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沒人要的孩子們(上)(3 / 3)

“好吧,我們不要錢了。”說完,郝誠站了起來,帶上擺子、李朝、李連傑準備出門

“點火。”

“等下,等下!”那人立刻撲了上來,拉住了郝誠。

當時我想,又是燒房子又是燒車的,他們也總該軟下來,答應出錢了吧,可誰知道那人也確實不識時務,拉住郝誠卻仍然滿嘴的叫道:“大家都是出來混的,你不能這麼絕情,我們確實沒錢,你總得給我們條生路吧。”

這樣看來,我也開始有點相信他們的話,還以為他們真的沒錢呢,後來證明,我還真是天真,直到恭仲華拿出打火機,那人從終於折服了。

“好,好,好,你們開個價,開個價。”

“每個月一萬塊,我叫人來取。”

“我們哪裏搞得到這麼多。”

“那就點火?”

那人愁眉苦臉的猶豫了半宿,狠狠心,才咬牙答應道:“一萬就一萬,但以後要是出了事你們可要出麵。”

“在我們的地頭搞錢還這麼多條件。”

“每個地頭蛇都來要筆錢,那我們也別活了!”

“好,以後誰再找你要錢,你就說你錢都給郝誠了。”郝誠似乎準備轉身離開,同時卻又想起什麼事情,又回過頭來。“對了,如果你們搞到些賣錢的東西,我給你們條出貨的道。”

那人不甘心的歎著氣。

郝誠把李朝喚了過去。“他做賊貨生意的,以後有貨要出就找他,否則就自己回新疆去喂羊。”

“好……好。”

李朝找了張紙,摸出一隻筆,寫了個號碼遞給那人。“你放心,我們也不會虧你什麼。”不過那當然隻是說說而已了,後來李朝收他們的貨幾乎都隻出外麵一半的價,但迫於郝誠的威脅,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從那以後,陸忠泛這條出貨的路子才算起了作用,那些新疆人有什麼手機、call機、名牌的錢包、隨身聽之類的東西都賣到李朝這裏,我們再轉手賣到陸忠泛那裏。起初,我們對這些東西的價格也搞不怎麼清楚,不過這些新疆人也不敢蒙我們。

而最可憐還是那些新疆人帶來的孩子,聽說他們中有些是被這些人從遠得不能再遠的遠房親戚家“借”來的;有些是被騙來的;有些我也不知道哪來的。他們大多沒上過學,一年級也沒見過,就被利用來偷東西了。他們今後是個什麼樣,誰也不知道,比起他們,我們有家有父母有朋友,可真算是天大的幸運……這應該就是命運吧,與生俱來。不是經常有人說命運是可以自己改變的嗎,而他們,又從何改起呢?

八月的最後幾天,我感冒了,老媽一次性給了我六顆感冒藥,硬要讓我吃下,說是藥店的醫生告訴他要吃這麼多的。我的天啦,她也不想想,那藥店的人當然希望病人多吃藥多買藥了,而我怎麼解釋她也不聽,沒辦法,我一氣之下,就通通吞了下去……

那天晚上,李朝告訴我他奶奶給他聯係了一所職業高中,在朝元門那邊,他不知道到底去讀還是不去讀,因為他覺得自己去也隻是浪費錢而已。

而藥性發作的時候,我暈暈沉沉的,我還記得我走在街上簡直像是在做夢,如同自己隻是一個觀眾,在看一場由自己主演的電影,感覺不到電影中自己身體的重量,感覺不到電影中自己的雙腳在用力向前邁步。

李朝以為我發疾病,連忙把我向醫院裏背,最後,我也隻是在醫院裏睡了一覺。雖然藥不能多吃,不過偶爾多吃一次也無妨,病反而好得快……淩晨四點多鍾,我在病床上醒來,那頭腦簡直像剛衝了冷水一樣的清醒。

“喂,他醒了。”是江涼的聲音。在我睡熟的時候,李朝出於無聊,把江涼也叫了來。

李朝轉過頭來望著我,叫道:”你差點把我嚇死了!還以為你不行了,連忙往醫院背,結果醫生說你藥吃多了。一個小感冒你吃這麼多藥幹嘛?”

“嗬嗬,我媽讓我吃的。”我傻笑著。

“你媽怎麼讓你吃這麼多藥?”

“她不懂。”我伸了個懶腰,真舒服。“對了,剛才你好像說你奶奶讓你去讀職高。”

“什麼剛才,我八點鍾給你說的,現在都淩晨四點鍾了。”說著,把手機上的時間給我看,我才知道,原來我睡了這麼久。“那個職高在朝元門。我也不知道去不去讀,我怕浪費錢。入學費也不是小數目,好幾萬。”

“幾萬?差不多也就我們幹一兩個月的錢……”我打著哈欠說著。

“可是我爺爺奶奶要拿出這些錢可不容易!”

是啊,對於一個普通家庭來講,幾大幾萬塊,哪裏會是一個小數目,可是在我們眼裏卻也就是一兩個月的收入……這和我們的年齡如此的不符。

稍微一陣沉默,李朝才繼續道:“我讀書也不行,與其浪費錢,還不如把這些錢留給爺爺奶奶他們自己去用。”

“不讀書,混一輩子?”我淡淡的問道。

“以後有了錢,我去做些生意。像胡財那樣。”

“你爺爺奶奶恐怕不希望你這樣。”

“他們以前是大學的教授,他們希望我和他們一樣……可是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我媽也一樣,她說他們那一代的人沒文化,希望我能成為有文化的人。”我笑道:“他們怕是要失望了吧,生了我這樣的兒子。”

“文化有什麼用,賺錢才是正道。”

“說到底,我們現在的錢也是不幹淨的……”

“那有什麼,是錢就行了,管他幹淨不幹淨。”李朝雖然嘴裏這樣說著,卻還是歎了口氣。

無論是李朝的爺爺奶奶,還是我的父母,希望都是一樣的呢。恐怕許多家長在乎的並不是自己的孩子能賺多少錢,而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文化。他們時常在我耳邊說,他們吃了多少多少沒有文化的苦;再則,就是自己的孩子別做違法的事兒,養育十幾年,把一個孩子帶大不容易,最終卻教出個犯人來,那還真是失敗。不過現在看來,他們的希望我們一件也沒做到……

“你沒事兒了吧,我們出去走走。”

在寧靜的夏夜裏,三個人在似乎會鬧鬼的街道上散漫的走著,江涼把李朝貼得很緊,不知道是冷,還是恐懼這陰涼的氣氛。

平時人來人往的大街到晚上就是這副樣子,我們可以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共三種頻率,稍微大點的說話也能傳到很遠然後反射回來,蛐蛐的鳴叫此起彼伏,樹葉也被微風吹得沙沙的響,然後掃過街頭。

“你還是去讀書吧。”江涼似乎按捺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李朝看看她,她的樣子像是在認真思考什麼。老舊的路燈隨著我們的走動慢慢的移向身後,而昏黃的燈光也漸漸的把她的影子映到我們前麵的地麵上,那是一個纖細單薄的影子,依戀般的靠著另一個高大卻無精打采的影子。隨著路燈離我們越來越遠,我們的影子也越來越淡,最終隱沒於黑暗中,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你也希望我去?”

“嗯。”江涼輕微的點了點頭。

因為江涼貼得很緊,所以李朝隻是稍微的一低頭,借助月光,就能清楚的看到江涼的長發,江涼的臉和江涼在黑暗中搜索道路的迷惘眼神,那一瞬間,他似乎想到些什麼,臉上浮出我從沒見過的憂鬱,然後又用無所謂的表情將其掩蓋掉。

“這一頓飯讓我想起了兩個字。”那天,李朝在吃飯的時候聯想到的東西是“幸福”,而讓他想到這兩個字的不是錢,是江涼,是我。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幸福”會不會像那影子一樣,最終被黑暗吞噬,到時候,有錢又怎麼樣?

究竟我們想要的是什麼?是錢麼?到頭來,我們自己也不清楚了……

“我還是去讀書好了。”李朝淡淡的對江涼說到。

江涼思考的表情替換成了欣慰的笑容。

九月,離開學還剩下一天,李朝決定出來買些衣服,叫了我和江涼給他做參考。

在幾間大牌子的專賣店裏轉悠了一圈,在江涼的審視下,總算搞了一套行頭,然後又去理發店把頭發打理了一翻,再去超市買了些零食,一下午也就過了。回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天地萬物一片金燦燦的黃色,三個影子在少有人經過的臨江公路上被拉得老長,知了的叫聲變得沙啞而悠遠。我和李朝各人提了根甘蔗啃著,這是我們的共同愛好,而江涼隻要了瓶礦泉水,說是甘蔗對牙齒不好,不過我們猜想她更擔心的是影響形象……

“嗬,你們倆連走路的姿勢都一樣。”路上,江涼突然笑道。“你們應該把背直起來,人才精神些。”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很溫和。

我看看李朝,李朝也看著我,我們也才注意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居然習慣了弓著背、低著頭走路,目光短淺得隻能看清正前方兩三米的地麵。比起那些背著書包,抱著書本的同齡人,毫無絲毫的朝氣可言,簡直就像是提前衰老……

聽了江涼的話,李朝才把背直了起來,江涼一定會為有這麼一個男朋友而自豪的,因為李朝身材還算高,直起背以後看起來挺不錯的,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嗬嗬,不過隻是像而已,我也一樣。

晚上,我們吃了那些買來作為晚餐的零食,稍做休息後,才送了江涼回寢室。而我和李朝則去了迪吧找陳昆。

人是要走了,但事情要安排妥當。以前都是陳昆在李連傑和姚東那邊收貨,都是交到李朝手裏,然後由李朝付錢。而現在付錢這到工序當然隻好由我來負責了,畢竟比起李朝來,我讀的學校就在百沙街附近,要近很多。李朝也把一直由他保管的銀行卡給了我,密碼我一直都知道,那裏麵存著我們的不義之財。

交代好一切後,我們就離開了,各自回家。

翌日,我又一次早早的起床,為了新學期的第一天。

帶著父母給的學費,一路悠閑的來到學校,上一次來領取成績的時候因為放假,這裏門庭冷落,而今天卻是人聲鼎沸,學生們三五成群走來,道路上方掛著歡迎新生的橫幅。

門口,恭仲華和一群人站在那裏似乎在等什麼人的樣子,跨進大門的時候,他跟我打著招呼,我也敷衍式的寒暄了幾句。

到教務處詢問後得知道我被分在一班,找到教室時,教室裏麵的前四排已經坐滿了同學,他們都是新麵孔,彼此間也應該不認識,但他們卻能以分數或老師為話題展開攀談,然後很自然的從陌生人變成朋友,他們互相之間總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和力,他們的笑容總讓人覺得他們身上擁有耗不完的精力。而我卻恰恰相反,我總覺得自己是到達了一個不屬於我的地方。

於是,我找了個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坐下,等待班主任到來。而我也注意到,同樣是在教室裏最後一排,靠教室後門的角落裏,坐了另一個人。我不認識他,但我覺得他也跟我一樣,不習慣這個和自己格格不入的教室。或許我們能有共同語言吧,我這樣猜想。

最後,我終於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是向軒和。而他,讓我想起了牧盈,她現在在哪裏呢?她現在是否繼續著對向軒和的癡迷呢?

在等班主任的這段時間裏,我無聊的望著窗外,遠處的山,近處的樓房,學校的操場,和操場四周的樹,一切都和兩個月前一樣,沒有改變過,改變的隻有我。

新學期的第一天,我就默默無聞的度過。

比起我這邊的冷清,李朝那邊就不一樣了。那所朝元門的學校在這一代也算有名,因為裏麵的學生大多都是考不起中學繳錢進去混的,所以學生整體素質不怎麼樣,成績好的也有,但少之又少,大多數都是些和我們一樣不學無術,成天鬼混的敗類。李朝隻在學校的公共廁所裏解解急就出了問題。

那些混混最喜歡集群在廁所裏吸煙,當李朝進去的時候,五六雙眼睛大眼瞪小眼的瞪著李朝。這朝元門可不是百沙街,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當然低調點好,瞪就瞪吧,又不會少塊肉。

解決完問題後,李朝正準備離開,那群煙鬼中的其中一個發了話。

“同學,等等。”用詞倒是禮貌,可語氣就不怎麼友善了。

別人叫等了,如果自己不等的話,那對別人也算不禮貌,那可是正好給這些不怎麼友善的人發瘋的機會。李朝隻好停了下來。“什麼事?”

“你家很有錢嘛?”那煙鬼吞雲吐霧的說著。“全身都是牌子貨,價格不低吧。”

李朝稍微笑了笑,昨天買的衣服今天就闖禍了。

“嗬嗬,身上有錢嗎?請我們抽包煙怎麼樣?”

“你們去找羅平請吧。”還記得上次和唐卿一起來朝元門作案的時候,無意中知道這朝元門的瓢把子叫羅平,現在借名來擋擋……

“哦?你認識羅平?”幾個人詫異的望著李朝。

李朝隻是笑了笑,“對了,我還想向各位兄弟打聽個人。”

“什麼人?”

“你們認不認識一個叫崔餘?”從崔餘離開百沙街,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如今來到朝元門,也順便打聽打聽。

“你找崔哥?”

崔餘來到朝元門也有些日子了,他這人雖然有時候沒啥義氣,但總的說來也算聰明,可是畢竟他來朝元門也才一個月的時間吧,我們萬萬沒想到他就混出點名堂來了。

一個月不見,他還是愛玩賭博機,不過出手大方了許多。幾百塊錢的分在機器裏存著,慢慢的輸……

“喲,朝哥,你怎麼在這兒?”李朝的出現著實讓崔餘吃了一驚。

“來看看你嘛。”李朝打量著四周,六、七個原本專心致誌盯著遊戲機屏幕的小子因為崔餘的一句“朝哥”,都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

“怎麼?想通了?想來朝元門發展?”

“發展什麼喲,我是過來讀書的。”

“讀書?”崔餘笑了。“有錢賺,讀什麼書啊。”他回過頭去,繼續他的遊戲。“聽說你在百沙街接了唐卿的賊貨生意,不錯嘛。”

“嗬,哪能和你比呀,才來朝元門個吧月,瞧你下邊這些兄弟,崔哥崔哥的叫得多熱夥。”

崔餘也是個愛麵子的,聽了李朝的話當然自豪得很。“嗬嗬,好久沒見了,走,我們去喝幾瓶,我也盡盡地主的義務。”

“嗬,好啊。”

分存在機器裏還沒輸完,不過也不要了,崔餘站起身來,又對身旁那幾個帶李朝過來的人囑咐道:“朝哥在百沙街那邊也是有頭有臉的,也是我老朋友了,你們以後在學校盯著點。知道不?”

“知道了崔哥。”

那天,經過崔餘的介紹,也算認識了羅平,三十來歲的樣子,瘦高的個,愛穿一身夾克。朝元門可是塊繁華的寶地,看他舉手抬足間顯出的闊氣,恐怕連郝誠也不能與之相比。運氣不錯,一到朝元門就找到了靠山,接下來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後來打聽打聽,這羅平靠的什麼發財就不知道了,隻知道崔餘來錢的道是賣假鈔,也順便跟著羅平混混。

開學的第二天,班主任老師給我們換了位置,原本主動坐在最後一排的我被換到了第三排,而我的旁邊,是原本同樣主動坐到最後一排另一個角落的那個同學。我近距離的打量著,他有一雙聖賢似的眼睛,那眼睛像是一塊單向透光的玻璃,隻允許他自己看透世界上的一切,而阻止任何人進入他的世界;他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一個“靜”字,輕柔灑脫,不帶有一絲多餘的動作,給人一種能忽略他存在的感覺。真是個怪人……不過,什麼人才會給人留下這種一種氣質呢?孤僻?恐怕也隻有這麼形容了。

每天放學回家,還得去點貨,李朝的父母留下的那所閑置的空房子也被我們利用起來,陳昆把貨收來了就堆在那兒,稍微整理整理。每個星期二和星期五,李朝也都得回來一趟,畢竟這胡財和老泛都隻認他,別的人來出貨,都有警察線人的嫌疑,所以一概不理。

還記得以前剛出道的時候,在網吧裏下了幾台破機器,賣了幾百塊錢就覺得自己是個有錢人了,現在想起來是多麼的可笑。確實,那幾百塊錢比起身無分文的時候算是幸福多了;但那幾百塊錢和現在賺的錢比起來那是黃土之於泰山;而現在賺的幾個錢和郝誠比起來,那又是滴水之於江河;而郝誠的錢也不及風水寶地朝元門的瓢把子羅平;而那羅平比起那些貪汙腐敗的聰明人又是小“汙”見大“汙”了……

不過爬得最高,跌下來也是最痛的,恐怕因為我膽小,我並不羨慕他們;又因為我不服氣,我也不願意做那最底層的老實人。

現在的日子不錯了,李連傑下邊的小子們每過幾天就能搞到贓物,而新疆人那邊也讓我們賺了不少,但這好日子沒持續幾天就又生出了些事端。

那天晚上,城管局的局長去迪吧裏找了郝誠,並聲稱他有個屬下在百沙街被偷了一個價值八百多塊的錢包,錢包裏麵還有若幹證件、現金、鑰匙。隨即,李朝被千裏迢迢的從朝元門叫了回來,我跟著也去了,畢竟這些日子收貨出貨的事兒我在管。

那城管局的局長可不是省油的燈,為了防止不必要的衝突,當我們到了迪吧,恭仲華連忙把我們攔在了門口,讓我們就在外麵等,別進去。經恭仲華的轉告,郝誠才走了出來。

“姚東那邊的人就他媽的一群白癡,城管局的人也敢偷。”郝誠氣憤的說著。“你們有沒有收到貨,一個八百多塊的錢包。”

第三章-沒人要的孩子們(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