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密林之狐
鼓王南葦一個人在河邊背負著手踱步。
靜靜的河水,毫無聲息地在沙灘上淘著,一次又一次,沙灘就象—條永遠也喂不飽的巨獸,把每一次泛上來的浪花吞噬得幹幹淨淨、然後吐出一堆堆白白的泡沫。
泡沫到了溫暖的陽光之下立刻就消失了,於是浪花再卷來新的犧牲品,沙灘再將它們一口吞下,然後張著不知饜足的嘴,等待著新的泡沫。一遍又一遍,永遠那麼單調地循環著。
幾聲鳥的啁啾勾起鼓王的思緒。鼓王目不轉睛盯著這正在捕魚的小鳥:那是一種長嘴的,翠綠色羽毛的水鳥。每捉到一條小魚吞下去後,它就發出幾聲得意的啁啾。
天上的雲慢慢地在行走,風撩起鼓王的飄飄白須。“這不過是一種再平凡不過的景象,然而誰又會去留意,去體會這中間包涵的學問和韜略呢?”南葦默默地想。
幾條金色的鯉魚,映著朝陽在竄著波兒,潛躍的姿態不同,在萬籟俱寂的靜態裏,魚的歡躍帶給了鼓工南葦一點淡淡的鼓舞。
“王爺,你派往四川的信使回來了,帶來重要的消息。”南家莊的大管家不知幾時來到了鼓王身後,恭恭敬敬稟報道。
“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隨後就來。”鼓王吩咐道。
“這一切,今天就可以明朗化了,我會不會是機關算盡太聰明?”鼓王心內有些忐忑。
他沒有叫破化名為“宇文無敵”的令狐主的偽裝,並讓他安然潛入南家莊半年之久,讓他與南芳芳分享了“天籟神鼓”的機密,並故意對他一擒一縱,還折損了一個心愛的大徒兒,隨後這令狐玉就下落不明了:這一切,是不是都枉費了心機?東猜西猜沒用,反正見到那信使就知道了。若是一般的消息,信使會自接稟報大管家,不敢這麼神神秘秘賣關子,要自己親自去聆聽。
鼓王返身回到莊院,信使正坐立不安地等待著。大管家陪坐一旁。
“我們的令狐玉已經在青城山出現了!”信使一見鼓王進來,開門見山向鼓王報告。
鼓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欣喜,手撫長須,沒有回答。倒是一旁的大管家喜形於色,向前一步,對鼓王道:“王爺神機妙算,這次令狐玉又落你彀中。”
鼓王沒有理睬大管家恭維,轉身問使者:“你們有何憑據,說他的確就是令狐玉?”
使者道:“此人雖是易了容,又化名為‘鐵血劍士’,身材形貌與從前在這裏的‘宇文無敵’完全一致;他在青城山附近專挑廣陵王最得力的羽翼下手,似乎正在清除廣陵城的外圍以孤立廣陵王,其用心之縝密精巧、手段之冷酷無情,正是令狐玉這種懷有深仇大恨者之所為;他一忽兒易容為黃病書生,忽兒又變成一個白發老丐。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能任意將身材突然縮短一尺餘。”
鼓王點點頭:“這正是黑白子秘籍上應有的‘易容縮骨之法’。還有些什麼證據?”“他所使用的武功鬼神莫測,其劍法和掌法,以及‘分身移形’手法,全都符合王爺吩咐我們注意的那些驚人的武功特征。”
鼓王又是點點頭,將眼睛望著信使,沒有吭聲。
“應該說,最大的證明,是此人對廣陵王的那很大的私人仇恨,換了別人,絕不會有如此百折不撓的信念。”信使最後補充了一句。
鼓王臉上現出一種激賞的表情,但不知是針對令狐玉呢,還是針對這信使有條有理的推理。
“還有一個證據:王爺一直懷疑令狐玉受過黃竹苦竹兩位高人的傳授,現根據可靠的情報,這黃竹苦竹二前輩已也到了青城山,躲在暗中裝神弄鬼,不斷幫助令狐玉。”
鼓王道:“還有什麼?”
那信使搖搖頭。
“好啦,你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辛苦了。退下去歇歇吧。”鼓王吩咐道。
信使躬身退下。
鼓王轉身對大管家道:“去將芳芳喚來。”
大管家走到門口,吩付衛士一句,不一會南芳芳就蹦蹦跳跳進來了。
一看鼓王和大管家喜形於色的表情,南芳芳就急煎煎問道:“爺爺,令狐小俠找到了?”
鼓王點點頭。
芳芳尖叫一聲,跑過去摟住爺爺的脖子,“怎麼找到的?他還好吧?”
鼓工拍拍芳芳的頭,讓她坐下,扼要地將方才信使帶來的消息對她複述了一遍,隨後笑道:“現在該我的芳芳扮演孟薑女故事,親自出馬赴川了。”
大管家猶猶豫豫道:“王爺,我還有許多事情不明白。”
鼓王笑著回答:“你問吧。”事態的演進證實了鼓王從前的判斷,這一點使鼓王的心情非常愉快。
大管家道:“王爺,你早知道那黑白子秘籍藏在地牢之中是嗎?”鼓王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又不派人去將它取出來?”
鼓王道:“大管家你可否記得,這些年我們南家莊偷偷潛入過多少第一流的小偷?”
大管家扳著指頭算道:“恐怕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了。”
“我們抓住了多少?”
大管家道:“一半都不到。”
“既然已經知道他們下了水牢,又在上麵布了防,隻等他們出來時活捉他們,但為什麼他們都沒有出來呢?”
大管家想一想說:“是啊,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鼓王道:“你們想過沒有,能夠創造出如此絕世武功的人,肯定也是個絕頂聰明之人;同時,既然具有這種絕世的武功,可又從未聽說過他在江湖上有什麼劣跡,這就可以斷定此人是一位德行兼修的高人。這種具有高尚品德而又傳下絕世武功秘籍的人,假定就是你或者我,會不會將這本危險的東西讓人隨便偷走,讓他去危害天下之人?”
大管家還在絞盡腦汗,南芳芳已經似有所悟,“爺爺的意思是不是說,這位老前輩在將秘藉隱藏起來的同時,還為這套秘藉設製了重重的障礙和陷井。那些品行不端的人,那些資智欠佳的人,可能還等不到取到秘藉,就會喪身水牢。
即使他們僥幸得到秘籍,也會因為心術不正從而練得走火入魔,反而送了自己性命。”
鼓王笑著一個勁點頭。
大管家道:“怪不得王爺當初要把令孤玉反複折磨,然後打入水牢。你是要讓令狐主自己去闖過這一關,而不願意白白地犧牲南家莊的高手去尋找秘藉。”
鼓王笑而不答。
又是南芳芳搭了腔:“在將令狐主投入水牢之前,爺爺就已經認定他是那種資質很好,並且品德高尚的人。”
鼓王又點點頭。
“那爺爺何以還要折磨他,讓他蒙在鼓裏?幹脆當初就對他挑明,豈不省事?”芳芳不滿道。
“小姐你這就不懂了。王爺這樣做是為了磨礪令狐玉這種年輕人,豈不聞‘十磨九難出好人’。東西來得太容易,人們就不會太珍惜。”大管家笑道。
鼓王道:“有些事情,我並沒有把握。不但我對令狐玉小俠的品德沒有把握,我甚至也不斷定地牢裏是否真的有寶;即使有,也不知它是不是象傳說的那樣有價值。讓令狐玉小俠去自己去證明這些也好。況且,是他自己要死活擠進來踩這趟渾水,我們誰也沒有請他來。”
管家道:“依王爺的意思,你是故意將他投入水牢來測驗他的人品和武功。如果他是個品行不端的人,他就會白白送掉性命,從而死得罪有應得;但如果他是個資質品行都很好的人,他就會得到秘籍,並在地下練成絕世武功,然後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或者是按照秘籍上所載的暗道機關逃出水牢,然後去找廣陵王報仇,從而幫我們去追回魔鼓。我們隻消坐在這裏靜心等待,待到令狐玉大功告成之前……”
鼓王聽到這裏,突然揮手止住了管家,不讓他繼續往下說。
管家偷偷望了一眼南芳芳,會意的一笑,止住了自己的話。
在場的諸人終於明白了事實的真相。除了大管家最後那句說了一半的話,南芳芳也許沒聽懂這一半話。
大管家道:“王爺,現在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鼓王道:“我們三人分頭行事。我從今日起,開始加緊製造‘天籟神鼓’。芳芳即日下山,進川協助令狐玉小俠,在他為難時,盡可能出手幫助。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盡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是,你須得隨時將令狐玉的進展報告於我。千萬不能錯失時機。大管家從即日起負責訓練毒筒隊和藤牌隊,隨時聽候命令一起出滇生擒廣陵王。”
三人計議已定,立即分頭行事。此間且按下不表。
在一千裏以外的廣陵城那邊,令狐玉對這些正在雲南發生著的大事一無所知。
此時,他還在青城山附近林中東走西蕩尋找他的拜兄“白衣劍士”,並瞅準機會東一個西一個除掉廣陵王的人。
這天他回到廣陵城的客店,卻見門口有十幾名廣陵武士,氣勢洶洶地圍住自己的那匹黑馬,不少街坊行人,遠遠駐足而觀。
令狐玉緩步上前,朗聲道:“諸位,什麼事?”
武:上群中走出一個半百年紀的精瘦老者,從頭到腳打量了令狐主一番,沉聲道:“你是誰?”
令狐主冷冷地道:“我就是我。”
精瘦老者恐哼了一聲,道:“這馬是你的?”
令狐主頷首道:“是又怎麼樣?”
老者濃眉一皺,回顧一名中年武士道:“李頭目,那飛鴿傳書怎麼說的?”
中年武士掃了令狐主一眼,仿佛在擔心被令狐主咬一口,片刻之後方遲疑道:“一個中年人,騎一匹黑馬,是殺害趙管事與汪頭領的凶手。”
令狐玉適才確是戴著一付中年人的麵具,而現在人皮麵具已去,他現在扮的是一個少年書生,難怪對方要大驚小怪。
老者再次打量了令狐主幾眼,道:“少年人,那行凶的中年人是誰?”
令狐玉豎起大拇指,朝自己一指,道:“就是不才。”
“是你?”
“不象麼?”
“你是不是在替人背黑鍋?”
“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年貌不符?”
“閣下又不是一隻剛出道的嫩雞,難道連易容之術也看不出來?”
老者臉色一變,沉聲道:“真的是你小子?”
“是你老子。”令狐玉已經不大耐煩了。
“你馬上就要付出代價。”
“閣下有這個能耐嗎?”
“死之前,請交待來曆,否則本人無法複命!”老者道。
令狐玉冷傲道:“用不著,閣下根本不必複命。”
“什麼意思?”
“閣下能活著回去的機會很少。”
老者氣得胡子亂抖,對手下人暴喝一聲道:“給我上,死活不論”
一名武士越眾而出,悶聲掄劍便攻。
“哇。”一聲慘號震撼全鎮。那武士招式尚未展開,便已橫屍在地。令狐玉長劍隻晃了一晃,沒有人看出他是如何拔出劍來的。
在場劍士全都目瞪口呆,臉色大變。
老者雙目盡赤,“嗖”地拔劍在手,厲喝一聲:“小子,看我把你劈成幾段”劍挾駭電奔雷之勢,隨聲罩向令狐玉。暴喝聲起,四名武士加入戰圈。
“哇。”慘號再傳,一名武士斷臂滾出圈外。
另一名武士立即補了他的缺,仍是五對一之局。
慘烈的搏鬥持續進行,轉眼過了百招,廣陵王方麵的劍手,已四死五傷,但生力不斷投入。對方的劍術好手簡直層出不窮,剛倒下一個,一眨眼又鑽一個出來,仿佛戲台子上那種殺不死的兵卒。
半晌,令狐玉才心裏明白過來:自己碰上了廣陵王府令人談之色變的“七十二劍士”!
正是“能狼難敵眾犬”,時間一長,令狐玉就開始感到內元損耗甚多,格鬥變得吃力起來。
突然,一個黑色的影子跳入戰團,站到了令狐玉一方。
對廣陵王的人立施殺手,身法手段美妙驚人。
精瘦老者轉身道:“朋友何方高人?”
黑衣劍士冷陰陰地道:“你就是廣陵王手下‘七十二劍士’統領‘毒閻羅’陳普?”
精瘦老者麵現驚容,寒聲道:“不錯。閣下如何稱呼?”
黑衣劍士皮笑肉不笑地道:“聽說過‘密林之狐’嗎?”陳普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密林之狐’,你惡貫滿盈,來此有何指教?”
“勸你們立即離開。”
“閣下何必橫插一枝?”
“嘿嘿嘿嘿嘿。”一連串的冷笑聲中,“密林之狐”閃身橫移數尺,身子早已靠近了令狐玉,舉手向空一揮,“砰!砰!”兩名廣陵王府劍手,雙雙栽了下去。
來了強援,令狐玉精神大振,當下長劍也立斬兩人。
陳普大驚,對“密林之狐”暴喝道:“閣下竟敢與‘七十二劍士’動手?”
“密林之狐”淡淡道:“少吹牛,你們已經沒有這麼多人了。若再不走,你手下的惡狗沒有一個能活著離開。”
大言炎炎,那些殘存劍手驚得麵無人色。
令狐玉劍下又倒下三人。他一邊劍出如電,一邊困惑不已:這不邀而至的“密林之狐”是什麼人,何以出手救助自己?
陳普對這半路殺出的“密林之狐”又恨又怕,咬牙道:“閣下橫插一枝,總得交待個原因?”
“密林之狐”冷淡地道:“原因嗎,不許碰這‘鐵血劍士’,別的什麼也沒有。”
陳普嘿嘿兩聲笑道:“很好,算你是狠將,咱們後會有期,這筆帳我們會收討的。”
“密林之狐”重重地哼了一聲,沒有答腔。
陳普揮了揮手,大喝一聲:“走。”那些手下扶起受傷者,狼狽撤退。
“密林之狐”轉臉對令狐玉道:“哼,什麼‘七十二劍士’總頭領,原來也是‘險道神賣豆腐——人硬貨不硬’。”
令狐玉勉強一笑。
“少俠受了傷?”“密林之狐”發現令狐玉行動不便,關切地問。那聲音輕柔,不象個大男人。
令狐玉一笑道:“皮肉之傷而已,不妨事。”
“少俠可以上路了。”
“閣下何以要援手在下?”
“芳芳姑娘問候你,你當明白了。”
“哦。”令狐玉大驚失色。
正欲再問,“密林之狐”已經彈身逝去。
令狐玉覺得自己已蒙在五裏霧中。那“密林之狐”究竟是誰?拜兄‘白衣劍士’鍾蒙究竟在哪裏?“芳芳姑娘問候你”是什麼意思?
令狐玉友思右想之下,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如果能進入廣陵王府,一方麵可以打探拜兄的生死下落,一方麵可以俟機將廣陵王周圍的情形偵察一番,這豈不是一舉兩得之計?
隻要證明拜兄不是落入廣陵王之手,便可以放心了。以拜兄的功力,隻要能逃脫,傷勢再重也必無大疑。
俗話說“不下高梁本,得不著老酒喝”,令狐玉主意一定,立即施展易形之術,運功把皮膚改變成黝黑之色,然後以“縮身功”使身軀變為稍矮粗壯。
這樣一來,他就不再是令狐玉,也不是“鐵血劍士”,可以放心地,明目張膽地直奔“廣陵城”了。
進了廣陵城,令狐玉先買了一套黑色書生行頭換上,佩上劍往大街上。
走了半街,兩名王府衛士迎麵截住了令狐玉,一個道:“朋友,你是初次來本城?”
“是的,有何指教?”令狐玉謙恭問道。
“朋友想必已知,本城中規矩不許私帶兵刃,不許尋仇鬥毆。”
“哦,對不起,在下要見本城王府衛隊長。”
“何事?”
“有要事麵陳。”
“你認識隊長嗎?”“不認識,兩位想必是王府衛士,可否引見?”
兩武士對望了一眼,點了點頭,其中之一道:“好吧,隨我來。”
令狐玉跟隨那名武士,直奔王府衛士所住的巨宅。
進入巨宅之後,令狐玉被安置在客室中等候,那武士自去稟報。
不一會兒,一個文士裝束的瘦削中年人來到會客室之中,先打量了令狐玉一番,然後冷陰*:“朋友如何稱呼?”令狐玉明知對方不是隊長,但卻故意道:“尊駕是宋隊長麼?”
“不是,本人是此間管事,‘八手飛鏢王中’。”
“哦,王管事,失敬了。”
“朋友的稱呼”
令狐玉心念一轉,道:“在下,‘黑書生王仁’。”
“八手飛鏢王中”眉頭微微一皺:“黑書生王仁?那咱們是家門了。”言下之意,似說這名號不見經傳。“王兄欲見宋隊長何事?”
“有要緊話麵陳。”
“必須當麵講?”
“是的。”
“好,你候著。”王管事說完,轉身出室。
不一會兒,一名武士前來傳話道:“朋友,隊長傳令見你。”令狐玉站起身來,隨來人走進一間大廳,卻見宋宗高踞上座,樣子不可一世。
令狐玉雙手一拱道:“見過宋隊長。”化裝天衣無縫,令狐主根本不必擔心被認出來。
宋宗朝邊座一指:“請坐。”
令狐玉毫不客氣地坐下來。
宋宗上上下下打暈了令狐主一遍,道:“你叫‘黑書生王仁’?”
“不錯。”
“一向行走何方?”
“大西北一帶。”
“噢,要見本人何事?”
令狐玉定了定神,沉聲道:“聽說‘白衣劍士’在此間現身?”宋宗登時麵現驚容,再度懷疑地打量了令狐玉一眼,道:“不錯,有這回事,朋友因何問及此事?”令狐玉眉毛一挑,目露煞芒,一字一句地道:“在下從大西北遠道追蹤而來,就是要找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