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市區,“南方經濟管理培訓中心”大樓節節拔高。竣工之前,“中心”已辦了三期講習班。第一期講習班結束時的總結材料,被國家經委轉發全國企業界。
李世俊談到“中心”的未來就異常興奮。他說:我們聘請的十位授課人都是全國第一流的。在培訓期間,要教跳舞,要學圍棋,要安排爬山……通過各種活動提高管理者的戰略思維能力和適應世界上各種環境的能力。
不難看出,在他的一切活動和計劃中,都滲透著軍人氣質和戰爭意味。兵法原理在他的經濟活動中顯示著神奇的功用,軍人素養在他身上釋放著巨大的能量。單是他們躊躇滿誌、氣度恢宏的精神狀態,對我們即將轉入經濟領域的軍人,都是一種鼓舞和吸引。
“第二戰場”等待著更多的李世俊!
悲壯的進軍
當“國際和平年”——一九八六年到來的時候,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從總體上完成了裁減一百萬員額的戰略性行動。它向全世界表明了中國人民的和平誠意。當然,這一行動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表白什麼。我國黨和政府公開承認,我們這樣做是為了節省軍費,減輕人民負垣,支援國家經濟建設,同時也為了保持一支更有效的抑製戰爭、維持和平的武裝力量。這同樣是對世界和平的貢獻。
聯邦德國《波恩評論報》說:大家都在談裁軍,可是迄今為止隻有中國人言行一致。
巴基斯坦《黎明報》評論道:中國裁減軍隊一百萬的決定將會受到全世界歡迎。它確實是一次單方麵行動。這與其他國家一方麵連篇累牘地發表軍備競賽如何如何壞的慷慨激昂的廢話,另一方麵,繼續加緊生產武器,甚至拚命地部署人員和武器的情況形成鮮明的對照。
事實證明,中國軍隊的這場傷筋動骨的大手術是做得利落而成功的。當然也付出了代價。它留下了尚未愈合的創口和不適的反應;新的編製體製還有待於進一步完善和改進;人們需要一個適應過程。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並在預料之中的。主持軍委日常工作的楊尚昆副主席曾經坦率而中肯地指出:“軍隊員額減少一百萬,粗看起來應該節省四分之一經費,事實不是這樣。因為精簡整編不是一下子就完成的。”
“騰出經費來改善裝備,這一點還沒實現。國家給的軍費是包幹的。增加工資、幹部轉業、營房整修、工事封閉都要錢,所以要想省出錢來搞裝備,三五年內還辦不到。”(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在全軍生產經營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有人估測,整編的花費加上不正之風乘機造成的揮霍浪費,損失的錢超過同期一百萬員額所占的國防費。這是可能的。但這是暫時的,一次性拫失,換來的是永久性收獲。這也象打撲克牌一樣,新、舊編製體製各為一方,新方雖然打法高明,開始時也可能輸,因為牌不好;但是雙方獲得好牌的概率是對等的,那麼,時間越長,新方獲勝的機會就越多,最後的勝利必定屬於強者。
刷一間房子還要亂三天呢,何況如此巨大而深刻的變革!留下來的,還有情感上心理上的創傷。如同進入社會主義時期的家民痛苦地向舊的秩序、舊的習慣和自己身上的包揪告別那樣,人類走向新的美好的時代,心情並非都是輕鬆愉快的。曆史上任何實質性的變革和進步,都充滿悲壯的氣氛。
悲壯是一種美,它給予人們的不是倒退而是前進的激勵。若幹年後,我們將為自己曾經有過那樣悲壯的時刻而自豪!
賀蘭山上,某守備師要撤編了。一切工作行將結束,全師幹部戰士還有一樁心事未了一部隊長年在賀蘭山裏擔負國防施工,留下了一批烈士。將來,這支部隊不存在了,誰來給他們掃墓?誰來陪伴他們度過漫漫長夜?在遠離人煙的大山裏,這些年輕的靈魂會感到孤單和寂寞。
在地方政府的理解、讚同下,師黨委鄭重決定:將烈士們遷進靠近市區的烈士陵園,讓他們和故去的父老鄉親在一起,讓他們守著公路和城市,看著汽車和過往的人群,聽著祖國前進的馬達和人們生活的腳步聲。
十一月,賀蘭山的天空積聚著灰色的雪雲。師長和政委帶領著長長的隊伍,抬著烈士們的遺骨,踏著沉重的哀樂,從山上走下來。十裏長街淚沾襟。沿途男女老少自動停住腳步,淚眼相迎……一支光榮部隊的曆史上最後的一幕,是多麼深沉動人!
駐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某師撤編之前,留在指戰員心裏的是另一種遺憾。“文化大革命”中,這個師的一部分人員奉命“支左”、看押“走資派”。有一位原州委書記,進疆多年,深得當地各族人民的擁戴,“文革”中備受摧殘,死—犬中。這是一樁曆史懸案,“支左”部隊被認為是迫害老書記致死的直接責任者。於是,這個師的幹部戰士在昌吉州尤其是昌吉市人民麵前一直背著洗不清的惡名。“文革”之後,師部遷進了偏僻的琉璜溝,在那裏,“軍民共建精神文明”活動搞得很有名氣。但是,還沒有得到昌吉市人民的諒解。現在,部隊要撤編了,他們將永遠失去洗刷的機會。難道這支部隊就這樣與新疆人民告別嗎?難道讓這樣的名譽永遠留在解放軍的曆史上嗎?不,不能。部隊要有一個完滿的結束,要給人民留下懷念而不是仇恨。
恰好,昌吉市新修了一座人民公園,需要在園內挖掘一個人工湖。部隊在整編工作千頭萬緒,空前忙亂的情況下,主動承擔了這個任務,派出一個營的部隊投入施工。開始,軍民的交往是不和諧的。供水常常出問題,買菜也要受刁難,幹部戰士在大街上行走9隨時會遇到挑釁性的挖苦和唾棄。師黨委提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個“文革”時期才用得著的口號,號召每一個指戰員從大局出發,忍辱負重。能夠樹立自己形象,取得群眾信任和諒解的隻有行動!
年輕的這一代幹部戰士明明是代人受過者,但是,軍人的榮譽從來是與他們的前輩、與整個部隊的曆史聯係在一起的,他們既然有資格享受前人創造的光榮,也同樣有責任洗刷曆史留下的恥辱。咬緊牙,把羞辱和眼淚咽進肚子裏,幹!風裏爾裏,泥裏水裏,無論如何要堅持走好最後一段戰鬥曆程,寫好最後一頁曆史。在這種特殊的帶有悲壯色彩的激勵中,指戰員們表現了前所未有的團結、頑強和自覺,以驚人的速度,在十八天內完成了原定兩個月的工程量。一座優美、明淨的人工湖出現在昌吉人民麵前。
人心的向背有時是突然變化的。應該說,主要不是有形的銷泊,而是年輕的幹部戰士們忍淚苦幹的身影博得了群眾的理解、讚佩和尊敬。現在,是一些曾經唾棄、羞辱過他們的人流著淚向部隊道歉了。這支部隊成為最受歡迎的人。市政府考慮部隊撤編後的困難,主動提出在計劃之外更多地安排一些轉業幹部和家屬。這件事在新疆傳為美談。
這時,一九八五年的國慶節就要到了。自治區準備舉行盛大的閱兵式和慶祝遊行。軍區黨委意味深長地把受閱任務交給了這個即將撤銷的師。
受閱前的訓練在激昂的氣氛中進行。每一個人都表現了異乎尋常的刻苦、認真和崇高的使命感。
十月一日,烏魯木齊市中心廣場流光溢彩,萬頭攢動,鼓樂齊鳴。
閱兵分列式開始了!
哢、哢、哢……一個又一個步兵分隊,踏著《人民解放軍進行曲》的雄壯旋律,以每分鍾一百一十六步的固有節奏,率先邁進了廣場。
每一排麵上挺進著二十個同樣矯健的身軀,每一個節拍,蕩起二十條同樣敏捷的手臂和二十條同樣善於登攀跨越的腿。軍人的無比豐富的情感,全部蘊蓄在最簡單的直線和方塊之中。軍人所有的豪邁和勇猛體現在最單調的固定節奏之中。它把簡單、對稱、整齊的美推向極致,它迫使人們忽略一切個性的差異而感受統一性和整體性的力量。一個軍官或一個士兵,如果能在這樣的場合出現一次,能夠在那分不出你我的方陣中充當一員,他就會忘卻一切屈辱、煩惱和一己的私利,而在一瞬間把個人升華為“軍人”,升華為國家和民族的象征。
我們在城市和鄉村,在公園、影院的門口或者在商店的櫃台前麵,經常看見軍人。但是我們好象從來沒有發現他們竟是這樣健美,這樣崇高,這樣令人欽敬。閱兵式一一沒有情節、沒有故事的表演竟能使人無端地蓄滿淚水,引發出歡呼的欲望。
前導的步兵方隊通過主席台前。大會廣播員讚美著隊伍的雄健整肅和人民軍隊的光榮。
突然,她語調一轉,充滿感情地報告道:“同誌們!現在經過主席台的這支部隊,再有五天,他們的番號就將從人民解放軍的序列中消失了……”
人們突然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重新審視這支隊伍的每一張麵孔,每一步動作……莫名的淚水,從千萬雙眼睛裏湧出來。突然有人喊出:“向人民解放軍致敬!”
“人民解放軍萬歲!”自發的一呼百應的呼喊,決開了一道道激情的閘門……軍樂在響。軍鼓在敲。
士兵們每分鍾一百一十六步的踏擊聲,震動著祖國的大地。
受閱的戰士們,一張張臉上全掛著淚水……
曆史,不論記載著多少榮譽,寄寓著多少感情,我們總要與它告別。
麵對未來,不論有多少代價,多少犧牲,我們也必須跨出決定性的一步。
人民解放軍,在悲壯的氣氛中,義無反顧地跨過了一道分界線,從舊的質與量走向新的質與量,從曆史遺留下來的戰時體製走向和平時期的建軍軌道。
這支曾經是世界上人數最多的軍隊,開始了一個新的曆史階段。
“老鐵”們的悲喜劇
我要到建設中的大(同)秦(皇島)鐵路西端,去采訪鐵道部第十七工程局。忽然有一個問題:穿什麼衣服好呢?我擔心這一身軍裝,會刺激昔日戰友們的感情。
三年前,鐵道兵四十萬官兵按照軍委命令,集體轉業編為鐵道部的十個工程局。那個時刻,部隊裏彌漫著何等悲壯的氣氛。團政委宣讀集體轉業的命令,頭一句“根據國務院和中央軍委決定”,念了三遍,下一句話哽在喉頭,硬是接不下去……通知五點鍾會餐,擺了十桌,等到五點半,連三桌還沒坐滿。白、紅、啤三種灑擺在桌上,沒人動手開瓶子……團長好不容易堅持到聚會結束,回到宿舍,一把帶上門,栽到被子上痛哭失聲……
殘酷的別離,痛苦的轉折。可是,應該這樣做,必須這樣做!
一一《狐狸的故事》:白茫茫的雪野上,老狐狸凶狠地斯咬著將要成年的子獸,毫不容情地將它們逐出家門,讓它們自己去學會覓食,學會生存。小狐狸噙著淚水,一步三回頭,
終於無可奈何地走向遠方……
三年過去了,它們的命運如何呢?讀者巳經料到,下麵,我要講述這支隊伍如何經受磨難而後奮起和成功的故事了。是的。然而一個人的故事總來攪擾我的思路。他叫吳大斌。在那個莊嚴而痛苦的時刻,他也在流淚^確切些,他在把眼淚往肚子裏咽。他的悲傷中別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滋味。他的經曆在十七局萬餘人中是極為特殊的,可以認為沒有“代表性”。可是工地上的人們為什麼總是提起他呢?他的故事為什麼總要擠進我這篇莊嚴的話題呢?好吧,反正現在流行“反邏輯”、“非理性”,它什麼時候“敲門”,就什麼時候放它進來好了。
“兵改工”,一字之差,帶來的卻是一場從上至下的“大動蕩,大分化,大改組”。當時流行三句話:“老幹部無所謂”,反正快離、退休了,改就改吧)當然,後來也並非“無所謂”;“年輕戰士喊萬歲”——一聲令下,農村來的也
罷,城裏待業的也罷,都成了國家正式職工,端上“鐵飯碗”了,豈不善哉;最後一句是:“中青幹部掉眼淚”一他們怕夫妻兩地分居。這本萊是鐵道兵的老問題,可那時總有個盼頭兒,盼著轉業回老家,現在絕望了。改工以後和鐵道兵一樣的鑽山溝,一樣的流動。即使家屬“隨隊”,也隻能住在家屬基地,永遠趕不上築路者的步伐。以十七局四處(原來的一個團)為例,若幹年來,隨著一條又一條鐵路新線的誕生,他們先後在四川達縣、青海西寧、陝西西安、山西太原和榆次留下家屬基地。現在他們在大同施工,與最近的榆次家屬區相隔三百五十公裏,還不是兩地分居?正是家庭負擔最重的年紀,父母需要贍養,夫妻渴望愛撫,子女需要教育。他們怎能不歸心似箭?於是,膽大的,鬧;有門路的,請客送禮,求東告西;沒後門又拉不下臉來的,隻有掉眼淚。可以說,現在在位的幹部,當時沒有哪一個是奔著改工以後的好處,都是憑著根深蒂固的革命覺悟和組織紀律性,擦幹眼淚服從紀律留下來的。這是一次驚心動魄的犧牲嗬!
現在,吳大斌的故事來敲門了。在大多數幹部因為不能轉業回鄉而急得跳牆的時候,他卻為不能留在部隊集體改工而悲傷。一九八二年夏,他被開除黨籍,由行政二十二級降為二十三級,由師部正連職管理員降為徘長,下放到艱苦的察爾汗鹽湖錫鐵山隧芷工地。什麼錯誤?“婚外戀”、“喜新厭舊”。在我們這個廠長信奉儒教的文明古國,尤其在紀律嚴明的人民軍隊中,這是最難容忍的錯誤。一般情況下,一旦組織處理完畢,肯定轉業複員,無一例外。
可是,他能轉業回鄉嗎?受過他的欺騙第一次假離婚、事情敗露後第二次真離婚的前妻,帶著三個孩子,至今還住在他的家裏,伺奉著親自寫信告倒兒子的老父親,他回去後怎樣相處,怎樣見人?還有,在他隱瞞真相的情況下與他第一次非法結婚,在他受難時第二次合法結婚的新人,他怎樣帶回去?
這是一段苦辣酸甜滋味俱全、崇高與卑微、真誠與虛偽交錯紐結令人啼笑皆非的複雜經曆,有必要交代清楚。
吳大斌家在長江岸邊娘子湖畔。還在他六七歲的時候,父親給這位長子定了“娃娃親”,姑娘小他三歲,兩家沾點親戚。一九六九年,二十歲的吳大斌要參軍了,姑娘已經長到了十七歲,不知怎麼回事,這一對兒還沒熱乎起來,臨別前甚至根本沒談過未來成親的事兒,此後也很少寫信。
一九七四年,已當兵五年的吳大斌回家探親,行前拍電報讓他在中學教書的弟弟去接站。到家一看,他大吃一驚:父親已把結增事宜操辦齊全,連辦灑席的兩口肥豬都殺了,單等大斌一到就辦喜事。怎麼辦?他悄悄地囑咐二弟托關係疏通公社的民政助理從中阻攔,就說沒有部隊證明不給辦。誰知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後門兒”,父親疏通公社書記交代民政助理先辦登記,部隊的手續以後再補。
憑心而論,他也說不出姑娘有什麼不好,但就是不喜歡。婚後不到一個星期,他就托辭工作忙提前歸隊了。此後七年間,吳大斌每年都有一個月的探親假,他沒有一次住滿假期。盡管孩子一個一個地生出來,甚至還違反政策生出了第三胎,然而夫妻間的感情仍如一杯白水,沒滋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