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去哪裏了?”
“你知不知道我們到處找你!”
“吃飯沒有?”
她拉著我,像全身檢查一樣的打量。
“如果你再不回來的話,我們準備報警了……”
那一夜,被問長問短的挨了老半天時間,然後我了洗澡,家裏的水洗著真是舒服,還換了身衣服,用電吹風才吹幹了頭發才睡覺。不知道這是不是也算生在福中不知福,平日裏睡慣了床再去睡沙發倒不覺得有什麼,偶爾還反倒覺得新鮮,而這些日子裏睡多了沙發,果然還是覺得睡床比睡沙發更舒服。上麵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布滿灰塵。床又寬又長,我能把手都伸直了,我想側身就側身,不用擔心掉下去。家裏也比較安靜,沒有那些玩通宵的人無聊的打鬧,沒有那無休止的敲擊鍵盤的聲響,耳邊甚至能聽到窗外樹葉微弱的沙沙聲,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寧靜的夏夜,和盈盈的月亮。但是,或許隻有在這夜深人靜之時,我才能從這塊二三十平方米的空間體會出家的感覺吧,那種安靜祥和遮風蔽雨的感覺。
雖然睡得晚,可是第二天早晨八點,我按時起來了,因為我要去我的母校看看我中考的成績,即使考得再差,再低得可笑,我也得看看,看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夏天的太陽起得總是非常的早,斜斜的掛在遠方,金燦燦的,把剛起床的我曬出了幾分精神,感覺身體上有一些駐留了好久的陰晦氣息在慢慢的被蒸發掉。影子被拉得老長,我把眼睛眯成一條縫,邊走邊向天上望去,一群家養的鴿子悠閑單調的盤旋著。
好久沒有起得這麼早過了,看見那朝陽都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兩個月前,我還每天這麼早起來,咬個油條或餅子,沿著這條路慢慢的走去學校上課,遲到了會被懲罰一個人打掃教室;沒做作業會在放學後沒留下來補上。還有我桌子上的那隻豬,牆上的匿名打油詩,被吹得一鼓一鼓的窗簾,從縫隙中漏進窗的陽光,趴在課桌上打磕睡的同學,單調安靜的教室。這兩個月給我的感覺像兩年似的,前後差別如此的大。
“浩誠是吧。你終於來了,就剩你和李朝沒來領成績了。”說著,教務處的老師嫻熟而快速的從抽屜裏拿出一疊表格,翻出其中一頁,表上從上到下依此排了二十個名字,都是我班上的。所有的名字後麵都由本人簽了字,隻有我那一個名字後麵還空著。
“你考了……”老師帶上老花眼鏡,用手一個數一個數的指著,才慢慢的把分數給我念出來:“三百三十三點五。”
“啊?”
“嗬!運氣蠻好嘛,猜也能猜出個三百多分。”教務處老師不屑的看著我。
我尷尬的笑笑。這個分其實連中等也算不了,不過對於我們這些人渣來講,能考上三百那可是奇跡,我稍微有那麼一些欣喜,雖然我並沒有報什麼希望,但分高一點總算是好的。簽了字,順便又翻了翻,李朝考了一百八十多分,譚夏是五百多分,聽說被選進了本市最好的一中,這差距就是這麼懸殊。然後是秋姚,四百五十一分,進七中恐怕沒問題吧,我盤算著,然後笑了笑,然後在自己成績的後麵簽下字才把表格遞還給老師。
“你要是見到李朝,叫他也趕快來領成績。都快開學了。”
“哦。”成績也看了,沒事兒了,我拉開門,正準備離開,突然又被老師叫住。
“你就走了?”
“不走幹嘛?”我納悶的問著。
“你自己的學習都不關心?”
“我簽過字了啊。”
“我是說錄取。這次你運氣好,猜了三百多分,學校把你錄取了。”
“啊!我被你們錄取了?”
“嗯。九月一日開學,帶四百塊錢。”
我的高中有著落了,這可是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哦,好好。謝謝。”我退出去,掩上了門,才信步向家走去。我有些欣喜,有些興奮,真想立刻就到家裏去把消息告訴我媽,告訴他我考上了高中……可是欣喜在幾秒之後有漸漸的退卻。告訴我媽又怎麼樣,他們會因為我就考起一個普通高中就以我為榮嗎?譚夏進了一中,那才是值得驕傲的,我在這裏又蹦又跳的興奮個屁,那簡直就活拖拖的一個大傻瓜……
哎,算了。我的腳步漸漸平靜了下來。不過也好,總算有書讀了,“你還是努力努力吧,總會有希望的。”秋姚這句話說得沒錯,希望真的就來了。
中午,我告訴了父母這個消息,結果是不用說了,換來一頓訓話。
下午,我找到了李朝,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他卻並沒有吃驚,隻是很自豪的對我笑著說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讀書的料。”
“你在諷刺我是不是。”
“哪裏是諷刺!你捫心自問,讀個初中總共看了幾天的書?就能考三百多分,這不是讀書的料嗎?”
“哎,先別管這個了,你怎麼辦?”
李朝默默的思考了一陣。“可能還是得混個高中文憑吧,職高也好。”他想起了那天牢裏那個梭葉子的話。“不過恐怕也隻是浪費錢而已。”他對讀書早已失去了信心。
太陽在不知不覺中又快下山了,李朝的手機響了起來,不用說,肯定是江涼打來的,因為除了她,沒有知道這個手機的號碼,連我也不知道。
晚飯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吃的,在一家裝修精美,也比較名氣的鐵板燒店裏,要了一個小包間。我還模糊的記得那天的幾個菜品中有一個是炒土豆吧,不過換了個名字,就漲了不少的價格。還有一個菜是用烏賊崽子做出來的,吃在口裏非常的鮮美。總之,一頓下來吃了八十多塊錢,是平時一餐便飯的二十倍還多。
兩個不愛說話的人即使做在一張桌子上也是幾乎隔絕的。從開始吃飯到結賬,我也沒和江涼說過話,隻在李朝向她介紹我這個好兄弟時,我才朝她招呼式的笑了笑。但我也偶爾的注意到她,她大多數時候沒什麼表情,悄無聲息的夾菜,細致入微的咀嚼,隻有在和李朝說話的時候,才露出一絲蜜笑。
“這一頓飯讓我想起了兩個字。”李朝突然神秘的對我笑道。“你這麼聰明,猜猜,哪兩個字。”
“昂貴!”我嚼著烏賊崽子說著。
“喂,還是詩意一點嘛。”
“呃……幸福?”
“嗬!知我者,浩誠也!”
“唼……”從自己口裏說出的幸福兩字總讓我覺得別扭,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對幸福的認識是否健全。再說,傷天害理的我們有盼望這兩個字的權利嗎?而且讓我們感受到幸福的居然不是自己的親人,不是生了我們養了我們的父母親……
“和最好的兄弟與最親的老婆一起吃飯,不是幸福是什麼?”李朝說著,江涼又笑了,笑得很甜,甜中又帶有這個年紀女孩子特有的矜持。恐怕在那個年紀的孩子心目中,戀愛總是神秘而甜蜜的。“等你以後也有了女朋友,我們四個剛好可以湊齊一桌麻將,到時候買房子也買在一起,無聊的時候就有消遣了。”李朝繼續暢想著。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斷的對幸福的追求中渡過的,而不同的年齡階段對幸福有不同的定義,而我們這個階段對幸福的定義是什麼呢?
“把秦賀和齊哮也拉進來,我們湊兩桌,男的一桌,女的一桌,贏錢的請客。”我接著李朝的思路幻想下去。
“嗬嗬,對呀,還有秦賀和齊哮,我們是一家子。”李朝笑了一陣,又繼續道:”嗬,還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呢,好久沒見了。”
誰知道呢,大家都在為自己的幸福忙碌吧。當我們在對幸福的追求中忙碌一生之後,再回過頭來看看,我們曾經追求的幸福又真的是幸福嗎?或許為了這些過眼雲煙反而失去了那些真正寶貴的,幸福的東西。
飯後,李朝的call機響了,我們都笑他業務繁忙。他去回了電話,找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郝誠。
把江涼送到了學校寢室的門口,我和李朝才去了迪吧。
李連傑向我們透露了事情的詳細情況,而這些情況我們最近也是略有耳聞的,隻是沒太在意。
這前不久,百沙街來了一幫新疆人,每天帶著幾個小孩子出去扒路人的錢包,兼職在店裏偷一些小東西。而這一群人極其囂張,如果小孩子偷東西被人發現的話,他們就出麵擺平,要是那人不畏強暴,硬要把小孩子拽去派出所,那這人就隻有進醫院的下場……
相信他們在百沙街上也搞了些錢吧,我們今晚要做的事就是壓壓這群人的囂張氣焰,讓他們知道這百沙街到底是誰的地。
郝誠已經叫了人去跟蹤那些個新疆人了,晚上十點多鍾,跟蹤的人終於來了電話。郝誠向恭仲華示意出發。頓時,原本塞滿的迪吧裏頓時空出了一半。
一群人分成幾路過去,而我當然是跟著李朝了,李連傑和下邊的小兄弟也是我們一路的,手裏都提著用報紙包好的棍子或刀,個個都看起來都趾高氣揚。
我們隻不過走了十幾分鍾就到達了目的地。這裏接近清瓷口和百沙街交界的那座石橋,是百沙街一帶最荒涼的地方了,沒有閃爍的霓虹燈,沒有來往頻繁的車,也沒有摩肩接踵的行人,隻有一些堆滿垃圾的山坡和幾間修在山坡上的破平房,以及帶絨刺的不知名野草,蛐蛐在草叢裏不停的吵鬧。
我們是最後到的,郝誠、擺子、恭仲華帶的人都早已經等在那平房的下麵,不過因為沒有路燈,遠遠的,我們隻能看見他們點燃的煙頭。
“人都到了吧?”待我們走近後,郝誠向李朝問到。
“都到了。”
“好,我們上去。”
大約五六十個人,一起就向那間破平房走去。
爬上幾級石板砌的台階,人群排開,幾乎把平房都給圍了個嚴實。或許是我們的腳步聲引起了裏麵人的注意,一個人探頭探腦的在二樓瓦片中的天窗向下望,因為裏麵開著燈,郝誠立刻就看見了他,大吼道:“看什麼看,還不給老子把門打開!”
“你他媽的是誰,惹到老子頭上來了。”原本我還以為這些新疆人不懂漢語,而他不僅會說,還非常流利。不過想想也對,不會說漢語的話,怎麼去擺平那些發現小孩子偷東西的人呢?
郝誠撿起一塊巴掌大的石塊就向那天窗扔去:“我媽是誰?我媽是你奶奶!”
那人連忙把頭收了回去,才避過了那塊石塊,不過石塊扔進去似乎砸到了鍋啊、盆啊之類的東西,砸出一陣咣當咣當的響聲。
那人怒了,隻聽見一陣急促的拖鞋式腳步聲從二樓移動到一樓,然後一個瘦不啦嘰的人開了門,他上身什麼也沒穿,下身隻一條襯褲。郝誠立刻一腳向他踹了過去,把這堆“排骨”踹得連退好幾步,跌到屋裏的一張沙發上。
郝誠,擺子,李朝,恭仲華,李連傑五人立刻走了進去,而我隻是等在門口稍微的向裏麵探了探。一個二十來平方米的屋子裏簡單的擺著兩張單人床,上麵各躺著兩個小孩子,似乎因為郝誠等人的關係立刻坐了起來,還有被“排骨”跌坐在上麵的沙發,上邊也蜷縮著一個小孩,和其他孩子一樣,驚異的盯著郝誠等五人,也分不清他們是男孩還是女孩,因為他們的臉太髒了。屋子的地上還亂七八糟的堆放了些零碎的瓶瓶罐罐、破衣服、碎木片……
略帶惶恐的臉色顯示出那“排骨”已經有些顫栗了,他跌跌撞撞的爬起來,睜大了眼睛望著郝誠:“你們是哪路人!”很好,他們也知道我們來頭不小了。
郝誠一屁股坐到其中一張單人床上,那床上的小孩隨即抱著千穿百孔的被單跳到了沙發上去。他又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盒煙來,抽出一支點上,吐出一陣繚繞的煙霧,慢慢道:”叫你們說話的來。”
那排骨東看看,西瞧瞧,拉著其中一個小孩的耳朵,吼著:“快起把姚東叫來。”
那孩子撅著花貓一樣的嘴,下了沙發,穿了雙舊涼鞋跑出了屋子。
然後屋子持續了幾十分鍾的安靜,排骨坐在沙發上似乎混身不自在,不安的搓著手,剩下的四個孩子已經愣愣的呆著,郝誠也沒有在做聲,隻是抽著他的煙。而屋外的人已經無聊的開始互相打鬧,更有甚者拿出打火機燒木枝玩。
再一會兒,恭仲華走出屋子,門口,他衝我笑了笑:“你也來了。”
“嗬嗬,來玩玩。”我敷衍的和他對著話。
終於有車來了,沙啞難聽的引擎聲停了下來,兩輛破破爛爛的白色箱型車停在了路邊,總共下來了十來個人,向石板台階上走過來。恭仲華立刻迎了上去,那些閑散打鬧的人也立刻放下手中的玩意湊攏到他的身邊去。
那十來個人一直走到恭仲華的麵前才停下腳步。
原本還以為他們會和我印象中的新疆人一樣,會帶一頂花色的小帽子,可是他們除了鼻子像外國人一樣高挺,頭發卷曲以外,其他的和我們都沒什麼區別。
“誰是管事兒的。”恭仲華身材矮小,雖然站在高一層的台階上,卻還比那人矮上一個天靈蓋,但說話的氣勢絕不弱。
“是我,怎麼?”走在最前麵的那人嗔怒道。
“好,你可以進去,其他人滾下去。”
“他媽的,死矮子,這麼拽!”後麵一個人咬牙切齒的吼著。
“誰在說話呢?有種站出來。”
而麵對著這五六十個人,誰又有勇氣站出來受死呢?那人似乎知道自己的話闖出了禍,沒有再做聲響。
“好,你們回車上等我,我進去。”那管事兒的推了推後麵的人,後麵的人才識趣的退下去,恭仲華也才給那人讓出了道。
說話的進去了,剩下的四個小孩子和那個排骨卻被擺子連拖帶拽的扔了出來。
“坐。”郝誠滅了手上的半截煙,隨便扔到一個角落。這已經是第三支煙了,看地上的煙頭就知道。
那人把沙發上堆滿的被單隨便向地下一撫,坐上,略為打量了一下屋裏的四個人,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郝誠笑了笑。“我們和你是一路人。”
那人將信將疑的看著郝誠,不知道有沒有看出個究竟,繼續問著:“今天找我來是什麼意思?”
“你知不知道這百沙街是什麼地方?”
“不管什麼地方,我們幹我們的,你們幹你們的,我們互不幹涉,又有什麼問題?”
“放屁。”擺子叫囂著:“什麼叫互不幹涉,你們把這些人的錢偷完了,我們做什麼生意。”
“那怎麼偷得完。”
“誰知道偷不偷得完。”
誰也看得出來擺子是在故意找茬,那人死死的瞪著他,但卻不敢再辯解什麼,畢竟是被五六十個人嚴嚴實實的圍在一間屋子裏,說不定一語不和就會死得很難看。到此為止,他的態度才稍微軟下來些。
郝誠繼續道:“別的不說,我隻問你,我們兄弟在這百沙街上闖了這麼多年,把這兒打理得安安穩穩的,你就來撿個便宜,是不是有點……不厚道了?”
“原來是地頭蛇。”那人輕蔑的一笑,再收回笑容後繼續說道:“好吧,你們想怎麼辦?趕我們走?”
“走?我們當然不會趕你們走。這年頭出來賺點錢也不容易,我們當然也不會這麼死心眼。”
“那就是要錢了。”
郝誠微笑著。“說話的就是說話的,明白事理。”然後拍了拍那人的肩。
“我們也就做點小案子,你也看見了,下邊還有一大幫孩子要喂,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哪來的錢給你們。”
“你不用叫苦,你們有多少收入,我也大概算得到。”
“那你們可想錯了,我們可是每天起早貪黑,也就賺幾個子兒混口飯。”
“少來這套了,這百沙街幾千幾萬號人,一人給一塊錢的話,收入都可觀了。”
“那街上到處都是人盯著,哪有機會下手。警察也抓得緊,我們很難混的。”
“哼……難混?”郝誠原本微笑占多數的臉漸漸的繃了起來。
“是啊,誰也該體諒下吧,這錢又不是印出來的。”
“好,既然難,那這業務你們也別做了。”隨後,郝誠向擺子遞了個眼色。
“恭仲華,動手。”擺子向外麵吼到。
“哦。”恭仲華應了一聲,不知道從哪個草叢裏提出一桶東西,似乎是早就準備好的。擰開蓋子就向平房的四周開始澆,澆完一桶又開一桶,味道蔓延出來,原來是汽油,我連忙退了幾步,身怕被沾到,那才冤枉。
然後擺子的聲音又傳了出來:“把他們的車也澆上。”
“好。”說罷,恭仲華帶人走了下去。
“你們……”屋子裏傳出那人的聲音,他似乎想出來阻止,卻又被擺子攔在了門口。
“叫什麼叫,給我進去。”說著,擺子把他又推了回去。
恭仲華要燒車子,那些跟來的十幾個人當然不幹了,一陣沒有懸念的哄打,那些人就被甩在路邊,或被摁住,或被從後麵架起來,反抗不得。而小孩子們早已經逃得遠遠的觀望。
恭仲華卻也沒有真的就把汽油澆到車上,隻是在車的四周的地上和車的輪胎上灑滿,才向屋子裏麵大吼:“準備好了。”
“怎麼樣,我們可不是唬你。別給你麵子不要。除個剛才那五個,你手下還有多少個孩子我是知道的,他們現在在哪兒我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這是你們的地頭,可我們確實找不到錢來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