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嚴打(上)(1 / 3)

正文 第四章-嚴打(上)

函雨路立交橋的那次衝突可算我見過的鬧得最大的事兒了。而那次之後,百沙街一代的黑道應該可以用百廢待興來形容。張革、李連傑、恭仲華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住在醫院裏,下邊那些兄弟也受傷的受傷,被抓的被抓,我們的財路應該李連傑的掛彩也暫時少了一條,我們也隨之清閑了不少。

事後,因為李朝平時待人和氣,所以他回到朝元門上學時也並沒有人找他麻煩。我也繼續著我朝八晚五的生活,那幾天跟外麵的人接觸少了,連以前天天在學校門口的恭仲華也沒再見到,加上跟那些問我問題的同學越來越熟悉,偶爾覺得自己仿佛又變回了一個普普通通,頂著壓力在書海中掙紮的學生。

一天下午,當我走出學大門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他慢慢的騎車向我靠了過來。

“嘿,終於出來啦。”聲音朝氣蓬勃。是譚夏。

“哈,是你,你怎麼有興致回來看看?”雖然譚夏的家離我家挺近,不過長期不回家的我自從初中畢業以後也就沒再見到過他了。而今天,再次看見過去的朋友,自然是高興了,又讓我想起了那些一起彪車回家的日子。

“當然是找你有些事兒。”他笑嗬嗬的說道。書呆子就是書呆子,倘若換作是那什麼郝誠唐卿李連傑恭仲華,一定會先客氣的說“好久不見了,來看看你啊”之類的話。而是譚夏的話,回答就是這麼一目了然,仿佛誰幫助他是自己的榮幸似的。

“什麼事兒?”

那天,我們二人終於又並肩共同行在這條回家的路上,與過去唯一不同的是我沒有騎車,而他也隻是推著車,跟著我。

原來他在這個暑假裏就已經學完了高中三年的化學課程,現在準備參加化學奧林匹克競賽,而一旦獲獎就有可能保送清華大學。而競賽是要考實驗能力的,這次找我幫忙是希望我借他一些化學實驗用的器械或藥品供他練習用。

我們一邊走一邊聊。短短的的兩個月,就改變了這麼多。在過去,我還挺胸抬頭的說我的化學成績並不一定比他差,稍微努力努力超過他也不是難事,但現在,我們卻已經是天壤之別。

那天我把他帶到了我的家裏。那些已經被塵封的儀器和藥品與其放在我家爛掉還不如都送給他呢,說不定此舉還為國家培養了一大人才……

“金屬镓,這東西好玩,放手心裏都能熔化……”我把一瓶镓遞給了他,他好奇的捧在手裏把玩。

“滴定管,好東西……給你了。”

“嘿。”他傻笑著。

“這個……天平,外麵賣五百塊,也給你了。”

“哇!”他高興得叫了起來。

……

像淘寶一樣在我家淘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又搬了好幾趟才把這些寶貝全搬走。他全身大汗淋漓又笑得春風得意,像辛勤勞作的農夫盼到了豐收一般。

一年之後,在酸堿中和滴定的實驗裏他憑借老道的經驗滴出幾乎為零的誤差,再加上其他幾項試驗也都非常出色而嫻熟的完成,他如願以償的得了一等獎。得到這個消息的那天,我幾乎可以聽到環繞在他身邊的掌聲,看見圍繞在他身旁的鮮花。如果說考上一中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折點,那麼這次獲獎應該算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小小的高潮。

同年,我還得到了另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一次,向軒和讓我教他做葉脈書簽,一詢問,才知道他打算在牧盈生日的時候送給她做禮物,當然要親手做的才有意義。後來聽他說,生日那天晚上,他站在牧盈的麵前嚴肅的準備了半天,腦子還是空空如野,原本想好的語言全然不知所蹤,在牧盈疑惑的追問下才終究冒出一句:“嗯……算了……我沒文化,隻想說喜歡你。”

也算苦苦的等了三年吧,她終究守得雲開見月明。

而這些,都是他們的努力換來的,這一年裏,相信他們都在不斷的朝自己的目標邁步,而我又在做什麼?向著那條歧途不斷邁步的我,最終會有個什麼結果?我無法想象,但如果真的應驗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句話,那也應該算是罪有應得,那老天也算有眼。想到這兒心裏也稍微有些怕了,大概警察最大的作用也就是讓人恐懼恐懼而已了吧。

我真為他們高興,並羨慕他們的人生,我又何嚐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站在領獎台上,以過人的學識贏得他人的認同;我又何嚐不希望體味為自己喜歡的人準備生日禮物時的那種溫馨與虔誠。不過這一切大概今生也不會降臨到我的頭上,我隻是一個人見人厭的混混,為了生存拚死的勞務命。

天氣漸漸轉了涼,大家也都陸陸續續的換上了冬裝,每天早晨上學的路上已經看不見丹紅的旭日,可能旭日也受不了離開被窩的煎熬。大街上除了咬著餅子的學生就隻剩下掃大街的阿姨。抬頭望望,頭頂隻有無盡灰暗的天空。

那些日子,全國上下開始實施嚴打,在我們一帶也鬧得沸沸揚揚,百沙街的警察們也受了這股風氣的影響,我也開始時不時的聽說某某進去了,某某跑路了。到最後,連最穩得住陣腳的郝誠也受不住了,說是要出去躲躲,然後帶著擺子、張革就不知所蹤,留下個秦勇打理著迪吧的生意。不過此舉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些吃皇糧的警察平時確實懶得管閑事兒,但一旦管起事兒來那還是有兩把刷子,加上那唐卿、羅平也都盯著自己,倘若這時候站出來搞些名堂,那就玩完。

抽了個空,李朝把傷愈的李連傑和他下邊的一幫小鬼都叫了出來,叮囑他們歇兩天。歇了就等於沒錢花了,他們本來還挺不樂意,後來跟他們說這中央下的命令可不是鬧著玩,他們才很不情願的答應。要知道,雖然我們平時很注意限製和他們的接觸,收貨也都是陳昆在負責,但他們一旦被抓,稍微抽絲剝繭,很容易牽扯到我們。

而幾天之後,李朝用江涼的手機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電話。

“喂?”原本除了江涼外,不會有別的人撥打這個手機了,但這次手機來電顯示裏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他疑惑的接了電話。

“嗯?”電話另一端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她似乎稍微愣了一下才繼續道:“我找江涼。”

“哦,小涼換了號碼,號碼是……”

“哦,那請問你是誰?”

“我……是小涼的朋友。”

……

“你說打電話來的人是誰?”晚上,李朝原原本本的把事情經過告訴了我。

“這個……”中年婦女,找小涼,既然會追問“你是誰”,那麼她和小涼的關係應該很親密吧。“該不會是她媽吧?”

“是啊,我也懷疑是她媽。”

“那事情就有些複雜了。哪個家長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十六、七歲就帶個女婿在身邊。”

李朝笑了笑,待笑容冰釋,才慢慢問道:“那你猜猜我們最終結果是怎麼樣。”

“嗬,我們終究也隻是些小屁孩,能怎麼樣。”

李朝呆呆的望著一個地方出神,然後慢慢笑道:“她昨天還說要一直跟著我;說要去學做菜,心情好了就做東西給我吃;還說想養隻狗,要大麥町,問我答不答應……”

“不錯,都知道規劃未來了。”

“嗯。”

……

翌日早晨,例行公事似的去學校,然後在門口又碰到了多日不見的恭仲華,他向我問起了最近的賊貨生意怎麼樣。能怎麼樣呢?李連傑暫時停手了,新疆人那邊也因為嚴打收斂了不少,生意當然不如從前。

“不好混啊。”恭仲華叼著煙,蹲在學校門口的台階上忽然感歎到。他旁邊的幾個兄弟有的低著頭用樹枝在地上無聊的畫圈;有的東望望西瞧瞧。“誠哥跑路了。現在抽個煙也隻能抽五塊的。”

“嗬嗬。”又敷衍的寒暄了幾句,我道別之後向教學樓走去,然後碰到了那為聖賢同學。

“你認識他們?”走進教學樓後,他用眼神向恭仲華的方向指了指。

“嗬嗬,認識。”

“全校的人對他們印象都不怎麼好,你怎麼認識他們。”

“說來就話長了。”

“那有空就說說?”

“嗬嗬,好啊。”

結果,當天下午就有空了。

虧我還是班上的人,連班長聯係了本年級的其他班的同學踢足球賽都不知道,上了一節課後,幾乎整個教室的人都湧了出去,而我也悠閑的端了個小凳子去窗戶邊鳥瞰整個操場。不一會兒,教室裏就剩了我和那位聖賢同學,他也不下去,端了個凳子坐到我旁邊。

“不下去嗎?”

“這裏不是看得更清楚?”

他隻是笑,沒有再多說話。這裏也許確實看得更清楚,但比起下麵,這裏就少了一種氣氛。看那些參加比賽的同學,有的我甚至還叫不出名字,他們脫掉外套,剩下球服,然後一邊三三兩兩的活動脛骨,一邊商量著什麼,還時不時的向對方的謀個人身上指指點點。其他人也都幹勁十足的笑著鬧著,班長安安靜靜的抱著所有人脫下的衣物,幾個男同學大汗淋漓的去抬來了一箱礦泉水。那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朝氣啊。

每次看到這種情景,我都會情不自禁的把自己想象成他們其中的一個,要麼那些上場踢球的,要麼一旁加油助威的,或者那些提礦泉水箱子的,都行。都能感覺到那種因為年輕單純而無憂無慮的朝氣,那種勇往直前的勁頭,那是一種多麼白癡又多麼寶貴的感受……

比賽即將開始,雙方球員都站在了中間,我們那個吊兒郎當的體育老師開始拋硬幣決定誰先發球。換上球服的向軒和確實比平時更加的英姿颯爽,看台上不知道哪個花癡女生開始喊出無理頭口號:“向軒和,進一個,進了一個親一個!”四周的同學頓時笑成一片。

我高高的坐在上麵也因為那句口號笑出聲來,而聖賢同學又擺出那副聖賢所特有的幽雅微笑。接下來的幾十分鍾內是一場激烈的你追我趕,有人把衣服掛在竹竿上像旗子一樣的揮舞,頗有氣勢。

我看著他們,一直在笑,然後隻是一瞬間,突然感覺坐在教學樓裏的自己和他們距離簡直遙遠,他們在下麵為了榮譽拚搏,而身為同學的我卻遠遠的坐著;他們熱血沸騰,我冷冷清清。我為什麼笑呢,他們贏了也沒有我的功勞,他們輸了我也應該不會難過。

我開始趴在窗台上,用手墊著自己的下顎,望著操場、聽著叫喊聲出神。年輕人的親和力讓我心裏莫名其妙的為他們興奮起來,暗暗的為他們加油。可能我還不夠老吧,骨子裏應該還有一股傻勁,讓我對這種無聊的遊戲開始感覺到一絲血脈膨脹。

“喂,有空了吧。”突然,聖賢同學插話道。

“嗯?怎麼?”

“上午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為什麼認識恭仲華。我微微的笑了笑,事情當然還得從剛剛出道的哪天說起了,不知道當他知道我一切做過的事情時會對我投一哪種目光,不過,管他的,姑且嚇嚇這個沒什麼喜怒的人玩玩。

一直到下半場,我才向聖賢同學講完了故事,他大多數時間都是安靜的聽,偶爾提一兩個問題,我也趁機把進半年來的生活一一回憶了一遍。真想不到把短短的幾個月的內容講成故事竟然能花這麼大半天的功夫,想必把它編成一部小說肯定非常的不錯吧。

然後班長上來了,似乎是來拿什麼東西,打開門後詫異的望著我們兩個。“你們怎麼不下去?”

“上麵不是看得更清楚?”我淡淡的說到。

“你們兩個老是不合群,這個班很丟你們的臉是不是?”班長凶巴巴的說道。

“不是……”

“下次再看到你們不隨大流的話,你們就完了。”

“好,好。”我笑著連聲答應。聖賢同學仍然望著窗外笑而不語。

班長這才拿了東西跑出去。

“你不是混黑道的料。”聖賢同學慢慢悠悠的說道。

因為他突如其來的這一句,我詫異的望向他。“為什麼?”

“你又沒野心又性情溫順……我沒見過哪個混混會這麼溫順的聽班長的話……”聖賢同學一臉肯定的樣子。

“呃……是我裝的。”

“嗬嗬。”我冷冷的笑了笑。我不喜歡他那種確定的口吻,仿佛他已經摸清了我的靈魂似的。或許我們這類人總是希望被人了解又害怕被人了解吧,希望被人了解是因為那種不為人知的迷惘,害怕被人了解是不想暴露自己千方百計隱藏的弱點。

相對平靜的又過了幾天,李朝來跟我說我們都猜對了,那天打來電話的確實就是小涼的母親。原本小涼每個星期都有打電話回去,就是為了防止她母親打電話到給李朝這個手機上來,不過那天她母親突然找她有事兒,就打了電話。結果就是,穿幫了。

“那怎麼辦?”我坐在學校操場的杠架上,望著半空中的月亮。

“她父母應該很寵她,沒有責怪她什麼的,隻是說過兩天要過來一躺。”

“嗬……你要見嶽母了……”我笑道。

“嗬。”他輕微一笑,然後又一臉的沉重。

我們二人在那杠架上坐著,想了一晚上的辦法,也終究無功而返,才發現原來世界上也有很多事情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我們這些三教九流和有錢人家的孩子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終究老師和家長會以孩子還小,不懂愛為由讓他們分開,再寫一篇認識或者檢查之類的東西吧,然後孩子會抗拒直到服從……可是多年之後,我依然鄙視這些做法,大人們義正詞嚴的因為孩子心中的情感而責備他們,而他們又有何資格說這些孩子不懂?女孩的家人總希望釣個金龜婿,男孩的家人也希望兒媳婦家境盡可能的好,這就是愛?情侶在一起總是能挑出對方身上無數的毛病而對自己的毛病全然不知,這叫懂愛?背著丈夫到外邊去尋求刺激這叫新潮?每天晚上換一個拌兒,這叫開放?全是放屁。比起他們,這些孩子或許不懂得現實的殘酷,但他們不會做情感的交易;或許他們不懂用花言巧語營造氣氛,但他們句句真摯;他們或許顯得過於天真,但他們彼此信任並忠誠……他們卻因此受到責備,這就是所謂成熟的大人們教給他們的。但他們教的這一切仿佛就是這個世界的本質,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但我總覺得,如果活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裏連這最後一點幼稚的信仰權利也被剝奪,那這一堆活著的行屍走肉也與死掉也沒多大的分別。而死了大概也並不能解脫,看著那滿天飛舞的冥錢,我隻能猜測,那下麵大概也是個同樣現實的世界吧。

翌日,我和李朝又從銀行裏取出了一筆錢,分了一點給陳昆做這個星期的飯錢。已經好久入不敷出了,眼看銀行裏的餘額越來越少也沒辦法,隻能默默等待坐吃山空的那一天到來。

“朝哥,我們這算不算沒得混了?”路上,陳昆自嘲似的向李朝問著。

“沒辦法,現在在提倡嚴打,錢不好賺了。”

大概能理解他的想法。沒錢了,我們倒是可以回家吃飯,但陳昆可不一樣,他恐怕又得回到那餓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了。

然而我卻突然聯想到一件寶貝。我連忙從褲袋裏摸了出來,那串從出道之前就一直跟隨我們到現在的萬能鑰匙。我抓過陳昆的手,把萬能鑰匙一下拍到他手掌上。“拿著。”

陳昆接過鑰匙瞧了瞧:“給我這麼多鑰匙幹嘛?”

“別小看了,這可是寶貝,萬能鑰匙。以後實在沒飯吃了倒可以靠他賺些小錢。”我笑道。看著這串鑰匙似乎又回到以前幾個毛頭小子一起偷自行車的那些日子。

“嗬嗬,這可是我們最有紀念價值的東西了。”李朝也笑了起來。

晚上,陳昆離開了,又剩下我跟李朝二人,坐在操場的杠架上聊著過去的一些趣事。終究得出個結論,這世道就是老實人不得食。從出道到現在,被人出賣過,也出賣過別人;昧良心的事情遇到過,也做過;一路被算計著走過來,也算計著別人。讓我們最自豪的是至今為止,爬到這個不算高也不算低的位置上確實沒有依靠過任何一個人。

回味到這裏,總還是有些沾沾自喜。原來一直以來,我也和譚夏、牧盈一樣,也在努力,隻是努力的在成為一個人渣……

最後,李朝的call機響了,是崔餘打來的。

後來在清瓷口與百沙街的交界,那做石橋上,和崔餘碰了頭,他身旁站了一個人,李朝一眼就認出來,是前幾個月前和唐卿一起偷崔餘家的羅二,隻是沒想到他今天竟然能和崔餘走得這麼近。

羅二再怎麼說也是和唐卿一輩人一起出道的,所以李朝也還工整的叫著:“羅哥。”然後招呼式的笑笑。

但羅二卻沒什麼大的反應,隻是譏諷似的笑笑,點點頭就算招呼過了,給人留下一個特別清高的形象,而他也確實是一個喜歡麵子又沒腦子的人。

“朝哥,我今天是來送你個消息。”崔餘說到。

“消息?”

“近段時間那郝誠恐怕得出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