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令狐玉的左掌擊中對方右胸。若是全部功力還在,以令狐玉這一擊,天下恐怕沒有人能活得下來。可目下這老者僅隻晃了一晃,就重新站穩了腳步。“拔毛鳳凰不如雞”,令狐玉沮喪極了。
老者沒有問令狐玉此番的感受,陰陰地老者複出一指,令狐玉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束手就範。
“帶走!”老者吩咐道。兩名黑衣武士搶步入房,一左一右,把令狐玉挾了便走。
令狐玉目眥欲裂,但卻無可如何。顧盼間,被挾入一間石室之中,一種刺鼻的怪味,令人欲嘔。等眼睛適應了環境,令狐玉拭目一看,不由魂散魄飛:這石室,正是方才所見化活人為骷髏的地方,墨黑如漆的池水,散發著死亡的氣息,一具具的白骨骷髏,似在齔牙獰笑。“完了,一場辛苦一場夢,想不到竟落得如此下常”他幾乎咬碎了鋼牙。
老者獰聲道:“小子,你是應允小姐,還是願化為白骨,說。”
令狐玉狂叫一聲:“死就死吧,辦不到。”
老者一擺手,陰森森道:“拋下去。”
令狐玉魂離軀殼,眼看就要被化為白骨骷髏。
一聲嬌喝,倏地傳來:“慢著。”一名青衣少女,隨聲出現在室中。兩個挾持令狐玉的武士,立即後退了兩步。
青衣少女嬌聲道:“唐殿主傳小姐令:把此人押入牢房。”
黑袍老者應了一聲:“遵令。”然後一揮手道:“押入三號牢房。”
令狐玉算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冷汗涔涔,給押到一間陰暗無光的石牢中,兩名武士交待了獄卒之後就離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複又開啟,兩名青衣少女,挑著紗燈前導,白樺隨在後麵,仍然戴著麵具。“公子,你倔強得相當可以。”白樺悻悻道。
令狐玉咬牙切齒地道:“好說。”
“你真的是不怕死?”
“大丈夫生而無歡,死有何懼?”
“公子,我放你回去,但你必須言而有信。”
令狐玉長長舒了一口氣,此刻,他才真正地感到悸怖,隻差那麼一絲絲,便被拋入化骨池中洗澡。這澡一洗,可就把什麼都洗沒了。
“什麼言而有信?”他心有餘悸地問。
“你尋到母親之後,必須踐約。”
“當然,但話先說明,如家母不允,此事便休,”
白樺咬了咬香唇:“那是另一回事。”
“在下多謝姑娘的寬容。”
“我也有句話先說在頭裏。”
“什麼話?”
“如你我不能結合,你休想再投入任何女子的懷抱。”
令狐玉心頭打了一個結,他不想再頂撞她,目前當以脫身為上,當下含糊道:“在下記住這句話。”
“但願你記牢。”
“會的。”
“現在請仍回客房。”
令狐玉理了理衣衫,隨白樺主婢回到原來的客房,隻見房中業已擺好了一桌酒菜。
適才階下囚,差點洗了個白骨澡;轉眼座上客,雞也有,鴨也有。這種待客之道,的確稀奇古怪。
白樺的聲音又恢複了友好的音調:“公子,容我略盡地主之誼。”
令狐玉坦然道:“在下生受了。”兩人分賓主坐下,小婢斟上了酒。令狐玉一看所用器皿,非金即玉,不輸於公侯顯宦之家。
白樺舉杯道:“來來,幹這一杯。”
令狐玉捧起杯來,一個意念,浮上腦海,如果對方威迫不成,改用陰謀手段,在酒菜中做手腳,豈不危哉殆笑。心念及此,不禁躊躇起來。
嬌聲一笑,從麵具中傳來:“你怕酒中有毒嗎?”
一語道破心事,令狐玉不由得臉上發燒,說不上話來。
白樺緊接著又道:“你不是不怕毒麼,何事膽怯?”
令狐玉把心一橫,舉杯飲盡,照了照杯道:“就是毒藥也當歡領姑娘盛情。”
白樺撈開下半截麵具,將杯子送到嘴邊,也幹了一杯,輕擊玉掌,道:“這才像個武士。”
兩人推杯換盞,歡然暢飲。片時後,白樺嗲聲道:“公子,你還是要回去嗎?”
令狐玉綺念全消,收斂了意馬心猿,正色道:“是的,在下言出不改。”
良久,麵具裏的聲音幽幽道:“我等著你。”
令狐玉心一驚:“在下不勝榮幸。”
白樺從懷中取出一個十分精致的荷包,用手指撚住道:“你把這帶在身上。”
令狐玉登時傻了眼,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本是虛與委蛇,意在離開這可怖的地方,對方卻認了真,這用意分明是信約之物。
“你不要?”
“這,這在下身無長物,無以回贈。”
“不必,君子一諾千金,何須無言之物。”
“如此,在下愧領了。”令狐玉不安地雙手接過荷包納入懷中。一轉眼,婢女又送上來幹果香茗,令狐玉去心似箭,食之無味。隱忍了一會,道:“在下可以告辭了,行麼?”
白樺的聲音有些不悅:“你是一刻也難留麼?”
“這得請姑娘原諒,在下急事在身。”
“你不想見見我爹?”
“這,這?門主肯賜見麼?”
“不必了。”
令狐玉為之愣然,出爾反爾,不知是什麼意思?
白樺仿佛已知了令狐玉心思,微微一笑道:“他老人家其實已見過你了。是暗中,你不知道罷了。”
“哦。”令狐玉想,這裏簡直是一個貓頭鷹的窩,人人都躲在暗中。
白樺轉頭問身邊的侍女道:“春香,什麼時辰了?”
春香恭謹道:“卯初。”
令狐玉吃了一驚,想不到這一折騰,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這一日一夜的遭遇,簡直是匪夷所思,死死生生,恍如隔世。
白樺起身道:“你既執意要去,此刻可以起程了,我送你一程。”
令狐玉起身含笑道:“不敢……”“當”字還未出口,他驚愕地站住了:一身的功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完全恢複了!
“這是怎麼回事?”令狐玉舒展了一下四肢,問白姑娘。
“你不明白你的力道是怎麼恢複的?”白姑娘笑問。
令狐玉點點頭。
“本門解穴須用解藥,解藥在你喝的酒中。”白姑娘道。
捉鬼放鬼都是她。令狐玉不知自己該不該謝她。
“秋香?”白姑娘沒有理會令狐玉的心思,轉頭叫了一聲。另一侍婢應聲而至。
“取那柄‘青鋒寶劍’來。”
“是。”秋香答道。
片刻工夫,秋香捧了一柄形式奇古的連鞘寶劍來,雙手呈與白樺。
白樺接過來,一按卡簧,劍身離鞘半尺,一道青光,懾人心神。
令狐玉不由脫口讚了一聲:“好劍。”
白樺按回劍身,道:“此劍不算神物,但也非凡品,是春秋戰國時,名冶手幹將,莫邪夫婦的嫡傳弟子公孫望所鑄,五年前在北邙出土,我看你沒有隨身兵刃,舉以為贈。”
令狐玉大喜過望,期期道:“這,在下怎好接受?”
白樺輕輕一笑,道:“佩上吧,‘紅粉送佳人,寶劍贈烈士’,希望這禮物沒有損傷公子的自尊?”這話說得很輕柔,也很得體,使人沒有拒絕的餘地。
令狐玉直到此刻,對她仍無一絲好感,骷骨門慘無人性的作為,他是無法釋懷的,但她這贈劍之舉卻是非同小可,不是說“古劍名琴藏之櫃櫝”麼?這白姑娘也是習武之人,如何將這連城之寶輕易相贈?
無論如何,這也是白姑娘的一番盛情,如果堅拒,惹火了她,誰知又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變化?令狐玉心裏鼓搗了一瞬功夫,稱謝接過定劍,將它懸在腰間。
白樺一抬手:“春香帶路,我們走。”春香在前,秋香在後,令狐玉與白樺並肩居中,向外走去。
衣香鬢影,咫身相伴,令狐玉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一脈純情,木石人也不能無動於中,但,這美麗的軀殼裏,包藏的卻是一個可怕的靈魂。這意念,衝淡了令狐玉的遐思,使他更能自恃。
出了石突出處,豔麗的旭日耀目生花,令狐玉有一種重見天日之感。
一行人繼續走,直到了山邊,令狐玉止步道:“姑娘可以留步了。”
白樺似乎一往情深,麵其中一對黑眼睛凝視著令狐玉,不勝依依地道:“我等你,也許我會來找你。”
令狐玉口裏謝謝,暗地心驚:看來,一旦被她纏上,要想擺脫可真不容易。
離開“骷骨門”之後,令狐玉曉晝兼行,七日之後便趕到了成都。
他使用“黑白子”秘籍上的易容之術,將自己代裝成一個老年乞丐。
到達成都的次日,他就已經偷偷地潛入了從前的都江縣,現在的“廣陵城”中了。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都江縣變了,令狐玉再也認不出都江縣,它已經被整肅得井井有條,成了一個陰謀家的臨時都城。不過,令狐玉也變了。都江縣也認不出令狐玉了——他已經再次易容為一個富態的中年商人。
第二天,他上街去添購了一套行頭,從上到下,一色的青。他認為,自己的當務之急,是把“鐵血劍士”的形象確立起來。
於是,他再次易容成一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少年。飽餐之後,徐步入城,全身換新,更顯得英氣逼人。
他把劍包裹起來,拿在手中,這樣更不礙眼,以免幹犯了“廣陵城”不許帶兵刃的禁例。
當然,要真不礙眼。他壓根兒就不該將長劍帶出來。他不得不將劍帶在身邊,因為一來,他覺得“住在狼窩邊,小心不為過”;二來,他就是要讓它礙眼:這是一把稀世利劍,他要讓它在首先在廣陵城經受血的洗禮,他要用它把自己“鐵血劍士”的名頭殺出來!
“好劍配猛士,紅粉贈佳人!”青衣俠士令狐玉安步當車,在廣陵城大街上鵝行鴨步,一派斯文模樣。
不久,來在“川西客棧”門前,這是城中最大的客棧,稍有身份的人一般都在這裏投宿。
剛進店門,一個中年店夥就已從店中迎了出來,哈腰道:“公子要投店?”
令狐玉點點頭,“住店的事一會兒再說,有什麼可吃的東西沒有?”令狐玉問店家。
店家把他引到客店開設的酒店中,揀一張幹淨桌子將今狐玉安頓下來。
令狐玉點了酒菜,想起自己已經走了幾條街,還沒有見到過一個武士打扮的人。“這哪裏象一個盤踞著毒蛇猛獸的罪惡淵藪?反倒象一個歌舞升平的世外桃園。”令狐玉有些感慨。
也不知傳說中那猛惡的廣陵王衛隊是什麼模樣?
正在此時,令狐玉聽得茶客之中有人大聲嚷道:“發生了什麼事,竟勞王府衛士長親自出馬?”
令狐玉不由一喜,心想:“好哇,正在想關公,便來了一個紅臉的”急忙轉頭望去,不由怔住了:隻見八名武士業已到了廣場中央。殿後的,是一個魁梧的中年人,一臉凶相,一看就是個武功卓絕的角色。
令狐玉側首向旁邊一位酒客問道:“請問,誰是王府衛士長?”
“喏,最前麵的大個子就是。”
一行“王府衛士”來到茶棚之外,散了開去,那大個子衛隊長發話道:“帶武器的明友請出來。”
令狐玉心中一震,自己的劍包在一個普通包裹之中,對方何以這麼快使跟蹤而來?對方的招子可真夠亮的。既已尋上門,看來隻有想法對付了,心念之間,正待站起身來,卻見所有茶客的目光全向後看——原來自己並不是主角,令狐玉順著眾人目光望去,卻見一個佩劍的白衣少年,聞聲從酒店緩步而出。
令狐玉眼睛一亮:這少年英俊瀟灑,貌若潘安重生。
那些惡形惡狀的衛士們吆喝的,原來是這個貌若潘安的白衣少年。
“潘安”從令狐玉座旁經過,竟扭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令狐玉被笑得呼吸一窒,這笑容似曾相識,但他記憶中卻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美的少年,如果見過,似這般人物,必定是一見難忘的。
白衣少年的雍容氣度,更使令狐玉心折。的確,在這等人物之前,會使人有一種自慚形穢之感。
他為什麼對自己笑呢?令狐玉弄不懂。
所有的茶客,均嘖嘖之聲不絕。看來,並不止令狐玉才有驚鴻一瞥的感覺。
白衣少年出了茶棚,麵對那衛隊長溫文而雅地作了一揖,道:“閣下是叫在下嗎?”
“不錯。”
茶客們正悶得發慌,見有了戲文,全都擁向棚子這邊,其他的閑人,也朝這邊擠來,頓日才砌成了半圈人牆。
白衣少年若無其事地道:“請教閣下如何稱呼?”
“朋友何必明知故問,本人廣陵王府衛隊長‘雲裏金剛’宋宗。”
“啊,原來是宋頭領,失敬了,不知有何見教?”
“朋友破壞了本城規矩。”
“願聞?”
“攜帶兵刃不聽製止,恃技傷人。”
“這規矩是誰立的?”
“天下第一高手廣陵王。”
“哦,但這裏是都江縣,並非廣陵城。”
宋宗勃然色變,哈哼了一聲道:“中原武林同道均視此城為武林聖地,不見於戈,不聞血腥,朋友破壞這規矩,不啻與天下同道為敵。”
白衣少年朗聲一笑道:“這帽子很大,不過,你們‘廣陵城’的人可以放火,就不容在下點燈麼?”
令狐玉也跟著擠出棚外,心中對這白衣少年頓生好感。
“雲裏金剛”宋宗被這少年一頂撞,麵上可掛不住了,怒聲道:“朋友看來是有心向廣陵城挑釁?”
白衣少年絲毫不以為意地道:“宋頭領,這活可是你自己說的。”
“不錯。”
“那在下不負任何責任。”
八名王府衛士,個個怒目橫眉,一副躍躍欲試之態。宋宗氣得麵上發黃,厲聲道:“朋友還沒報名號?”
“是閣下沒問。”
“現在也不遲。”
“在下‘白衣劍士。’”
令狐玉聽了一驚。
“朋友既是一位人物,何以不遵江湖規矩?”
“噫,奇了,在下什麼地方不遵江湖規矩?”
“在城中帶刀傷人。”
“這並非江湖規矩,是貴處私立的規矩。”
宋宗的麵色成了青色,栗聲道:“白衣劍士,你要想破壞這武林同道公認的規矩是辦不到的。”
“在下一向我行我素,該遵守的自會遵守。”
“話到此為止,本人看朋友非泛泛之輩,請隨本人至王府一行。”
“白衣劍士”話音一冷,“對不起,在下無意拜訪貴府,同時也沒這閑心。”
“你不敢去?”
“非不敢也,不願也。”
“那隻有一條路。”
“什麼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