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家(下)(1 / 3)

正文 第二章-家(下)

稀裏糊塗,天昏地暗,亂七八糟,我連人帶車的被掛倒在地。

“喂。你他媽的瘋啦!”有人在罵。

“我失戀了……你就撞我死吧……”另一個人冷言冷語的說著。

“去你媽的。”然後,有人來碰我。

我甩甩頭,清了清烏煙瘴氣的頭腦,才站了起來,看看手,還在,腳,也還在,肚子也沒漏,內髒器官應該還裝在裏麵……隻是全身有種麻木的感覺。

“要不要去醫院?”那人問我。

我跳了跳。“算了。”看看那尋死的人,帶副金絲眼鏡,應該還是個大學生吧……他還一臉的苦惱,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我這個無辜受害者。

哼……失戀?我想笑,可我現在笑的話,他們一定會認定我被撞出了腦震蕩。總有那麼一些人因為可恥的zhan有欲得不到滿足就出來要死要活的耍賴,拿自己的生命來報複別人?威脅別人?恐嚇別人……

他那一臉的苦惱我越看越不爽快,活得很苦麼?活得很陰暗麼?尋死的時候腦子除了自己還有誰?這樣的人有資格談失戀?他懂愛麼?受了點皮肉傷就開始叫著喊著要打麻藥……人人都和他一樣,恐怕中國早就不用搞計劃生育了。

“喂,喂……你的車……”

我不想管了,今天算我倒黴,算是被報應了,我得迅速離開事故地帶。車也是偷來的,如果等到交警來的話,我也不好說話,而且車把手和前輪已經被掛歪了,沒有工具我也修不好它,帶走也是累贅。

獨自走在燈火通明而又令人迷惘的大街上,燈光在我迷糊的雙眼裏漫成一朵朵雪片,到處都是,花了我的雙眼,我分不清東南西北,但也不用去分清,我真想隨便找一個方向,就這麼一直向前走下去,不管會走到哪兒,一切都不重要了,隨隨便便,永遠的飄,永遠的遊,再也沒有那些煩人的聲音,煩人的畫麵,煩人的事情,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在我看來,比錢更重要百倍……

可是,我從沒有這麼做過。這裏還有什麼我放不下的?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無聊中,又平白無故的聯想到剛才的車如果撞死了我會怎麼樣……無論什麼值得留戀的和不值得留戀的東西通通都拋之腦後,那樣的感覺會不會很好……看來我跟那失戀的大學生也差不了多少。我笑著。

死了,會有誰為我傷心?父母?我不知道,或許會吧,不過他們一定會互相的責怪,怪對方沒有教好孩子,沒有管好孩子,他們永遠善於發現別人身上的缺點;親戚?他們會在我辦喪的時候哭上幾場,然後回去繼續安居樂業;那些口口聲聲說為我好的老師?他的工資也不會少吧,所以他沒有必要記住我;朋友?李朝?他會傷心嗎?我不清楚,他是我現在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向壞的方麵想,也不敢太樂觀……牧盈?秦賀?齊哮?譚夏?還有……秋姚。此時此刻,一個盡做壞事的人還希望在自己死的時候有人會懷念自己,我又為自己感到好笑和輕蔑。可是,她們曾經還說我是“好人”呢……鼻子很酸,不知道我是想哭還是想笑。

夏天就是容易下陣雨,說來就來,密度大,顆粒大,流量大。我在雨中才走了幾步,就被淋得跟剛才河裏爬起來似的,全身上下沒一處是幹的,也把我的頭腦澆得不知道是清醒了還是更加的糊塗了,但有一點肯定,那感覺很舒服……

雨勢結束了它的突襲,慢慢轉小,我才漫步到那家和李朝常去的網吧,去躲躲雨。其實更主要的目的是打發掉這個通宵的時間。

剛走進門,老板熱情的給我打著招呼,我向他點點頭。而此時,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穿來一個聽起來沙啞的聲音。“浩誠……”

我尋聲望了望,網吧洗手間的門口,陳昆正探頭探腦的向我招著手。

看他那樣,我第一個反應是:出事了?

我好奇的向洗手間裏走去,順便帶上了洗手間的門。

“什麼事兒?”

“大事!朝哥被抓了。”他仍然用那個壓低了的沙啞聲音對我說著,似乎在小心隔牆有耳。

“啊?抓了?你聽誰說的?”

“李連傑的人看見了,今天下午抓的,剛剛才告訴我們,李連傑現在出去找你了。”

我的頭腦大約保持了一到兩秒的空白,也就一天沒有見著他,怎麼就被抓了!我向陳昆繼續問著:“就他一個人被抓?”

“還有,唐卿,崔餘,羅二。”

崔餘……我大概了解了。送他走的時候就看他猶猶豫豫的,他果然還是跑回來了。把唐卿供出來後,牽扯了李朝。“羅二是誰?”剛經由李朝接觸到這些人的我對百沙街的熟悉程度當然不及從小就在這裏的陳昆。

“是個教人開鎖的。經常和唐卿在一起。”

開鎖的,大概是唐卿叫來開崔餘家鎖錢的抽屜的。

陳昆望著我,像是在等待我的下一步指示,“朝哥”不在,他也隻能期望我這個長期和李朝在一起的人能想點法子了。但我頭腦也亂了,因為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清醒清醒,我捧起水澆到臉上,接下來……我想到了郝誠,他在道上這麼多年,混得還有板有眼的,找他說不定能有什麼辦法,不過這麼晚了,上哪兒去找他?還是先回家去看看情況。“李連傑回來了就叫他不要在到處跑了,在這裏等我,我出去一下。我天亮回來。”

“哦,好。”

安排了陳昆,我冒著雨向家的方向趕去。

李朝被抓了,我的處境恐怕也好不了多少。一直走到我家樓下,我望向我家的窗戶,現在是淩晨一點多鍾,老爸老媽也睡得正香,所以窗內隻是一片黑暗。能睡得這麼心安理得,恐怕警察也還沒去過我家吧,被抓進去的人隻有李朝知道我的情況,那麼說來,李朝還沒有把我供出來,但這樣的話,他混得過關嗎?又或者,警察隻是暫時沒有來呢?

找了一個能夠遮雨的頂,我就呆在裏麵。如果警察要抓我,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家裏了,所以我就一直在這裏監視著,以便第一時間得知警方的動作,稍有危險,立刻跑路。

已經睡得朦朦朧朧的李朝被一陣開關鐵門的聲響叫弄醒,虛睜著眼看了看。那“梭葉子”和其她幾個同行都開始“撤離”。

“走吧走吧,你們老板來過了。”警察一個一個的打開了門。

“小兄弟,拜拜。”對麵的那個女人臨走前還不忘笑嘻嘻的給李朝打個招呼。

“哦。”

嬉笑聲越來越遠,這裏又恢複了安靜,但被吵醒後的李朝很難再入睡,他躺在那硬綁綁的床上,目光再次落在了那牆上的一排排刻字,又看到了那個“無名氏”留下的:媽媽,我想你……不過他卻並沒有想起他的母親,想起的卻是他的爺爺和奶奶。父母自從離異後就一直不在身邊,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麵。所以從小到大,可以說是被他的爺爺奶奶帶大的,現在自己成了個階下囚,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被關在這裏的話,他們會怎麼樣……

雨夜的風很冷,竄進那狹小的屋子,把李朝吹得略感一絲涼意;這冷風也吹過那僅僅算是有頂的草棚,吹在我濕漉漉的身上,打消了我的睡意。

這漫長而寒冷的一夜過去了,根本沒有警察的蹤影,天色慢慢的轉明,雨慢慢的停下來,上班的人們也開始紛紛出門,世界也不再隻是單調的雨滴聲。

已經挺不住的我一次又一次的吸著鼻涕,強頂著僅剩的一點精神,決定回那家網吧。一路上,眼皮一個勁的向下榻,腳還機械的向前跨步,但已經沒有在走路的感覺,每當車輛從身邊弛過將我驚得稍微清醒,我才知道我又向前走了多長的路程,但無法維持多久,再次陷入半清醒狀態。其間還夾雜一些夢,夢中的我同樣走在這條路上,我甚至會分不清哪是夢,哪是現實,一次次的強行要自己從夢中清醒過來,而後才知道醒來的自己仍然是在夢中,使夢中的我都開始為無法真正的保持清醒而著急……

沒被車撞死還真是奇跡。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走到那網吧的,到的時候我強打起一絲精神,吩咐了陳昆去找郝誠,也沒聽清他對我又說了些什麼,倒在網吧的沙發上,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似乎已經是下午,我朦朦朧朧的看見我旁邊的沙發上坐了四個人,有李連傑,有恭仲華,還有兩個我不認識,其中一個不斷的說著什麼。陳昆就一直站在後麵抱著一瓶插了吸管的汽水吸著。

“郝誠來了嗎?”稍微清醒後,我才坐了起來。

此時,我吸引過來了幾乎所有的目光,而目光中,我感覺到些許異樣。

“誠哥,我就看見這些。”那個不斷說話的人說完了他的話。

“哦,好,那你先走吧。”我才注意到,那被叫著誠哥的人全身上下西裝筆挺,國字形的臉,在我們這些人中,就他看起來最正統,而在我們這些人的陪襯下,他的衣著也顯示出他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的身份。

那人叫他誠哥,他就是郝誠?當我想到這裏時候,我也立刻察覺到那些目光異樣的起因。這郝誠在百沙街上的地位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無論是誰,都恭恭謹謹的稱他做“誠哥”,而我卻張口一句郝誠,所以那些目光不異樣都難怪。

“你是經常跟在李朝身邊的那個浩誠?”郝誠向我問起來。

在他們心目中,我也就是李朝的一個跟班。“嗯,就是我,你就是誠哥?”我察覺到失言後,立刻改了口。

或許是因為我的改口,他若有若無的笑了笑,然後繼續道。“是我。”

“李朝他們被抓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他們剛才告訴我了。”

“昨晚我在我家樓下守了一晚上,沒有警察去我家,所以我猜可能李朝沒有供我出來。”

郝誠站了起來,來到我的跟前,拍了拍我的肩道:“這事情可大可小,但李朝才剛滿十六歲,警察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唐卿頭上,李朝不會有事的,而你如果也被抓進去了,你也不會有事,這點你可以放心。”

“哦。”聽到這裏,我稍微鬆了口氣。我可不想被抓住,即使如郝誠所說,不會有事。

“但你們要記住,一有新的消息馬上通知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郝誠死死的盯著我,而那眼神非常的堅定,給人一種不敢不照做的壓迫感。

“嗯。”

郝誠說完後,就走了。

我則陷入對他剛才那句話的思索之中,他那斬釘截鐵的語氣是什麼意思?他也說過,事情可大可小,如果鬧大的話,後果一定非常嚴重……

“我們現在做什麼?”是陳昆在問我。

“等咯,叫點人,去公安局門口望望。警察一有動靜就來通知我。”吩咐完,我去網吧吧台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告訴父母晚上也不回來吃飯了,而回答我的,還是那沒完沒了的責罵聲,是的,無論我跟他們說什麼事情,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他們似乎從來都隻會用這種帶有責備和厭煩的語氣回複,就如我小學時的那次,即使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百分的試卷,換來的還是以驕傲為題目的責備。我就是在他們的這種語氣中長大的,但我聽膩了,我不想再聽了,我啪的一聲掛掉了電話。

照他們說話的語氣來看,沒有異常,說明警察仍然沒有去我家裏。

畢竟一夜沒睡,當我再次躺在那鬆軟的沙發上時,我不知不覺的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我夢見回到了七歲那年,和外婆一起替姨媽看家的那七天,姨媽帶著表姐跟姨爹回去上海,我就和外婆每天傍晚散步到姨媽家去。夜裏,外婆為我扇著那把老朽的蒲扇,讓我舒舒服服在那張鬆軟的沙發上睡去。夜很靜,但隻要有扇子機械的扇動帶出的聲響,我就知道外婆還在我的身邊,我就能安心。可漸漸的,眼中耳中的世界開始單調乏味,扇子的聲音消失了,一瞬間,仿佛隻剩下我一個人還活著,在這個黑暗的夜裏,在這個沒有人的星球上活著。沙發很舒服,但我也不得不站起身來,在漆黑的屋子向四麵八方伸出手去探尋,尋找我的外婆,雖然我很想叫出聲來,可是在這寂靜的夜裏,我不能發出任何的聲音,我隻能焦急的透過窗外望向樓下燈火通明卻寥無人跡的街道,希望向那光明的地方尋求庇護,可是我永遠也跑不到……

“李朝,李朝,誰是李朝?”門外來了一個警察,在牢外叫著。

所有關在這裏的人都被驚醒,李朝也一樣,稍微清醒後,立刻答應著。

“你奶奶來了。跟我出來。”說罷,就掏鑰匙打開了門。

跟著這人,李朝來到了被審訊的那間屋子,一眼就看見了他那個白發蒼蒼的奶奶,奶奶也轉過了頭來,但卻沒有說什麼。

“他在外麵犯了案,不過孩子還小,又是別人帶出去做的案子,現在隻需要交五十塊錢就可以把他領回去了,回去後看好點,不要再讓他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那個女警察向李朝的奶奶說著。

“知道了知道了,謝謝你們對他的教導,回去我會管好他的……”李朝的奶奶客氣的說著,然後掏著錢。

“對了,你吃麵沒有?”那女警察突然又問想李朝。

“啊?”李朝愣了愣。“吃了一碗。”

“哦,那得交八十。”

“哦,好好。”李朝的奶奶客氣的把錢繳了。

李朝不禁吞了一口唾沫,自己剛才吃掉的麵原來比那隻“鍍金的煙”還要貴!

不多時,我被自己的夢驚醒,醒來時,夢中那種無盡的空虛感在心理繚繞,我一身的冷汗。幸好那隻是夢,但當我從夢中醒來,也沒有誰回到了我的身邊,外婆仍然不在了……

坐了一會兒,頭腦也清醒了不少,陳昆就跑進了網吧裏來,向坐在沙發上的我跑了來。

“李朝放出來了”

……

“以後不要跟那些人在一起了,知道嗎?”李朝的奶奶一路上不斷的叮囑著。

“知道了。”

“看這次差點就惹禍了。下次恐怕就沒這麼簡單就能出來了。”

“嗯。”

“如果在警局裏備個案什麼的,這輩子的前途就……”

“行了,奶奶,我都知道。”李朝稍微有些不耐煩了,但還是不願意大聲的反駁,隻是細聲的應著。因為這是他最親的奶奶,甚至比父母還親……

他的奶奶看看他,“知道就好,知道就好……”然後也沒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