍方,被捕入獄。在長春偽滿監獄羈押時,與梁市戎同住t一個牢房,他在《死亡邊緣的奮鬥》一書中這樣回憶r二人的獄中生活:
“日本軍國主義侵略中國東北的時候,將長春改為新京,在那長春地方的監獄裏,我認識了一位叫梁肅戎的中國愛國青年,使我永生不能忘懷。那個時候的東北,是日本人軍部的天下,監獄裏擠滿了反對日本侵略戰爭的人。有中國國民黨最、共產黨員、八路軍、抗日義勇、韓國獨立運動者、基督教牧師及像我這樣不聽軍部命爭的日本人。這一群反對軍部橫暴者,接二連三地不斷被投入獄中,一個個被關在單獨監牢裏。
‘大東亞戰爭’後期,監獄人滿為患,一人一房已不可能,隻好將不同國籍的犯人,由於言語不通放在一個監房裏,比較放心。就這樣將中國人和日本人,日本人和蘇聯人,蘇聯人和中國人,中國人和韓國人,分別關在一起。我被分配和一位中國人同房。那位中國人就是梁肅戎先生。他是一位眉清目秀很有頭腦的二十四歲青年。
那時正是冬天。至今想起來有點發抖:外麵是攝氏零下三十多度,房間的溫度也降到零下十度左右,當時接凍的悲慘隋景,住在溫暖地方的人們是無法想象到的。剛剛洗完的濕手帕,馬上凍成硬魚骨一樣。在東北來說,暖房和食物同等重要。
監房裏也有取暖設備,煤炭也堆成山,就是不給使用,誰可憐遺群死四呢?!監房裏根本就沒鋪過席子,地麵是木板,從外麵積雪的大地,透過本板縫吹來的冷風,除了結霜外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刺骨的寒冷。木板上稍落一滴水馬上就結成冰塊。棚頂上還懸著幾根冰流子,呼吸時經常在眼眉和鼻孔上掛上白霜,痛苦難忍,四室像冰房。
冰房和死亡是聯係在一起的。得了感冒臥床是無人管的,幾乎每天都有病死的犯人,被看守們用木板抬出去。開始,我和粱君對此感傷不已。日子久了,習以為常,我們的神經已麻木了,既聽不到死者痛苦的呻吟,也聽不到囚犯們淒悲的哭泣,在冰房裏隻有顫抖感冒交織著死亡的二部曲。除了口在動,身在搖而外,幾乎不相信自己還活著。
梁君剛進牢房那幾天,很少講話,日子一久,雙方彼此了解多了,我們就無所不談了。日本話,中國話,有時也用英語或筆談,這樣混雜的交談,感到很有趣。梁君的日本話很流暢,在交談中得知他是偽滿檢察官。其實是以大滿洲帝國檢查官作掩護,實際他是國民黨地下工作者,長春地區負責人。在日本軍方來說,他是反滿抗日份子,從中國方麵說,他是抗日的愛國者。他也像大多數中國青年一樣,澎湃著民族主義運動的熱情,無私無畏地參加了反滿抗日的鬥爭行列。我真地被他的那種愛國熱情而溶化了。他談到如何拯救國家民旅時,臉上泛起陣陣紅色光澤,眼神閃動著希望,此情此景我永遠記在心中。
有一次,我們隔壁一位中國人病死了,搬運屍體的聲音把我們驚醒了,梁君流著淚,站起來麵對隔壁為等不到抗戰勝利而死去的戰友致哀。無論在任何場麵,沒有比這使我更感動的了。那時,身材魁梧,誌氣堅定的梁君形體,像石膏像一樣,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裏。
我坦率地說:梁君當時不算一個理論家,這和他的年齡有關。他是愛了愛國熱情的驅使,為了自己的祖國,不惜犧牲寶貴的生命。在談話中我更喜愛這位青年,他有如此的殉道者的精神,如此的行動力,如果再加以理論武裝時,我想將來一定會成為一位偉大的優秀的人物。怎樣能夠給他一個適當的幫助呢?這時我便覺得應找話題和他多交談。
‘梁先生,你是有豐富的熱情,堅強的意誌,敏捷的實行力,你現在所做的工作是對的。可是不客氣地說,你隻不過有正義感而已,要想達到你的目的,應該把握住研究理論的機會,然後再采取必要的行動,要是理論充實了,更會顯得你的魄力與能力。,他以緊張麵孔靜靜地在聽著,正當我的話完而未完時,他露出了好像抓到癢處的表情,壓住咳聲便說:
‘是的,先生,以前我就有這個感覺,我想像先生所說的那樣做是對的。盡管我家雖稱小康,但一直依靠雙親過日子是不應該的,早就想自食其力。因此,我想做一個法律家,努力研習法律。經過偽滿高等文官考試合格後,擔任偽滿檢查官,對社會科學理論的探討,無暇顧及。可是以後參加了中國國民黨的地下抗日救國工作,我做為長春地區黨務負責人,困難的事情經常發生,實際執行任務時,很多地方需要理論籌謀,就像某種場合,作某種判斷適宜,有時猶豫不決,這就是缺乏理論根據的原因,從現在起我就想開始學習。先生對社會科學很有研究,請多多指教。’我對梁講話時,心中沒任何企圖,隻是一種油然而生的憐才之念,既然是這樣,隻好接受他的請求。
‘我並沒有能力教導別人,不過,梁先生,我們每天默默地苦坐是沒有意義的,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做點什麼,那麼就我個人所知,可以相互研究!於是一有時間,我們就談社會科學。’
談話漸漸地具體化,後把話題又轉到偽滿的各種事務上來,梁是昌圖縣人,他對自己家鄉的事,特別地關心。
‘偽滿將來究竟能到哪種地步?,對粱君的質問,我便回答說:在‘偽滿’從事革命工作,客觀的環境已經成熟,如果不將日本軍國主義支配的勢力除掉的話,要實現革命的理想是很困難的,你們到底還算幸運者,這次戰爭不管怎樣,日本最終一定會失敗的。在戰爭的末期,蘇聯會參戰的,可能很快蘇聯的勢力,就會占領東北。’靜聽的粱君,提出三兩個問題以後,好像接受我的意見,怛他突然說:
‘先生!我愛我的故鄉,因為昌圖的鄉下,不但有我的母親,還有很多親戚朋友,他們從心裏都喜歡我,無論哪一位,都是我最關心、最敬愛的人。這樣他們的生活更會一天比一天的痛苦。日本人占領了中國,成立了‘滿洲國’以後,隻是土匪逐漸地少了,這算是好日子嗎?代之而來的‘偽滿政府’所搜刮的反而加多了。官吏作成作福,我們的鄉村日趨沒落,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非想辦法不可。如果日本關東軍還是拚命地幹下去,仍然是很困難。我參加反滿抗日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拯救我的家鄉,使家鄉漸漸地好起來,我並不是想當大官,如若可能的話,做一個鄉長,我就滿足了。,我聽了他這番話,感到很驚奇,他真是一位有旺盛求知欲的青年,我真感到有些汗顏,他本來請求我談社會科學的,可是這位青年又繼續興起另一個念頭。他的罪說不定會判死刑的,難道他一點都不關心嗎?因為他是國民黨長春地下抗日工作負責人,處刑一定不會輕的。
我偶爾在午夜時分,無端地被驚醒望著自己旁邊熟睡的那位青年安祥的臉龐,常常有一種不堪忍受的心情。當時的‘偽滿政府”對國民黨員、共產黨員采取截判的形式實質很簡單,就是處死。午夜中,嘎吱嘎吱打開牢門聲和嘩啦嘩啦的鐵鎖聲,那都是死刑犯被拉出牢房,到刑場執行死刑的前奏。這種聲音聽了多少次,自己都無法說清。在這種情形下,這位青年,還有一顆強烈的向上心,更使我景仰。他本人究竟做何想,我無法知道,而使我最注意的,是他那種專心追求新知識的努力精神。
彼此談話時夾雜一些詼諧:
‘先生!也許不會判死刑,但判二十年或無期徒刑是同樣事。反正戰爭就要結束了!,東拉西扯的亂談,他好像對死刑並不在乎似的。說他不知道是不對的,因為他身為‘偽滿’檢查官,當然對他自己的事是了解的。即然知道還對語言學習發生興趣,栽對他那種奮發的精神和驚人的意誌由衷地欽佩。
本來並不太懂俄語,但不能不談的原因,而使我對這位青年做熱情的回答。
‘我的俄語也是最近才開始學的,還差得很遠,對眼前簡單的話還可以應付,那麼在這種場合怎樣學習呢,即沒有科教書又沒有鉛筆和筆記本?,我說完之後,他好像很有自信的說:
‘先生!那請您放心,我來想辦法!,我在想他究竟怎麼辦時,他便於監房的床板的一端,頻頻地用指甲挖,不久削成了木片,然後再用指甲磨成一根精製的木筆。他便高興的望著我說:
‘用這個做筆吧!’‘那麼我們來同心合力吧!’我這樣回答著。
他突然起來走到窗戶旁邊,拿起木筆一邊在掛霜的牆寫:
‘監獄是革命家的體息所!’一邊向我微笑著說:
‘先生,拿這塊當白色的黑板吧!’原來如此,因為窗外吹進的雪花,在牆上形成一層白霜。
‘那很好!真是好辦法。’不知不覺地我便笑起來。從那時起,每天早起以後,我立刻便走到窗邊,作這一天的功課。
‘早安!’‘精神好嗎?’‘謝謝!很好!您好嗎?’先從發音教起,然後再說明意思,一次一次的反複地教。
原來他是一位頭腦清醒的青年,所以很快就會了,實際是因為他的情緒很好。教完一次俄語以後,我便請梁君教我中國話。
學習語言完了以後,一邊談社會科學,一邊論國際情勢,世界大事。梁君也是一位藝術家,講許多中國戲劇故事給我聽,當講到興頭上,他便起來把所講的又表演給我看。那時他教我的中國流行歌曲,到現在還留在我的腦海裏,隨時都能唱出來。
有時在某種場合,忽然會想起來,這種情形不隻一兩次。
寫到這裏,我想必需將梁君在當時的少數物件中,僅有的一張照片的事記述一下:有一次在監房的牆角,他偷摸摸地在做什麼,翻來複去不停地看,好像是看一張照片的樣子。
‘嘿!梁先生,要是照片的話,也給我看看!我一出聲,他便臉紅起來,我在想一定是一張美麗的照片。我掄過來一看,是一位漂亮的小姐。嬌媚的眼睛與端正的鼻子,配上圓圓的臉龐,是一位可愛的小姐,再陪襯著一身摩登的中國時裝,更顯得高貴文雅。
‘呀!好漂亮喲!有這樣一位戀人,梁先生,真是幸福啊J,我感歎地喊起來,他等我說完之後,便高興得眼睛都小了。以後他又講到一些關於他們彼此間的往事。為了適應社會的潮流,如何的愛梁君。她為了堅持她的愛情,曾和中國舊式家庭製度,勇敢地抗爭過。他和那位小姐的相逢是如何的欣慰,以及如何解除獄中生活的苦悶。他在獄中的事,那位小姐又是如何的關心等等。這些話,我每天反複地聆聽著,他本來是向他戀人傾訴的,現在都向我傾訴了,就像他自己得到了無限的安慰似的。我本想說:
‘已經太多了!’因為這樣是不太禮貌的,隻有微笑著聽著。他漸漸高興起來,最後向我說:
‘可是!先生!您認為那位小姐怎樣?,在那時的他,完全像小孩子一樣,純真而可愛。‘那位小姐很偉大,真是了不起,我這樣一說,他確實有一種滿足感!接著是令人遐思的沉默。
從和粱君在一起生活以來,每天活的很起勁,可笑的事情,也就多起來。可是不久,戰爭就接近尾聲。某一天我無意中向監房外邊看去,發現我們的監房的周圍,起了很大的變化,那就是沿著監房挖了一條壕溝。
‘喂呀!這是很不尋常的事!,因此,我每天都注意看,在那壕溝的前麵,又裝上了鐵絲網,通上電流,於是乎最後看守們拿出機關槍開始演習了。因為我以前在軍隊裏有過經驗,這種演習是什麼意思,我很敏感的便曉得了。就是用來對付我們監房裏關押的這些政治犯,如果逃亡時或起來暴動時,將殘酷地予以殺戮。我當時就像從頭頂到腳尖通了電一樣,必要時說不定會奪去我們的生命。在這百感交集時,我便呆苦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