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第九章(1 / 3)

真相 第九章

可還在半路,姐姐就感到心裏莫名其妙地焦灼起來,五髒六腑像被大火燒著了一樣。她想,也許是渴了,就在路邊買了一瓶冰鎮礦泉水,才喝了一口,她就不得不蹲在人行道上呻吟起來,冰涼的東西更加刺激了那種焦灼感,她感到火苗都竄到口腔裏來了。

姐姐蹲在地上忍受了一陣,漸漸頭昏眼花起來,她突然想起了教授給她注射的清熱解毒針,此時此刻,她是多麼需要那種針劑呀,那種清涼微刺的感覺,類似泡在涼水裏的爽利感覺,她是多麼需要它呀。

姐姐不得不強撐著往回趕,她拚命睜開眼睛,在出租車上努力辨認方向,好不容易停在那間咖啡館前,姐姐連滾帶爬地下了車。

當教授看到姐姐披頭散發跌跌撞撞推開咖啡館大門時,他一點都不感到驚訝,他毫不猶豫地打開公文包,掏出針劑,利索地給姐姐注射起來。

五分鍾後,姐姐恢複了神智,她重新梳了頭,整理好衣服,她的神采又回來了,她問:“那個女教授呢?”

“她早就走了。”

“你為什麼還在這裏?”

“我在這裏等你。”

姐姐什麼也沒說,她明白了,她已經離不開他了,他用那種針劑控製了她,他把她從屋裏牽出來,看似給了她陽光,給了她空間,實際上,他把她鎖在他的針尖上。她無話可說,說了也沒用,白白浪費唾沫。她得另想辦法。

她一言不發走到教授跟前去,機械地坐到他懷裏。他順手端起咖啡,遞到姐姐嘴邊,咖啡很燙,姐姐喝了一大口,把它含在嘴裏,像含了一塊燃燒的炭火,但比剛才五髒六腑被燒著的感覺要好上一百倍。

教授想親吻她,他把她的頭往後扳,他剛一碰上她的下巴,咖啡就從她嘴裏流了出來,教授嚇了一跳,他還以為是血呢。

這天晚上,姐姐沒睡在自己的房間裏,她趿著拖鞋,來到教授的總統套房。

後半夜,姐姐悄悄起床,提著教授的公文包,來到衛生間,她想看看他包裏有沒有葡萄糖之類的,她想用葡萄糖來換下他的清熱解毒針劑,她仔仔細細翻了兩遍,沒有找到。也許得等到回去以後再作打算了。

講學旅程快要結束時,姐姐就出現了異常情況。

在一所大學的報告廳裏,教授站在發言席上,興致盎然地讀著他的報告,中間,他慢慢轉過身來,向身後穿著白色活體標本服的姐姐微微點頭示意,姐姐慢慢站起身來,邁著標本特有的步伐,來到教授身邊。

一個參與者走上來。姐姐抬眼看去,不禁心裏一驚,她什麼也沒看到。她眨了眨眼睛,集中意念,又看了一眼,還是老樣子,年輕人光光溜溜的額頭泛著滋潤的光澤,除此以外,那裏什麼也沒有。

一陣驚慌從身體深處傳過來。幸虧她懂得隨機應變,再加上她已經有過好幾場報告經曆,基本上掌握了這些參與者的心理,他們的第一個反應是:我什麼也不想,一片空白,看你怎麼辦。

總算勉強應付下來了,報告結束後,姐姐把教授拉到無人處,告訴了他這個情況。

“不可能!你存心跟我搗亂是不是?你想要挾我是不是?”

“是真的,我也感到奇怪,那種感覺突然就消失了,找不到了。”

“不可能,五百例實驗都沒問題,怎麼會……”

“會不會是有人比教授更厲害,搶先研製出了掩藏真相的藥劑?”

“不可能,以後也許會有,但現在不可能。”

“那……”一種狂喜湧上心頭,姐姐盡量控製自己的表情,對教授說:“會不會跟你打的清熱解毒針有關,我想起來了,好像真有這麼回事,每次打過針後,我的視線就很模糊,我以為是正常反應,就沒往這上頭想。”

姐姐從教授臉上看到了恐懼。“真的嗎?不可能呀,怎麼會這樣?”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難堪,講學不得不提前結束。教授花了整整半天時間才理順鼓鼓囊囊的行囊,一共是四個超大的行李箱,全是人家送給他的各種貴重禮物,還有一隻公文包,她知道,那裏麵除了他講學用的東西,還有一隻銀行卡,一路走來,那張卡上的金額像吹氣球似的鼓漲起來。姐姐從來不知道掙錢可以這樣容易,站在講台上口沫橫飛地講一通,再回答幾個提問,一隻信封就悄悄遞到他的手上。

回來的當天深夜,教授把姐姐叫到實驗室,怒氣衝衝地對她進行全麵檢查,中間,他不停地問她,是否單獨出去過,是否吃過食堂夥食以外的東西,是否跟實驗室以外的人有過接觸,是否跌過跤,頭部是否遭到過撞擊。得到一連串的否定回答後,教授頹喪地坐到椅子上,抽起煙來。

教授開始給姐姐打另一種針,當然,是用來消解前一種針劑的。他到底相信了姐姐的提醒,懷疑是清熱解毒針把姐姐的眼睛弄壞了。

五髒六腑被熊熊大火燒灼的感覺漸漸沒有了。

而姐姐的眼睛還是沒有恢複過來,她再也不能從人家的額頭上看到移動字幕一樣的東西了。

一連幾天,教授都沒給姐姐派活,從早到晚,姐姐吃了睡,睡了吃。有時她趴在地板上,耳朵貼著地板,靜聽樓下的動靜,一點聲音都沒有,整棟樓好像睡著了一樣。她又來到窗前,樓下的空地上靜悄悄的,亮敞敞的,不像是有人出沒的樣子。姐姐突然想起了長樂坪,想起曾經的趾高氣揚,眉開眼笑,隻覺得恍若隔世。

一個星期後,教授重新光臨姐姐的房間。姐姐迎過去問:“我可以回家了嗎?讓我回家吧,我留在這裏也沒有用,我已經不能做實驗了。”

“你當然不能再做實驗了,因為你已經沒有任何實驗價值,你現在跟常人無異。”

姐姐一愣,接著說:“所以,請你放我回家吧,現在就放我回家。”

“回家?還早了點吧,你在這裏有吃有喝,為什麼要急著回家?”

“你不是說我已沒有實驗價值了嗎?幹嘛還要把我留在這裏?”

“很簡單,我的項目還沒有結題。”

“你結不了題了,你的項目失敗了。”

教授一笑:“你真是個科盲,所謂結題,就是把一個研究項目按照既定方案做完,做出結果。你也不想想,我好不容易申請到一個項目,我會讓它結不了題?如果結不了題,我如何去申請下一個項目?”

“要不這樣,我秘密回家,不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蹤,你繼續做你的實驗,可以嗎?”

教授對她的提議不屑一顧。他是來給姐姐送就餐券的,他掏出一個信封,裏麵裝著姐姐這一個月的糧食,一頓一張,不多不少,早餐是粉紅色,中餐是綠色,晚餐是黃色,不記名票證,遺失不補。

姐姐在那間灰白兩色的小房間裏度過很長一段日子,長得她連時間概念都沒有了,實驗大樓有中央空調,這使她分不清季節,也不知道冷暖。她在日記裏這樣寫道:“我在厭世,我在四處流浪的時候都不象現在這樣厭世,我想跳樓,可窗戶上裝著不鏽鋼柵欄,我一次次嚐試絕食,又在最後關頭向自己的胃屈服。再也沒有比怕死的厭世者更討厭的了。我厭惡自己,超過厭惡一條鼻涕蟲。”

直到有一天,教授再次推開她的房門,發現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沒有用完的就餐券,花花綠綠灑了一地。

關於這一天,姐姐在日記裏寫道:“天知道我為什麼會在他麵前哭起來,也許就因為他是我這些天唯一看到的活物,衝我而來的活物,我恨不得跳起來,撲進他的懷裏,當然,這隻是我刹那間的想法,事實上是,我流出幾滴眼淚,他替我揩了,我說了聲謝謝,如此而已。”

我無法想象姐姐那天的樣子,但我猜,她盡管脆弱,仍然不乏美感,甚至更能激起一個男人的保護欲,所以教授才會將她抱起來,一口氣跑到醫院裏。

姐姐醒過來後,教授告訴了她一個好消息。“我的“一號藥劑”已經研製出來了,本來我想另外去找實驗者,但我突然覺得你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所以,你要盡快好起來,我們馬上又要投入下一輪實驗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把眼睛恢複過來。”

“我不要,我再也不要那樣的眼睛了,我隻想要一雙普通的眼睛。”

“為什麼?在這個人人都想駕乎常人之上的時代,你卻要舍棄你的優勢,變成一個常人?你不是這麼傻的人吧?”

“我不想靠我的眼睛來生活,我想靠我的腦子來生活。”

“哧!虧你還在我的實驗室待了這麼久,如果沒有眼睛輸入信息,腦子怎麼做出反應?說到底,眼睛才是關鍵。”

“我想問你,實驗成功了,意味著什麼?你真的會讓每個人都擁有一雙那樣的眼睛麼?你真的會改變世界,讓人類從此沒有欺騙,讓世界變得透明?”

“理想狀態是這樣,我估計有個很長的過程,不過,我們可以讓一部分人的生活率先得到改變。”

“哪一部分人?出得起價錢的人?你的“一號藥劑”準備開價多少?世上有幾個人能買得起?”

話說到這裏,姐姐猛地清醒過來,教授正在策劃一個罕見的陰謀,實驗成功之後,他將獲得巨大利益,而自己,正是他的幫凶,甚至是他策劃這一陰謀的原始靈感。

“你別想那麼多了,你的任務就是養好身體,養足精神,準備進行我們的下一輪實驗。”

姐姐笑了一下,她在袖子裏握緊拳頭,暗暗下定決心,她一定要從這裏逃出去。

可是已經不能了,兩個實驗大樓裏見過的保安,一左一右站在病房門口。教授嚴肅地跟他們交待了幾句,就離開了。

姐姐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腦子裏轉得飛快。窗邊輕輕飄起的藍色窗簾提醒了她,她慢慢下床,走近窗邊,向下一看,心裏止不住一陣跳蕩,病房在二樓,她完全可以從窗口縋下去呀,可惜沒有這麼長的繩子,實在不行,跳下去也可以,她知道房間的高度是三米多,兩層樓也就六米多,從這個高度跳下去,應該不會出事。

有了這個主意,姐姐反而鎮定下來,她重新躺回床上去,乖乖地接受了護士小姐的例行檢查,查體溫,注射,量血壓,兩個保安莫名其妙,他們開始懷疑這個任務是不是個玩笑,一個瘦弱柔順的女病人,有必要派他們兩個男人來看住她嗎?

一瓶液體吊完了,護士過來拔了針頭,收走了藥瓶,姐姐下床來關門,一個保安攔住她。“老板交待過,不許關門。”

“可是我要換衣服呀,就五分鍾,換完衣服我再把門打開。”

兩個保安對望了一眼,覺得這是正當要求,再說,他們兩個就站在門口呢,難道她能隱身從門縫裏逃走不成?就點點頭,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