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少女時光 第二輯 夏晝(一)
白 太 陽
……白太陽的耀眼光芒仍然在那一隅的南麵低地裏,六月的天空不太高遠,道路似要升向沒有盡頭的遠方。感到那些鬱熱。那些個正午的白太陽,照著瘦小母親的背影。
在這樣的正午裏,母親會找來一張碩大的塑料紙,把它攤在南麵野地裏。母親說我所要做的,隻是穿著那雙她事先給我準備好的大膠鞋,在母親一捆一捆抱到塑料紙上的菜籽棵上不停地踩走。其實她不說我也知道,可她喜歡事無巨細一一關照我。
……之前的有一天,母親發現它們都全部成熟啦。結成的一個一個的尖尖豆莢,那樣飽滿,似乎像要破殼而出。在一天的早晨裏,趁著天剛蒙蒙亮把它們收割下來,這樣做是因為母親憑著經驗知道,若是等太陽出來以後再割,很有可能會讓已到手的菜籽落漏。理想的做法必須是趁著露水沒有退去之前先把它們割下,再讓它們躺在地裏叫太陽曬幾日,等曬得發脆了,母親就可以做上述文字所提的作業。我跟在母親的後麵,揮動
的鐮刀在清晨的露水裏越來越亮了。
被踩踏過的豆莢這一刻全都滾落到那張偌大的塑料紙裏去了。還有黑褐色的菜籽和原先包裹著它們的黃白色的莢殼。這一刻,連在棵稈上的已僅是一片又一片白色而又透明的豆翼。那些黑褐色的菜籽,不遠的一天它們就會被換成黃燦燦的菜油。
轉念一想,轉眼前的三月,它們還都是花啊。金黃耀眼的十字花型,一大片又一大片,讓南方的平原秀麗而又浩瀚。像一場金黃色的美麗夢幻……
印象裏,在那些時光內,在我們勞動著的上方圩埂背麵的隔湖裏,總會不變地聽見來去的船隻——搖響的櫓聲由遠至近,又由近漸遠的熟悉聲音。偶爾,也會有機帆船,突突的聲響穿越村莊,它似乎有些有氣無力地,打破了田野上那一刻的寂靜……那些人……我們勞動著的——寂靜……
奔 跑
又一次無意間發現它的時候,是在一個清晨,在那個古老宅院裏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旁。站在五月的太陽頭裏,感覺到大地開始微微發熱,我有一種被暗暗擊中的感覺。因為看見蛇果。
它依然有著——似乎要啼血的紅,長在襯托著它的綠色橢圓葉片之上。一些時時都想掩藏的東西,仿佛在那一刻被一種無聲的呼喚牽引而顯現,那樣軟弱和真實。
蛇果。一顆一顆,它輕而易舉就占據了我的視線。甚至在某一刻的時間裏我無法將視線從那裏挪開。仿佛感到它也在端詳著我,我們一起追憶著曾經的相識。我不告訴任何人,我知道它的家族在我故鄉。這麼一說,我的故鄉也就成了它的故鄉。這是我們共守的秘密。我們曾經一起在那兒生長。
故鄉更多的人叫它蛇吃楊梅。據說那是蛇的美食。先前還是悄無聲息的,在五月,忽然有一天發現它已那樣稠密地盛開,像誰在那裏施了魔一樣。感覺裏蛇果有著無法言
說的神秘。它的紅也有著說不出名字的妖豔。
被施了魔的蛇果就長在通向桑園的湖灘旁。那是一條桑園與家之間最近的通道。這時,東氿邊桑園裏的桑椹已熟得發紫了,紫的就要發黑,黑的瓜熟蒂落都掉到地上了。在地上的一部分又已變成白色。
對變白的桑椹,我們都清楚地知道,那是給蛇吃過的,蛇吸掉了桑椹的顏色。蛇們是那樣自由地在桑園的門檻上進進出出。白的桑椹看上去有些恐怖,但這種恐怖情緒早已給樹上的那些誘人桑椹抵消掉了。透過十幾年的時光,在記憶中的桑園,它們仍然那樣吸引著我。盡管在當時一次次的前往中我常常感覺,桑園的寂靜與肅穆有著葬禮般的深深沉重。
我們當然不能像蛇一樣出入自由,桑園是有人看著的,不許外人隨便進出。但我們可以偷偷摸摸,可以最大限度學蛇一樣盡量悄無聲息。
這樣的白天,幾個人最終大著膽子進去了。去到桑園,桑椹是采了一些,遠遠地聽見有狗的聲音,憑經驗知道是看林子的人帶著他的狗來了。我們立馬轉身跑,來不及了,狗的追擊已在身後越來越近,它迫使我們最終跑上了湖灘邊的“蛇果道”。我看見我們的腳狠命地抬起又落下,在那片綠葉紅果的、帶著邪惡之美的家鄉草地。那裏的某一處一定潛伏著蛇,一定不止一條,那條道平時是沒有人走的。然而在那一刻我們別無選擇,在桑園與家之間,向著家的方向。除了向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