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嚴打(上)(2 / 3)

“郝誠能出什麼事兒?他早就跑掉了。”

“走,我們找個地方坐著再說。”崔餘警惕的四處望了望領著我們快步向百沙街走去。

在秦勇的迪吧裏,我們找了個位置坐下。崔餘才向我們道出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上次唐卿帶著羅二去偷了崔餘家以後,一分錢也沒有分給羅二,後來事情敗露,還把羅二也供了出來。羅二對這事兒一直耿耿於懷,出來以後也一直沒有再去找唐卿,靠著開鎖的手藝混了幾個月,終究遇到了崔餘,跟著崔餘在朝元門搞起了假鈔的生意。

而雖然沒有再跟著唐卿了,但還認識不少唐卿帶的人,前不久無意中從那幫人口中得到消息,說是準備近段時間要對郝誠下手。

“郝誠在哪兒連我們都不知道,唐卿又怎麼找得到他?”李朝納悶的問著。

“近段時間嚴打,百沙街的人都快沒飯吃了,郝誠自己一走了之,那些‘老輩子’也很容易就被收買吧。”我試著猜測。

“別忘了,唐卿以前也是跟著郝誠的,他應該對郝誠了如指掌。”崔餘點著煙,吞雲吐霧,蹺著二郎腿慢慢道。這人有錢了連氣魄都不同了,前幾個月還穿著一身髒兮兮的球服懇求我們幫忙的崔餘,如今踩在別人的地頭上一言一行活像自己是個船舵子似的。倒是那原本看來清高的羅二隻是坐在崔餘的身邊卻不怎麼說話了。

“那他們要怎麼對郝誠下手?”李朝繼續問著。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郝誠隻要在一天,唐卿在百沙街也別想坐得安穩。”

“弄死?不會吧?”

“誰知道。現在郝誠為了躲嚴打,躲得嚴嚴實實,現在要是弄死他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那你們知不知道郝誠現在在哪裏?”

“暫時還不知道,不過羅二和那些人有接觸,知道了我會通知你,你自己也想想辦法。”

“那好,就這樣吧。”

“朝哥,我還有件事兒得讓你幫個忙。”

說到這裏,我才稍微放下心來。根據他的性格來看,雖然有一定的報複心,但也不會這麼強烈,否則出賣過他的我早就成了他的報複目標。更何況唐卿已經被他整治過一回,也算報複過了,如今又平白無故的來拆唐卿的底細,反而讓我不放心,不知道他這麼做到底是處於什麼目的。他也是個有腦子的人,他如果不把目的說出來,我還擔心他是不是又在策劃什麼,而現在來看,他這麼做是因為有求於李朝。

“什麼事兒?”

“我始終也是百沙街的人,那朝元門始終不能一直呆下去,要是有機會,我想回來發展,你看怎麼樣?”說是想回來,不過我猜測他是想兩邊的生意一起做。這百沙街的假鈔生意似乎還無人染指,看來他是盯上這個了。而且他和唐卿畢竟是有過過節的,要想回來,他更不能讓唐卿在這裏作了主,所以更要幫我們。他頓了頓,又繼續道:“你放心,我還是做我的老本行,賣點紙錢,搶不了你們的生意,而且大家也有個照應。”

“這個我說了可不算,得問郝誠。”

“那郝誠就不用問了,我隻問你。要是你在百沙街作得了主了,讓不讓我回來。”

李朝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領悟他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然後看了看崔餘的眼神,他的眼珠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打轉,而是很認真的盯著他。隨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兌了紅茶的芝華士,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你放心,再怎麼說大家也算是一起出道的兄弟,有有好處怎麼會便宜外人。”

“好,朝哥,有你這句話就行了。”說完,崔餘站了起來。“以後有什麼消息我會通知你,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好,以後再聯係,有事兒call我。”

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對於年輕人來講算是個特殊的日子,大街小巷非常熱鬧,組成人流的大多都是十幾二十歲左右年紀的年輕人,李朝和江涼也應該混在其中吧。但今天對於我來講也隻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因為我並不想笨拙的去模仿外國人。一邊拜著如來佛祖一邊慶祝耶蘇誕辰,連槲寄生都沒聽過就在狂歡,外國人看見了估計會笑掉大牙吧。

一月一日,元旦節,我再次見到了秦賀和齊哮。半年之後,我們這一家子算是再次聚到了一起。我們是不愛學習的一家子,這點毋庸質疑。齊哮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仍然是我們四個中最矮的,靠著父母砸錢,就讀於一所普通高中,成績依然很爛,但比起過去,稍微有些上進心。秦賀則進了一所美術學校學畫,他留了長發,挑染了黃色,配上無精打采的眼神和叼在嘴裏的煙,真有一種藝術家的頹廢氣質。算上仍然呆在母校的我和去了朝元門的李朝,我們大家算是天隔一方,如今還能相聚,真是令人興奮。

而除了秦賀和齊哮,我還見到另外兩個陌生的麵孔,她們分別是秦賀和齊哮帶來的。在我們四個人中間我年紀最小,所以我對她們該稱呼一聲“大嫂”了,她們聽見我這樣叫她們也咯咯的笑起來。

那天也是個辭舊迎新的日子,我們一起去了最繁華的市中心鍾樓聽鍾聲,見證新年的到來。一路上,我就像個大號燈泡夾在他們六個人中間。他們一路上都開我玩笑,問我什麼時候去給他們找個弟妹,而我隻是默默的笑著。

當我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這裏早已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年輕人的活力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大家互相噴著彩帶,用充氣的玩具互相拍打,戲鬧。我們七人手扡手的在人群裏穿梭,江涼拽著一隻氣球走在最前麵,如果大家走散了,就以這隻氣球為標誌集合。

直到十一點五十分,這裏才漸漸安靜下來,大家微笑著注視鍾樓的指針。秦賀、齊哮和李朝各自牽著他們的家眷,我就站在他們的旁邊,雙手報在胸口,一副很大爺的姿勢望著秒針。離零點還有十秒的時候,全場人開始異口同聲的倒數,鍾聲敲響的一刹那,他們彼此幸福的擁抱,在這冬季顯得如此溫暖,他們的笑容猶如鮮花,在這夜裏顯得如此的燦爛。

我站在一旁看著他們,也仍然隻有微笑,微笑中或許帶有一兩分的寂寞,不過我卻覺得更多的成分是慈祥,像一個年歲已高的老者在感慨年輕人那單純的情感。

他們吵雜的笑聲已經讓我耳朵嗡嗡作響,然後笑聲越來越小,嗡嗡聲越來越大,一切就像是在播放一個無聲的電影,電影裏刻畫著那些老舊的,令人懷念的,純真的情誼。我不知道我這稀裏糊塗的一生之中那花樣的年華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丟掉的,為什麼我的心還沒有年輕就已經衰老。

那夜之後,新的一年是到來了,但大家也都沒有新的開始,又回到各自該回去的地方,繼續天隔一方的生活,繼續在一件又一件的瑣事中消耗生命。

一月三日是我的生日,但對於幾乎沒過過生日的我來講,這一天並沒有多大的特殊意義,而記得這一天的人除了我的父母和李朝、秦賀、齊哮以外,就是那位聖賢同學了。他是個很細心的人,這種人應該很受女生的青睞。那天他送了我一個全是韓文的相冊,而相冊的第一頁上寫上“happybirthday”的字樣,十六年來,這還是第一次在過生日的時候收到禮物,我稍感欣慰的收下。人或許就容易被一些小小的東西感動吧,但每當我感覺到一點感動的時候,我卻又非常的想笑,笑自己跟那些人一樣的感性得近乎愚蠢,然後就再也感動不下去了。而中午,李朝也打了電話來,用一種似乎很隨意的口氣對我說著生日快樂,仿佛隻是臨時想起,順便祝福祝福,但我卻知道,他一直都記著這一天,也是特地為了我的生日而打來電話。比起華麗得感天動地的語言或臨陣預備的精美禮物,這樣簡單而隨意的句子才符合他那帶點大男人主義的性格。我清楚的知道那些禮尚往來的東西終究不過是為了籠絡人心而存在著。對於我來講,李朝這看似隨隨便便的一句生日快樂中所包含的真誠是那形式意義大於心意的相冊所不能比擬的,這大概就是做兄弟的默契吧。

幾天後的一個夜裏,李朝告訴我,江涼的母親前幾天給江涼打了電話,她確實已經知道江涼和李朝的事兒了,決定兩個星期後過來一趟。

“嗬嗬,棒打鴛鴦。”我笑道。

“我問了江涼的意思,她說無論如何也要跟我在一起,我第一次看見她這麼堅定。”

“心理學上叫‘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我微微的歎著氣笑道。

“不管什麼效應,我這次想爭取一次。我從小到大沒努力做過什麼,這次我想試試。”他很認真的跟我說著,眼神裏,我看到李朝那招牌似的倔強,不知道這算是有責任感呢,還是沒責任感……

“你想怎麼做?”沉默了一陣子,我繼續問著。

“我想去盡力說服她母親。”

“很難。”

“先試試,實在不行,江涼說了,想跟我走。”

“啊……傳說中的私奔吧……”我詫異的望著他。“到時候你們就靠搞黑錢來生活?怕是不太現實吧。”

“先攢些錢,有錢了自己去做點生意。”

“不讀書了?”

“不讀了。”

“哎。”現在想想,那時候總有許多瘋狂的想法。以前郝誠纏著牧盈的時候還計劃做炸彈去滅了郝誠,不過也隻是想想而已;而如今李朝又想帶著江涼靠黑錢過活,雖然說不出到底哪兒有問題,可就感覺不是那麼可行。

沉默了一陣,他突然小聲的說著:“就這樣,決定了。”然後自顧自的向前走去。我緊隨著跟在他後麵。

一學期很快就過去了,再次臨近期末考試,老師也都開始了複習課。這半年來沒怎麼好好聽課,也為此被老師叫去辦公室很多次,但仍然沒見起色,他們也就沒再搭理我。偶爾想想,最後受罪的還是我自己,碩大個老袋空無一物,讓我不禁聯想到兒歌《小二郎》裏的段子:“沒有學問啊,無臉見爹娘。”可我現在每天也都照常回家,照常麵對他們,簡直就是一厚臉皮。

於是,我開始有了臨陣磨槍的想法,下決心要好好的聽每一堂複習課。首先,第一個需要挑戰的難關是打磕睡問題。說到打磕睡,在班上我也算數一數二了,曾被身後的班長取了個綽號叫“覺皇”,意為:睡覺的皇帝。後來買了瓶眼藥水,打瞌睡的時候滴幾滴,問題解決了!然後第二個難關:瞌睡是不打了,但隻要一個不小心,注意力就會非常自覺的飄到外麵的花花世界東遊西蕩,任憑我冥思苦想到焦頭爛額也毫無應對之策。

最要命的是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崔餘那邊來了消息,說唐卿要動手了,大約就是一兩天之後,而且還向函雨路的胡庭桑借了人,為此胡庭桑和函雨路的老輩子也鬧了些不愉快。

“可是胡庭桑不是一直跟著郝誠這邊嗎?”李朝聽了崔餘的消息,有些疑惑。

“郝誠不行了,胡庭桑也知道見風駛舵吧。”我思索著答到。

“函雨路的老輩子隻是給胡庭桑三位哥哥的麵子才讓胡庭桑在那裏立足,但曾經丈著哥哥耀武揚威的胡庭桑那裏甘心一直靠著那些老輩子施舍的麵子過日子,他也想自己搞點名堂。所以這次,唐卿一定答應給他什麼好處了,他開始翻臉不認人了。”崔餘補充著。

“光憑胡庭桑能湊得到幾個人,要跟郝誠作對恐怕還是不行吧。”李朝半信半疑。

“是不行,但現在郝誠不在自己的地頭,他出事兒,誰也幫不了他。”崔餘淡淡道。

仍然是在秦勇的迪吧裏,我們圍坐在一起,喧鬧的人群中,我們引不起任何人絲毫的注意。

“那,如果唐卿找到了郝誠,郝誠就死定了?”

“差不多。”

李朝稍稍思索了一陣子,然後慢慢的望向我,問道:“你認為,我們該怎麼做?”

“郝誠完了,這百沙街散了,唐卿必然會來收拾,到時候我們要麼幫他做事,繼續在百沙街呆著,不過比起現在,日子肯定不好過;要麼我們繼續反對他,那麼他是不會給我們好下場的。但是如果我們幫郝誠逃過這一劫,那麼今後麵對唐卿,我們會有利許多。”

“我也這麼覺得。”李朝小聲道,然後轉頭向崔餘說著:“你盡快找到郝誠。”

“嗯。”看一個人的心術得觀察他的眼睛,在崔餘跟李朝談話的時候我一直盯著他的雙眼,當他說出“嗯”的時候,雙眼在眼筐裏若有所思的轉了轉,看似又在策劃什麼了,同時又有微弱的顯出放心的神情。

我在心裏猜測著,他是不是因為我們選擇幫助郝誠而放心,因為根據他和唐卿之間的梁子,如果唐卿得勢,他不僅回不了百沙街,在朝元門恐怕也得提心吊膽。

羅二和上次一樣,從一開始到最後也沒怎麼說過話。

待崔餘走後,我們叫來了秦勇,把事情都告訴了他,希望他能告訴我們郝誠的下落。但他卻隻是冷冷的看著我們,然後說了句:“哦,我知道了。”然後自己走掉。

“看來他是不信任我們的吧。”我對李朝說著。

“大概是吧。不過現在算是非常時期,也難怪了。”

而再次和崔餘取得聯係的時候是江涼的母親過來的前兩天的中午,李朝的call機響個不停,回電話後,崔餘在電話的另一頭焦急的吼著:“郝誠在羅蘄,唐卿那邊今天晚上動手!聽說是在函雨路找的人,大概六、七個的樣子。”

“可靠嗎?”聽見唐卿今晚動手的消息,李朝的神經也繃了起來。

“羅二打聽的,絕對可靠。”

“好,剩下的交給我們了。”

事不益遲,放下電話後,我們立刻call了陳昆,讓他先通知秦勇,然後立刻去找李連傑,帶點人到羅蘄去彙合,而李朝則先行一步。和以往一樣,他仍然不要我介入整件事情。可這一次我堅決不同意。首先,如果我不跟去,不控製住事情的發展,我總會不放心李朝那一遇到大事兒就奮不顧身的脾氣;再則,難道兄弟就隻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這讓我一直很不是滋味。

然後我又想起江涼在生日那天愣在賓館門口等待李朝的神情;我又想起元旦節那天晚上他們溫暖的擁抱;我又想起前幾天李朝決定為江涼而爭取時候的眼神。曾經放蕩不羈的他似乎已經找到了目標,他的命比起一無所有的我來,應該更加的寶貴吧。我就這麼自大的想著,當然也想過結果可能把自己也貼進去。

終於,好不容易有一次主見的我說服了沒什麼耐心的他,我們決定一起出發。

下午,我們換了身衣服,登上了去羅蘄的大巴。我們隻知道那裏是個麵積還不到兩個足球場的小鎮,四周被農田和樹林包圍著,可謂十分偏僻,恐怕在這裏要是出個人命什麼的,還真引不起什麼風浪。

兩個多小時後大巴到達了終點站,也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下車以後,映入眼簾的是那些老舊的單層或雙層木製樓房,它們立在道路的兩旁,有的是飯館,有的是裁縫店,有的是茶館,地麵也是坑坑窪窪的碳渣路,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走在電視劇裏那清朝末年的街巷,隻差綁著辮子、穿著草鞋的行人。

而要去哪裏找唐卿呢?這裏的麵積就這麼大點,唐卿應該就在其中一幢建築裏麵吧,但我們也不可能一間一間的去搜,所以也隻能在大街上閑逛了,企圖發現點什麼,同時也等待李連傑帶人過來彙合。

然而,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就已經把小鎮轉了個遍,無聊中,隻得選了個看上去像茶館的店,交了兩塊錢,找了張桌子,坐下,椅子不堪重負似的發出吱噶吱噶的聲響。然後立刻有人在我們麵前放上兩個大碗,用壺嘴老長的茶壺給我們倒上茶水。

店裏空著不少桌子,但並不表示生意不好,因為大多數的人都集中到了那個不足四平米的戲台前的幾排長凳上,有的津津有味的搖頭晃腦,有的剝著花生或瓜子,台上那幾個戲子模樣的人拉著二胡敲著鑼,還有幾樣不認識的樂器,也是有聲有色,甚是陶醉。

那些吱吱嘎嘎的國粹我是聽不懂,但李朝卻獨有一翻見解,聽著聽著,開始自豪的跟我談起他父親曾在“二胡界”的光輝歲月。

好一個悠閑的下午,當我們踏出那家茶館,夕陽漸漸靠向遠處的山頭,晚霞從街道兩旁的屋頂破瓦縫隙中灑下來。凹凸不平但卻被行人踩實磨光的碳渣路上,偶爾有駝著背,背著手,穿著粗布衣衫散步的老頭子從中走過,臉上深深的皺紋被灑下的晚霞照得更加清晰。四周開始響起了蛐蛐的鳴叫聲,似乎在宣布夜幕即將來臨。

而讓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剛出了那家茶館沒幾步,就有人從後麵排了排李朝的肩。李朝回過頭去一看,是擺子。

在擺子的帶領下,我們進了另一家店,店門前的腐朽門板看上去是經曆過不少日子了,上麵用粉筆大大的寫著“堯氏豆花”幾個字,因為屋簷的關係,店內顯得稍有些陰暗,熙熙攘攘的坐著幾桌人,桌上各有各的菜色,而唯一共同點是那一碗碗白花花的豆花兒。

我們踏著木製梯上到店鋪的二樓,梯子發出咚咚的聲響。推開木門的瞬間,立刻覺得明亮了不少,因為窗戶外麵就是已經貼近山頭的夕陽,室內的一切被它映得黃橙橙的。整個二樓僅有的一張窗邊的桌子旁坐著兩個人,一眼遍能認出是那郝誠和張革,他們和擺子一樣,身著最普通的休閑褲和夾克,毫無昔日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