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死到臨頭還幽默得起來嗎?——關於黑色幽默 四、追求既荒唐可笑又陰森恐怖的文學流派
應該提醒的是黑色幽默本來並不屬於日常幽默談吐的範疇,它原屬於20世紀的一種文學思潮。文學中的黑色幽默,所表現的恐怖並不像我前麵所說的那樣來自某種具體的、看得見摸得著的現實,而是由於人生陷入不可解釋的、束手無策的絕望境地。在黑色幽默作家看來,整個世界和全人類都已經糟到了不能再糟、荒謬得不能再荒謬的境地。美國學者莫裏斯,迪克斯坦這樣說:“黑色幽默把調子定在破裂點上,一旦達到這一點,精神上的痛苦便迸發成一種喜劇和恐懼的混合物,因為事情已經糟到你盡可放聲大笑的地步。”黑色幽默所表現的內容大致可以概括如下:第一,是對人類和世界的絕望。第二,這種絕望與一般的絕望不同,一般的絕望是悲劇,而這種絕望是喜劇。奧爾德曼說:“它要求同它認識到的絕望保持一定的距離,它似乎能以醜角的冷漠對待意外、倒退和暴行。”麵對絕望,不是感情泛濫而是冷峻以對,從悲劇中看出可笑,甚至毫無忌憚地放聲大笑。
黑色幽默文學的代表作是美國作家海勒的長篇小說《第22條軍規》。其中主要的情節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一支美國空軍駐紮在一個虛構的小島上。上尉轟炸手索林怕死,覺得人人都想陷害他,千方百計地保全自己的生命,逃避去轟炸德國的基地。根據第22條軍規,隻有精神錯亂的瘋子才能獲準停止飛行,然而這條軍規又規定停止飛行必須由本人提出申請,可一旦本人提出申請,又恰恰證明他不是瘋子;頭腦清醒,那就得繼續飛行。他最後終於醒悟,這條可笑的第22條軍規是自己恐怖的根源。
第22條軍規後來就成了人類生存狀態中既無望解脫又可笑掙紮的象征。在黑色幽默作家看來,人類的生活就像第22條軍規那樣荒唐可笑而又陰森恐怖,無端地被置於絕望境地。所有真理的追求都被第22條軍規式的悖論變成一場殘酷的玩笑。
20世紀60年代以來,西方新一代作家力圖以他們絕對自由的意誌論打破一切偶像和一切現成的禮法、傳統的規範,但這又是不可能的,因而他們就有點絕望。這就使他們感到人類生活不是由人自己所左右,而是被一種悖謬的成見所控製。從這個角度來看人的一切奮鬥都是可笑而又可悲的西緒福斯的徒勞。
這就是西方文學中黑色幽默的本來意義。
我們這裏不過借用這個術語並賦之以新的內涵:超越生理的病痛乃至死亡威脅的,在死亡麵前還能開玩笑的幽默。我們所追求的是情感在任何災難情境中的自由飛翔,我們所說的黑色幽默哪怕是在最悲慘情況下也是樂觀的,與西方黑色幽默作家對生活的悲觀在根本觀念上是不同的。如果不是把人生當作西緒福斯的徒勞,生命不是一種荒謬的悖論,而是值得為其理想的實現而奮鬥的曆程,那麼麵對死亡的時候,就可以幽默起來,但並不是荒謬的,而是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