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少女時光 第二輯 夏晝(六)(2 / 2)

我家就在大池河的旁邊,真正的幾步之遙。清晨醒來,起床開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池河清亮的水質,在朝霞的映照下透著陣陣輕盈,金幣一樣閃爍,似乎能讓人聽到一股金屬般的聲響。這是秋天的早晨。大池河兩岸的田間小路上,一眼看到的都是豐收的情形,稻花的馨香飄至河心。河水在晨光中升騰起如煙似霧的輕柔帷幔,河邊的樹木艾草便多了一層異樣的光環,沒有山中之樹挺拔的姿態,卻無不婀娜多姿。披一縷陽光,長長的樹枝搖落載滿時光的碎片,倒映在河水四周。魚兒遊戲在波光曲影的河水裏,暢述小河無憂時分的快樂。在天光亮得早的夏天,我甚至是在夢中醒來——哦,我是被最早去到大池河上洗汰的女人們的喧嘩聲吵醒的——如此美妙。其實,四季裏的大池河,每一個清晨它都在不變地忙碌著,村莊上的女人們在它的身體上淘米洗菜,洗衣服及碗筷……她們幾個在右邊幾個在左邊同時洗著,誰也不會去顧及誰衣服上的肥皂水會沾到誰的菜和米上,誰碗筷上的油又會沾到誰的衣服上,大家邊洗邊拉著家常,一派和諧、其樂融融的圖景。它好像在告訴你,其實整個村莊也就是一個大家庭,更讓人想去珍惜這河水中溢出的濃鬱的親情。而我的大池河,也是隨時隨地敞開自己的胸懷,無私地為周圍的人們提供著所有服務,即便有時也會有它覺得難以接納的氣味襲來,它也是依靠自身的力量努力承受著,消解著,沒有一聲輕易的抱怨……直到村莊上開始升起炊煙,此時的大池河才總算迎來了它一會兒的休息時間……就是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大池河迎來一個又一個的陽光,盡情揮灑在河灘上,說不上是哪年哪月,並不見湍急的水流衝刷了寂寞的鵝卵石,帶來了石上的青苔,時光終於讓它變成那樣——無論是從哪一個角度看,都再也看不到有一絲銳角……

夏日的正午,河岸旁的梔子花使著全身的解數揮散自身的香氣。一群群天真的男孩子,此時他們的心思不在那些香氣上,他們嬉戲在鵝卵石鋪就的世界裏,他們的無憂的笑聲、忘我的叫聲,高高蕩漾在小河的上空。成長的季節,夏日的河水為他們帶走了炎炎的烈日,記下了河底裏蘊藏的不會被忘懷的清涼世界。也就是每每到這一時刻,我都會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女孩,是多麼無奈。因為,在鄉下,大人們是不會允許自家的女孩兒下河去學遊泳的。可即便是這樣,和村裏一些女孩一樣,背著父母,我還是偷偷下過一兩次河的。雖然為了不被父母發現,都隻是很短的時間,但也已讓我覺得愉悅與滿足。有一次,我的哥哥幫我牽著木盆,我都快遊到河對岸去了,這時哥哥卻又隻管把我往河岸邊拉,原來在我背對著的那個方向,他看見父親,繃著臉站在岸上……現在已記不起當時當景的窘迫與尷尬,散不去的盡是溫暖與親情……

午後的陽光漸漸西斜,晚霞又一次從天際披掛,這時的大池河,就又會迎來一陣忙碌——當然這仍隻能在夏天,從村頭田間走上來的人們,都會拿上毛巾肥皂,去到那裏,洗滌一身的疲憊與汗水。大池河會讓他們從一天的勞累中回來,讓他們得以歇息……

很快地,大池河就寂靜了下來,月似玉盤沉掛天空,河水蕩漾銀色的思緒。這夜幕的黑給大池河鑲上錯落有致的框,顯得沉穩有餘。河麵不時閃著亮點,那是跳動在心頭晶瑩的螢火蟲,在尋著河上隱去了的白日裏的光彩;是天際遙遠星星在河水裏的倒影,它們的竊竊私語。剛剛才被日光收複的樹影,這一刻,月光已又一次將它們放回到大池河上……而河水本身,此時卻已沒有更多的雜念,它隻想乘著這夜色好好消化、吸納、沉澱著一整個白天的髒垢,到第二天清晨,再還奔赴它而去的人們一個澄澈的、生機勃勃的笑臉……等待……黃昏時再次升起不老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