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帶著幾分慵懶,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寒冬臘月時,圍著暖爐,喝上一口燒酒,愜意到極致。
桑柔眉頭一凝,原來剛才的笑聲並不是幻聽,而是真有其人,隻是直覺告訴她——這人絕非下人那麼簡單。
本來還語窮的林知縣聽到這話,矮軀一震,“此話言之有理,秦桑柔你這賤民,本官看你還如何狡辯?”
她一聲冷笑:“看這架勢,今天我不證明自己的清白的話,想必是走不了人。”
“動手殺人、毆打官差、辱罵朝廷命官,秦桑柔,你以為你在做了這些事情後,還能安然無憂地離開?嗬,真是青天白日做夢!”王惜夢捂著胸口的傷口諷刺道。
桑柔冷冷掃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是不是白日做夢,一會自見分曉,屍體會告訴我們,誰才是真正的凶手!”
一陣冷風吹來,桌上的油燈搖曳不定。
王惜夢看著地上的屍體,頓時脖子背後一陣涼颼颼,不禁打了個冷顫:“你少在這裏危言聳聽,人都死了,怎麼可能開口?”
“人死了自然是不會開口,但屍體上的每一道傷痕,會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她是怎麼死的,是誰將她害死的!”
她轉身對林知縣道:“林大人,請你讓人準備兩樣東西:炭火盆和醋,以及一個做筆錄的人,我要驗屍。”
王惜夢聞言,渾身一震,臉色頓時煞白一片,“你會驗屍?”
桑柔愣了,低眸沉思了一下道:“不知道我是誰,你就將我綁回來,你也算膽大了。”
王惜夢一臉心虛:“你、你胡說些什麼!”
她看了看王惜夢的反應,心裏便又明白了三分。
她原本以為王惜夢跟剛才出聲那男子是一夥的,現在看來將她綁過來的人的確是王惜夢,隻是她也被人擺了一道,換句話說,這是個局中局。
她剛才急著想走,這會改變主意了,她倒要看看設這個局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千方百計將她引到這裏來,目的又是什麼。
東西很快就被送了過來,管家也備好了紙筆充當書吏。
桑柔走到女屍旁邊,蹲下去一番簡單的檢查後,開口道:“死者女,年約十八,身長四尺八寸,身穿桃花色對襟襦裙,衣衫不整,頭髻鬆散,麵上有抓痕,指甲裏充滿了皮屑和血汙,由此證明,死者在死前經過劇烈的掙紮或者打鬥。”
“死者右腳穿紅綢牡丹繡鞋,左腳赤||裸,房中未見鞋子蹤影。我與衙役打鬥之前,房間物品擺放整齊,未見搏鬥跡象,可推斷此房並非第一案發現場。”
她頭沒抬地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這裏是什麼地方?”
站在一邊的管家應道:“酉時,這裏是鹿蘭縣林府。”
她出門時是還不到未時,現在是酉時,也就是說她昏迷了差不多兩個時辰。
她轉頭看著王惜夢道:“那你看到我用匕首插進死者胸口時,又是什麼時辰?”
“未時。”王惜夢一雙眼睛瞅著她,看到她眉頭微挑,馬上改口道:“不對不對,是申時。”
“一點小事都記不住,你腦子跟旁邊的花瓶一樣隻能當擺設嗎?到底是未時還是申時?”她的語氣有些不耐。
王惜夢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罵沒腦,被嗆得雙頰通紅,咬牙切齒道:“申時,申時一刻。”
桑柔聽完,想了想,卻沒有做任何評論,而是轉頭看著門口道:“請在場的所有男人都轉過身去,我要對進一步驗屍。”
人雖死,但亦有尊嚴,屍體同樣值得被尊重。
看到屋裏的男人轉過身子後,桑柔這才將女屍身上的外衫裏衣一一脫下,直至一絲||不掛。
“屍體仰麵平臥,頭朝西南腳向東北。屍身已現屍斑,呈暗紅色片狀,屍體仰臥位,屍斑出現的位置應在枕、項、腰背、臀及四肢的後側,可如今卻出現在麵、胸、腹部以及四肢前側,說明死時是俯臥位,屍體有被人移動過的痕跡,以此證明我前麵的推斷是正確的——此房並非第一案發現場。指壓屍斑,完全褪色,屍僵而不軟,結合屍斑位置,推斷死亡時間為六至九個時辰,也就是今日的醜時到卯時之間。”
說到這,她將放在一旁的衣衫蓋到屍體的隱私部位,站起來,對著門外道:“驗屍至此,已足以再次證明我的清白。首先,醜時到卯時之間,我正在盛京家中休息,有家中老父可作證……”
門外那帶著幾分慵懶的男聲忽然插口道:“有其他人證嗎?”
她微一皺眉:“沒有。”
低醇男低音輕嗬一聲,帶上幾分倨傲的味道:“至親不能作證,而且令尊身患頑疾,每天服藥後會昏睡兩三個時辰,盛京到鹿蘭縣隻有四十裏路,你有足夠的時間往返和作案。”
她爹!
寒冬臘月的天氣,桑柔的後背滲出了一層冷汗。
月上柳梢頭,銀白色的月光如水輕灑,皚皚的雪地上映出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一地夜色,森涼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