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時光流逝中,那隻我記憶中至今仍然顯得碩大無比的青瓷海碗裏,碧綠的青豆已堆得老高……
二
這樣的時候,村莊上的那個男孩的身影,也早已不見多年。他是讓他的父親來接走的,去了天津。他父親在文革後恢複高考時被錄取到天津南開大學。剛去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沒法帶著男孩,就讓他先跟著自己祖母在村上過。這樣才有了我後來關於他的不滅的記憶。
不滅的記憶與那隻仍然在旋轉著的陀螺有關。為了那隻旋轉著的陀螺,我甘願做他的跟屁蟲。他從哪兒弄來這麼漂亮的一隻陀螺,我不得而知,我隻知道他的那隻陀螺上刻有色彩絢爛的圖案,一轉起來,就是一朵舞蹈著的花,讓我為之喟歎、好奇。
其實我們並沒有太多交流,也不知道怎麼會玩著玩著,兩人就玩到一起,大多數的時候就是他玩著他的陀螺,而我也就是不變地看。有一次,他的陀螺轉著轉著,就轉到我的布鞋上了,我想讓開都來不及了。結果,本來轉得好好的陀螺就“死了”,死在我的腳邊。男孩以為是我搞的破壞,掄起他手中的那根布鞭子就抽到我衣服上。那樣的記憶是在冬天,因此身上並不感到疼痛。但心裏是有委曲的,卻又不辯解,隨他打了就打了。記得還有一次,是臉上掛了彩回家的,也是那個男孩。那一次可能傷得厲害,母親心疼了,說他打你,你就不會打他呀,人家罵你,你不會張口,打你,你不會還手,我看你以後上了學怎麼辦。幸好,後來記憶中我並沒有多少一直遭受欺負的感覺。
男孩是在我們二年級暑假那會兒,他父親來把他接走的。母親說,你們看到新泉(男孩父親的名字)沒,帶了頂帽子,在外麵幾年一呆,就是不一樣了,一副外頭人的派頭。
後來就很少再有關於他們的消息。再後來,那隻旋轉著的陀螺模樣,就比男孩的長相被我記憶得更為清晰。
三
從塘溪到廟下,是我家距外婆家的路程。在這段路程中,現在隻記得大眼睛舅舅。他長得人高馬大,眼睛也是真正的“銅鈴眼”,很大。若幹年以後我看到香港影視演員陳奎安,常常就會想起大眼睛舅舅,感覺他們長得實在很相像。用母親的話說,大眼睛舅舅長得很粗糙。
大眼睛舅舅家住在林安橋頭,那是我們去外婆家的必經之路,與外婆家隻隔著一條田埂。我每次走過大眼睛舅舅家時,最怕的是他們家那條高大的狗。那條狗的毛色黃白相間,眼睛很亮,看到有比較陌生的人經過,就大著嗓門兒吼叫個沒完,光聽聲音就感覺它很凶猛,讓人害怕。這時大眼睛舅舅就會從屋裏出來,看著是我們,或是三村上下的鄉鄰,就一聲喝斥,讓他的狗到一邊去。那高大的狗就果真不出聲了,搖著尾巴跟在自己主人身邊。
母親最知道我的心意,每次從家裏出發時,都會囑咐我不要怕那狗,說它其實就跟大眼睛舅舅一樣,看著模樣凶,實在不凶的,會叫的狗不咬人。據母親說,大眼睛舅舅的娘當年是和外婆結拜過的好姐妹,這麼多年兩家人家一直來往著,大眼睛舅舅一看見母親,就親熱地喊她妹子,母親則喊他表哥哥,大家就像親戚一樣。
除了那條讓我緊張的狗,大眼睛舅舅也同樣讓那時的我感到緊張。我每次路過那裏碰到狗和大眼睛舅舅(好像他們總是在一起的,看不到狗,也就看不到大眼睛舅舅),隻是怯怯地叫一聲大眼睛舅舅,就趕緊地想走開。大眼睛舅舅大聲應我,接著就問我那個他已經問過我無數次的問題——帶了什麼好東西給你舅舅啊(他說的是我唯一的親娘舅,和他也是很要好的同村兄弟),來吃飯有沒有帶著米啊。他有時還會說什麼天上老鷹大,地上娘舅大之類的話。我不討厭他,卻也不喜歡他每次見我都會問的那些問題。說給母親聽,母親說你大眼睛舅舅可是個好人,人命都救過幾次呢,人是粗,心腸軟得像個女人。他是喜歡你們才逗說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