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沒人要的孩子們(上)
張革,秦勇,周科三個人,在百沙街的眾多老輩子裏麵,可算資格最老的三位了,加上胡財,郝誠,唐卿,在那個各路街邊小混混都以老大自居的年代,力壓群“雄”,脫穎而出,一起闖出了名堂。
如果要想知道他們出頭的秘訣是什麼,仔細觀察觀察他們的性格就會知道,一個是“陰”,一個是“狠”。
“陰”字可以從唐卿、胡財、郝誠身上看到。見人有難,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視為“陰”;有利則分一杯羹,無利則置身事外,視為“陰”;表麵振振有辭,心裏自有圖謀,心口不一也視為“陰”。不過我並沒有貶低他們的意思,畢竟是個人心隔肚皮的時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才是真理,我們不也是利用著他們的“陰”來發點小財麼?
至於“狠”,就要算郝誠身邊的這三位了。首先,張革,那次的飯局之後,我也見過他不少次,他的臉上從來也沒有正經過,卻能樹立威性,在百沙街乃至朝元門一帶做起了人人垂涎的火yao生意,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而那矮子周科,因為懶,就一直跟在郝誠身邊,沒自己的生意,平時就靠郝誠,張革,秦勇的救濟過過日子,而一旦有什麼打架的事情,他才打得起精神,衝在最前麵的是他,放倒人數最多的是他,用掉最少醫藥費的還是他,還因為他打架時頭總是一擺一擺的,拽得要命,才被人取名“擺子”;而秦勇,就更不用多加討論了,他平時總是那麼沉默寡言,讓人不敢接近,讓人摸不透,而他的一些事跡,更讓人敬而遠之:
聽說就在我初二那年,這百沙街開了這麼一家迪吧,規模在現在來看,也算是非常大了,地勢也非常好,可算一棵占盡天時地利的搖錢樹,而這家迪吧的老板為了這棵搖錢樹,不知通了多少關係,花了多少鈔票,最終得嚐所願,拿出了一百六十萬,把迪吧裝潢一新,請了工人,又進了貨,準備開門營業了,這時候卻殺出個秦勇來……
在那個時候,做倒粉生意和火yao生意的人可還算少,郝誠和張革的生意剛進入正軌,這錢可是大把大把的來啊,而這麼多來曆不明的錢必然引起警察的注意,所以必須有一個店來把這些贓款偽裝成正當生意所得,這是我們所謂的洗黑錢,和那沿海、香港地區的洗黑錢不同。而這家店規模也必須大,才能和郝誠、張革的生意相匹配,於是就派秦勇去找,而秦勇這一找,就看上了那家迪吧。
其實秦勇也沒什麼生意頭腦,也並沒看出這家迪吧的價值來,隻是想著要一個大的店,又看這店裝潢得實在是好,就決定要它了。翌日,他一手提著一柄張革提供的獵槍,一手提著兩百萬現金,來到了那家迪吧老板的辦公室,把槍和錢向老板的辦公桌上一擺,翹著二郎腿在來賓椅上坐下,慢慢道:“槍,還有兩百萬,你從中選一個。”話說完沒多久,那老板隻能搖搖頭,提著兩百萬離開了。
迪吧開張沒幾天,生意就火了起來,每晚十點之後,那些過夜生活的帥哥美女齊集到此,磕著藥,伴隨強勁的DJ音樂,在舞池裏盡情的high。從此,不僅郝誠、張革的贓款有了正當來源,而且他們又多了個做生意的場子,而秦勇自己也因此有了自己的生意,下邊的小弟們也多了個娛樂的場所。
五年了,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五年。這五年裏,無數家酒吧、網吧、迪吧在這百沙街上開張了又倒閉,倒閉了又開張,而隻有那家迪吧始終鶴立雞群,但也經過了好幾次的翻新,一次比一次翻得更加的輝煌,而它的老板也早已不是那個秦勇。總之,當我再次踏進它的大門時,和五年前相比,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淒涼。
和五年前一樣的是,強勁的DJ音樂和昏暗的光線依然不適合我的性格,若不是朋友邀我來談一些事情,我也不會主動來到這個對我來說算是嘈雜的地方。而和五年前不同的是,再也沒有那些我認識或不認識的麵孔對著我和李朝熱情的招呼。
那天,我和朋友一直坐到很久,有一句沒一句的在乏味的生活中搜索著無聊的趣事,忽暗忽明的燈光讓人沉浸,我越發呆滯的望向舞池的中央,瘋狂的人們蹦著,甩著。漸漸的,我似乎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一個女孩。燈光過於昏暗,我看不清楚她的長相,可是人與人之間總有一種靈感,憑借一丁點的印象:可能是習慣的姿勢;可能是特定的身形,讓你在茫茫的人海中分辨出熟悉的朋友。
我好奇的站起來,走近了一點去打量,她將披肩的長發染成了金黃色,穿著高腰的上衣和牛仔褲,左手的手鏈和無名指上的戒指泛出的銀色光芒如同閃電。那閃動的燈光隻照射到她的背後,使她的臉一直被藏匿在陰影之中,整個人像一個鬼魅的影子,而她的舞姿也是人群中最獨到的,像是在表達,又或是壓抑。
我仔細的回憶著近幾年的經曆,我確定我並不認識這麼一個女孩,可又為什麼會有一種眼熟的感覺?
一個轉身,燈光終於能夠光顧到她的臉了,那一瞬間,我似乎像起了什麼,她化了妝,看起來很成熟,也非常的漂亮。她沒有一絲的表情,目光灰暗的掃過人群,嘴唇緊緊的閉合著,像一個不再相信奇跡的修女,像是對世界都失去了感情……
在腦海裏慢慢的化去那些掩蓋於表麵的妝扮,得到一個朦朧的樣子,於是才恍然大悟。
她應該是小涼吧。江涼,五年前,和李朝在一起的那個女孩。不過那時候的她,似乎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而且沉默少語,即使是對著成天和李朝打成一片的我也沒幾句話,總之,怎麼看也不像會來這種龍蛇混雜之地的人。當初她會和李朝在一起已經讓我感到驚訝不已;現在又在這裏看見打扮得嫵媚的她,讓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我認錯了人。
雖然人是會變的,但這變得確實讓人難以想象。
“嘿,看誰呢?”我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尋著我的視線望了過去。
“很眼熟,我好像認識她。”
“她是這兒領舞的。”
“哦?你知道她名字嗎?”
“嗬,你看看,這迪吧裏,哪個服務生,哪個經理,哪個調酒師,哪個DJ師,哪個燈光師是我不認識的?”他自豪的笑著。
“行了,你偉大,說吧,是誰?”
“不過呢,她是個例外,我隻知道名字叫江涼,其他的我就不了解了。”
“嗬,我還以為你真的全都認識呢。你可是丟臉了。
他衝我聳聳肩,“她不怎麼說話,有什麼辦法。”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五年後的今天再次來到五年前去過的迪吧,看到一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我朋友喜歡那裏的氣氛,他繼續在裏麵呆著,而我自己獨自走了出來,門口的迎賓很禮貌的為我推開了玻璃門,還對我說“請慢走”而不是以前的那句“兄弟,這就走啦?多玩會兒吧。來,哥哥帶你看妹妹去。”
已經是十點半了,迪吧裏麵似乎有人在宣布這什麼,我走跨出門的同時,似乎宣布結束,所有人興奮了起來,音樂再次響起,而這一次,低音更加的沉重,高音像是在尖叫。它讓我回憶起,五年前,李朝和小涼第一次見麵的那個晚上。
同樣也是這個時候,我們跨出了這家迪吧的大門,無論那些道上的“兄弟”怎麼挽留我們,我們還是決定去一個更符合我們年齡的地方:網吧。
李朝和江涼也是在網上認識的,江涼原本家住四川,李朝每天晚上都打電話過去,也不管電話費用掉幾位數,一聊就是幾個小時,後來因為讀書的關係,才過來這邊。那天具體的日期我早就忘了,總之已經八月中旬,再過半個月就該到開學的時間了,對於好學生來講,新的學期,新的起點,總是令人興奮的。而令李朝興奮的是,他終於可以看看那江涼到底長什麼樣子……
“到了吧?”
“到了。”
“都安頓好沒有?”
“安頓好了……”
看著他們無聊的對話我就來瞌睡。總之,李朝的目標是想把她叫出來見見麵,而時間已經快十一點鍾了,她住寢室,寢室會關大門,她如果現在不趕緊回去的話,就回不去了,所以李朝要想達到目需要費一翻口舌,而我,則在一旁玩我的遊戲。
最終,時間在他們的互相遊說中慢慢的過去,十一點已經過了,江涼想回去也回不去了,才終於被老奸巨滑的李朝騙了出來。
不過十一點鍾這個時間確實是各路壞蛋出來為非作歹的黃金時間,一個女孩子獨自走過來也有點不安全,李朝又難得自己走路,加上想在女孩子麵前顯顯威風……就叫了陳昆去接她。陳昆臨走前,李朝還千叮玲萬囑咐,無論江涼問他什麼,他回答前都要加上一句“我們朝哥說了……”到最後,這句話還是一次也沒用得著,因為江涼不怎麼說話,什麼也沒問就傻傻的跟著來了……看來要是真的遇上什麼人販子啥的想騙她,還真好得手呢。
在等待的那一段時間裏,我相信李朝一定心急如焚吧,一會兒看我玩遊戲,一會兒買口香糖來嚼,一會兒倒水喝,一會兒躺在網吧沙發上盯著雜誌發呆,最後,人終於到了,首先走進來的是陳昆,張口就是一句:“朝哥,人帶到了。”
李朝此時此刻顯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我也好奇的望向了網吧門口,等著端詳這位居然和我們這種壞蛋拉上關係的好學生。
網吧裏其他還有不少認識的朋友,不過他們似乎都沉迷到遊戲裏去了,沒聽見這邊陳昆說的話,所以隻有我和李朝兩個拭目以待。
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她終於走了進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看起來略顯單薄的女孩,穿著簡單的綠色無袖T恤,下半shen是搭配的一條牛仔褲,可以說是大眾型裝束,在這種裝束下,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材,頂多隻能用玲瓏有致來形容,因為那個年紀的女孩發育得再好也不可能達到豐滿的程度……她的頭發是及肩的長度,雖然跟洗發水廣告裏那烏黑靚麗的長發還有一丁點距離,但和瓜子臉陪上也絕對清繡漂亮,和五年後相比,那時候的她給人一種自然的美,一種年輕的美,而不是成熟的美。就如同含苞欲放的花朵,在人們欣賞其間羞澀的韻味之時,又不免聯想到綻放之後的嬌美與芬芳。這種美,恐怕已經把李朝吸引得如癡如醉了吧。
我再向李朝望去,才發現我的猜測徹底錯誤!不知道是不是物極必反的原理,李朝顯得鎮定自若,瀟灑的去吧台結了帳,趕忙把江涼拉走了。
李朝開始走運了,我暗暗的想著,然後繼續對著電腦玩那些無聊的遊戲。
至於那天晚上他們去了哪兒,我從來沒有問過李朝,因為我知道他會主動跟我說的。在海外開放性思想湧入我國,社會不良風氣占主導地位的今天,李朝對我說,由始至終,他們什麼也沒做過。而戀愛中的男女做什麼無聊的事都覺得特別有趣,那天晚上,他們買了一大堆東西,然後在附近大廈的樓頂吃了一晚……
一夜沒睡,李朝卻還精神抖擻,他回到網吧來,去吧台提了兩瓶汽水,叫醒了在沙發上睡覺的我。
我這才揉著睡眼坐起來。
“你走運了,遇到個小美女。”我接過汽水,用吸管喝著。“古語裏麵講,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指的你吧。”
“嗬,還不止。”
“嗯?”我納悶的望向他。“還有什麼好事兒?”
“看看。”李朝慢慢的把手伸進上衣口袋裏,摸出一精致小巧的長方形玩意。
我仔細的盯過去,“啊?手機?撿的?”那年代call機都還沒完全普及,手機可是稀罕東西,我們也就見郝誠用過。
“什麼撿的!你去撿個給我看看。”說著,他把手機又放回了口袋裏。“她說想隨時都能找到我,叫我一直帶著。”
“哦……是家有錢人。”
“是啊,有錢人……”說著,李朝笑了笑。
“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你一個人碰到了。”
“不過我倒希望她家沒這麼有錢……”
汽水瓶裏的汽水被吸幹了,發出咕咕咕咕的聲響。我去吧台還了瓶子,並趁站起身的機會狠狠的伸了個懶腰。
不過,仔細想想,人又漂亮,家裏又有錢,這樣的女孩人見人搶,不容易捆牢靠。我拍拍他的肩,慢慢笑道:“怕什麼,我們現在不也是有錢人麼?你們現在是門當戶對了。”
李朝呆了半餉,才笑出來。“也對,有錢就是好。”
那段時間裏,李連傑下邊那幫小兄弟們確實替我們賺了不少錢。他們搞到貨一律在我們這裏銷,我們也並不經常出麵,幾乎都是讓陳昆幫我們收貨,隻有轉手出貨的時候,李朝才親自去找胡財。這樣一來,能夠最大限度的減小風險。
不過這些錢和郝誠比起來,確實有九牛一毛的感覺,而如果和江涼的父親比起來,那恐怕更是遙不可及了。我就納悶著,這社會的貧富差距咋就這麼大。
平靜的賺錢生活又過了幾天,幾天裏,李朝每天都去學校門口接江涼出來玩,而我則每天呆在網吧裏等著陳昆收貨後來給我報賬,然後把貨囤積起來,等囤積到一定數目,再通知李朝去出貨。
當然,並不是天天都有貨收,沒事做的時候我就玩電腦,不過李朝不在,一個人玩,真無聊……
後來,恭仲華來了。
“李朝呢?”
“找女人去了。”
“哦,告訴他一聲,明天來找誠哥,有個人要介紹給他認識認識。”
“好,我通知他。”
那天晚上,李朝回來了,我轉告了他。而他,卻突然跟我說起了上學的事兒。
時間過得飛快,九月份開學,暑假還剩下幾天而已,而我們卻都還沒去看我們中考的成績呢。我們還讀書嗎?我們自己都不知道,一直得過且過的挨到今天,這個問題再也逃不過了。
翌日晚上,我們在秦勇的迪吧裏找到了郝誠,我和陳昆另外找了位置坐下來吃點喝點,等著李朝,而李朝去了郝誠那邊。
“誠哥。”李朝畢恭畢敬的叫了聲,這一叫,打斷了郝誠和另一個人的閑談。
“李朝,來,坐。”說著,郝誠向旁邊一個空位置上指了指。
這一桌隻坐了三個人,一個郝誠,一個李朝,還有一個李朝不認識的,坐在李朝的對麵,不過看他剛才能如此親近的和郝誠講話,那必定是有來頭的。
“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李朝。”郝誠指著李朝對那人說著,然後又轉過頭來,對李朝笑道:”這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了,陸忠泛。你們認識認識。”
“陸哥。”李朝朝他點點頭,笑道。
算上前不久那場宴席,李朝這個第二次和郝誠以及百沙街上有些身份的人物同桌,這可非同一般了,那恭仲華跟了郝誠這麼久,也沒見他有這般待遇。
“哎喲,別叫陸哥,叫我老泛就可以了。”那人和氣的笑著。
叫他老泛其實也未嚐不可,因為看起來,那人的年紀確實比較大,甚至比郝誠還大,但也不至於老就是了。
“對,你叫他老泛就可以了,他和百沙街沒關係。”郝誠笑道。
李朝會意似的笑了笑。
“老泛是做二手貨行當的,百沙街,清瓷口,函雨路,朝元門都有他的生意。”
“來,這是我的名片。”老泛站抽出一張名片遞向李朝,繼續道:”我們做點小本生意,不徒發財,圖個糊口,以後還望照顧照顧。”
“客氣了,客氣了。”李朝接過名片,稍微看了看,向老泛笑道:“我能在百沙街賺點小錢混一碗飯吃那也是托誠哥的福嘛,誠哥的朋友就是我的兄弟,有錢當然給自己兄弟賺了。”
“那是,那是……”
陸忠泛,我們生意的第二條出貨路子。
郝誠不僅支持我們搶了唐卿原本的財路,現在居然介紹路子給我們讓我們把生意搞大,李朝開始有些興奮了,因為看來郝誠似乎還蠻看得起他的。細細想來,郝誠這樣做就真的是處於“看得起李朝”嗎?
在我看來,郝誠也是為了自己的好處。
唐卿今後想回百沙街拆郝誠的台的話,要從外麵帶人回來是不用說的,但再怎麼樣,也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沒有百沙街的人支持,他也不可能順順當當的就把郝誠給拆下去,所以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開始暗地裏拉攏一些百沙街的人來幫他,而那個人是李朝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所以郝誠當然要多給李朝些好處,讓李朝不至於對他倒戈相向。
識實務者為俊傑,這些問題心裏知道就行了。這又有什麼不好呢?郝誠和唐卿的矛盾已經讓我們撈了不少好處。
不過這第二條路子在另一件不尋常的大事發生之前,對我們的用處還並不大。
那天晚上,李朝又和江涼出去了,我一人呆在網裏,玩遊戲玩遊戲,呆了半天,還是隻有繼續玩遊戲,否則能做什麼呢?不上學又不上班的我,就這麼玩了一天又一天,現在似乎也玩膩了,玩累了,真希望能做點什麼有趣的事兒……
回家吧,終究,我離開了網吧。已經在沙發上睡過不知道多少個夜晚的我突然想起家裏的那張床,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了,應該快被塵封了吧。
一路上都是較快的腳步,而當到了家的樓下卻猶豫起來。躊躇了很久,又向窗戶的方向望了望,一片漆黑。時間是一點多鍾,他們都已經睡了,我才掏出了那一串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的鑰匙。
如我所料,他們果然已經睡熟了,老爸也並沒有因為我進門的聲響而驚醒,而媽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