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出道(下)
“嗯,今天打掃教室的是……”班長看了看本子,繼續道:“浩誠,秋姚……”
“啊?”我怪異的叫道。“能不能換換?”
班長聳聳肩。“今天是我們初中生涯的最後一次打掃教室了,你認為會有人傻到和你換嗎?”
“也對。”可是我突然得到一個很不錯的消息,正要和李朝去幹一件大事呢!
“那你就別去了,待會兒我在樓下等你。”說完,李朝匆忙的離開了教室。
“哦……”
來自內部的特大喜訊:那天不怕地不怕,拽得要命,和李朝也算結過梁子,與恭仲華並稱校園兩大堅決不能招惹的人物——胡庭桑,一夜之間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叫打,連李朝也連忙跑去參一腿。
至於為什麼,很簡單,他的三個哥哥,一個參軍去保衛祖國了,再也保衛不了他的弟弟了;另一個不知道被哪位除暴安良的大俠砍死了;還有一個被警察抓去吃了牢飯。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不過老天有眼,能讓我們在離開學校之前看到那胡庭桑的糗樣……
就在學校大門外,已經圍好了一大群人,四十來個,有高中的,也有初中的,有結過梁子的,有不認識的。這胡庭桑還挺有麵子,送葬的人都是這麼一大堆。這些人彼此遞著煙,客客氣氣互相詢問著這樣或那樣的事情,更多的是一起追討胡庭桑的罪行,唯一的共同點是個個都睜大了眼把學校大門緊緊盯著。拜胡庭桑所賜,不認識的人們成為了朋友,稱兄道弟,還不斷的互相叮囑,以後有事大家相互照料;而接過梁子似乎也本著不打不相識的原則,三句兩句就冰釋前賢,化幹戈為玉帛。總之,頗有六大門派聯合圍剿光明頂的恢弘氣勢。
一切內部矛盾無影無蹤,今天大家本著同一個目的來到這兒,大家就是朋友。
“李朝。”一個聲音大喊到,是羅勇。“你也是來等胡庭桑?”
“那當然,那天我不是弄髒了他的衣服嘛,他也說了,那衣服值一百多塊,不賠不行,我今天就來陪了……”李朝邪氣的笑著。
“嗬,這小子惹了不少人。”羅勇向李朝遞了一支煙,被李朝謝絕了。“怎麼,不給麵子?今天大家都是一起來逮胡庭桑那小子的,都是朋友,以前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嗬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
“哦……對對對。”羅勇笑了笑,自己點了一跟,抽起來。“很久沒跟你說話,我都忘了。”
學校裏那些優等生和中等生們走出大門時,似乎都戰戰兢兢的,生怕這些已經結成一股強大勢力的差等生同盟的目標就是自己。而圍在門口的差等生們也用鄙夷的眼光目送這些戰戰兢兢的優等生離開學校。
終於,一個坐在圍牆上的人站了起來。“來了,他媽的終於敢出來了。”
此語一出,所有人都來了精神,向大門口望去,剛好看到大門內的胡庭桑,他左右為難的站在那裏,似乎知道自己跨出學校之後的後果,不敢有任何貿然的舉動。
我嘿喲嘿喲的打掃完了教室,用手擦了擦額上浸出的汗,大功告成,下麵就準備去湊熱鬧,畢竟千人同討胡庭桑可是千載難逢的場麵,不去看看,還真是可惜了。
“我的那份做完了,我先走了哦。”我準備離開教室,現在去恐怕還來得及吧。
“等……等等。”突然,秋姚叫住了我。
“還有事?”我轉過頭來,看看她,又狐疑的把教室打量了一翻,除了那些因為從來都不怎麼引人注目而導致灰塵堆積形成厚度的死角以外,都算掃幹淨了吧。“沒……問題了吧?”難道她想讓我把那些死角也掃幹淨?我又看看她。
“不,我是想……請你幫個忙。”
“幫忙?什麼事?”我隻記得,那時候,我隻是一直在祈禱她要我幫的忙別太費時。
“嗯,就是……馬上就中考了吧,我物理和化學還有些不懂的地方想問問你。”她睜大了眼睛盯著我,似乎在察言觀色。
“哦……”我皺了皺眉,問問題的話,那不是要花掉很多時間?
“你很忙?”她小心的問著,似乎是從我的臉上讀出了“左右為難”四個字。
忙?突然間,我怎麼就覺得我不感麵對這個字?我心裏莫名其妙的不是滋味起來……我很忙?我忙著做什麼?忙著去看打架。在大家為中考忙著複習的時候,我在忙著看打架……還真是大忙人……
“算……是吧。”我勉強笑道。
她的眼神裏閃過些許的失望,不過僅僅是一瞬間而已,也偶然的被我眼角的餘光所捕捉。但她立刻又掩蓋住了那個表情,聳聳肩:“還有三天就中考了,你自己也要複習吧,那就不打攪你了……”
又一柄神聖的箭刺進我陰暗的心靈之中……複習。
算了算了,她還以為我忙著為中考努力呢……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別想了,再想,《胡庭桑之死》就看不成了。
可是……她一定很失望吧。
其實我很了解失望是什麼一種感覺,因為失望對於我來說,應該算家常便飯了。不過那是過去的事,大概比失望更高等級就屬絕望了吧,杜絕一切奢望,而我現在也應該屬於這個境界。我也就沒再體會過失望的心境,但我還是能回憶起失望時候的感覺。
“喂,這些死角你都沒掃過呢……就想走了啊……”秋姚突然又對我喊到。
我再次回過頭來,看見她一臉的壞笑。哈!小姑娘聰明著哩!知道威逼了。
“如果你當作沒看見的話,我可以考慮考慮你剛才的要求。”我看看那些死角,因為地形的原因,想清理,一定又要大費周章,我很懶,所以我選擇了順從。
看著她陰謀得逞的笑,我也莫名其妙的有一點高興。哎,算了吧,那邊的熱鬧注定與我無緣。
人已經走完了,剛才還沉浸在喧囂之中的教室現在隻剩下我們兩個人,變得異常的寧靜,看著那一張張已經被收拾幹淨得近乎空曠的桌子,我的眼中還能浮現出那些同學坐在桌前讀書,或趴在桌上睡覺,或在桌麵上亂寫亂畫時的情景,才突然再次想到,今天已經是我初中生涯的最後一天了,以後我也不能再看到那些同學們在這桌前的一舉一動了。幾天之後,大家就要天南地北,各奔東西,心理浮起一絲淒涼。
給秋姚講解完那些題目之後,差不多那邊的架也打完了吧,我也突然一點也不想離開教室。以前第一個離開教室的我今天居然還留念起教室來,自己也開始都覺得自己好笑。我背靠著牆望著窗外,雙手交叉在胸前,敲起二郎腿,悠閑的擺來擺去。
夕陽已經準備落下山去,世界被一片黃色盡染,偶然有一隻鳥孤獨的飛過,發出幽長的叫聲,似乎還伴了遠處的山反彈回來的回音……頗有落霞與孤騖齊飛的意境。
“今天謝謝了。”秋姚笑道,可那笑,並非滿意的笑,反而有一種和這黃昏很匹配的失落感。
“為人民服務……”我喊著口號。
她嗬嗬的笑出聲來。“你真是個好人……”
又是好人?我也笑了,第三個說我是好人的女孩,看來我以後去拐騙婦女兒童的話,估計很容易得手,是條財路。“好什麼人啊……還不是你逼的……”
“不,如果你真的不想留下來的話,我逼你也沒用。”她笑了笑。“今天是最後一天,就算你逃了,老師也沒辦法再追究什麼的。”
“是啊,我真傻。”
“嗬嗬。”她又笑了。“我知道,你總是怕看到別人失望嘛,所以總喜歡找理由答應別人的要求。”
“原來我已經傻到這種境界了。”
教室裏沉寂了片刻,她突然又說著:“我準備考市七中。你呢?”
“我?有個願意收留我的學校就算好的了。”
“你怎麼這樣說,你的物理和化學這麼厲害,又聰明,一定能考個好的學校。”
“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光這兩科好有什麼用。”
“你再努力努力。”
“還是天方夜談。”
她翹著嘴,無可奈何的看著我。
差不多了,留念也該留念夠了,即使呆在這裏,時間也不會停止。我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等等。”
“還有什麼事?”
她指著我的課桌上那一堆課本。“需要袋子裝嗎?我有多的袋子。”
我看看那堆書,跟我這麼久,我還沒仔細打量過它們呢。“不用了,我並沒打算要帶走它們。”
“啊?你不複習?”
“算了吧……有什麼用,得了癌症的人終究要死,再去什麼放療,化療,氣療還不是一個結局。”
說這句話時,我突然想起了兩個人,一個就是我的姨媽,想起病危的她在我生日的時候給我錢的樣子。我並不是貪財,錢也不多,但原本並不富裕的她拖著已經瘦削的身體幾乎用掉所有力氣,小心的從上衣口袋裏取出錢來給我,叫我自己買點什麼喜歡的東西時的樣子,我永遠記得。我幾乎沒有過過生日,所以當她給我錢的時候,那種欣慰的感覺,看到她不振的精神,那種苦澀的感覺,是我永遠無法忘記那次生日的原因之一;而另一個原因就是,我的姨媽在我的生日的幾天之後就去世了,那種重視自己的人突然在世界上消失的感覺也是刻骨銘心的。姨媽是好人,我那時候很舍不得她,可現實的結局並不一定和電視劇裏一樣,總會以大團圓告終。她走了,那個關心過我的人永遠不能再睜開眼睛,永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
另一個人是我的外婆,小時候,她無論做什麼好吃的都會先塞到我嘴裏來讓我嚐嚐,雖然她從來不笑,可我知道她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我,我也就是在她的關注下長大的。後來,我外婆病了,住院了,需要手術,需要一大筆錢,我們許諾會盡快把錢湊齊,醫院斬釘截鐵的堅持要我們把錢湊齊了才手術,無奈,我們無論多麼努力也沒能搶在時間的前麵,外婆也去世了。這就是我們所生存的社會,金錢就是醫者們可以見死不救的借口,我恨那家醫院,恨到巴不得做顆炸彈炸了那棟樓。這些個成績優異突出,博士或博士後文憑,一個月拿著好幾千的俸祿,社會的上等人,白領階級,也跟那沒有良知的畜生無異嘛。
“喂。”秋姚把我的思維拉回了教室。
“啊?”
“你還是努力努力吧,總會有希望的。”
我看著她真摯的眼神,笑了笑,“我回去了。拜。”
“哦……”我背對著她,看不見她的神色。
我拉開了教室的門,右腳才剛跨出教室。“等等……”她突然又向我叫到。
她今天已經叫了三次“等等”了。我又回頭看向她,看她這次又想說點什麼……
“我喜歡你……”
“他媽的,看你能在裏麵躲多久。”大門外的人開始不耐煩的向大門內的胡庭桑叫起來。
而胡艇桑哪裏敢出來,他已經猶猶豫豫的在大門裏呆了快一小時了,他知道,一旦出來,不缺個胳膊少個腿,怕是回不了家的。
“媽的,找了你好久,原來你躲在學校!”突然,一個歇斯底裏的吼聲填滿了學校大門方圓數百米內的所有空間。隻有罵街的潑婦才會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等在門外的人不禁皺了皺眉。
那人看來並不高,但絕對的大,身材絕對可以用魁梧來形容;那體積簡直要用噸位來度量。頭發亂七八糟的梳在一起,紮成一束,滿臉橫肉,第一眼就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狠角色。守候在門外的人群一下子傻了眼,瞪著這個半路殺出的陳咬金。
“是胡庭桑的母親。”
“啊?這就是他媽?有沒有搞錯!”
“我媽要是也這樣子,我還是死了好!”
所有人頓時議論開了。
“剛才老師又打電話來了!說你幾天沒來學校!老子交錢來就是讓你鬼混的嗎?啊?”她繼續用彪悍的嗓門喊著。隨後,右手隨便一揮,將那胡庭桑整個人就掀倒在地,然後居然開始在他的胸口上開始亂踩。“媽的,你不想讀書就去死,浪費老子的錢……”一邊踩,還一邊叫罵。
胡庭桑也許早就有所預料,用手護著胸口,縮成一團,不斷向旁邊的一張長凳下挪。
“行了行了……”門衛似乎看不下去了,試圖勸阻。
“老子教育孩子關你屁事?”被那眼神一瞪,門衛的就沒說什麼了,又乖乖的縮回了他的值班室……
“是後媽嗎?”一個人向身邊的另一個人問到。
“親媽……”
“那她是搞相撲的嗎?”
“業餘愛好吧……”
“回去,回去叫你爸好好的收拾你!”隨後,胡庭桑像一隻柔弱的小貓一樣被他母親一把提起來就向大門外走去。
“原來這還隻是熱身,回家還有他爸對他進行正式教育……”一個人一邊擦著額上的冷汗,一邊說道。
胡庭桑已經被母親提出了校門,是動手的時候了。“喂,出來了,我們上。”另一個人提醒著所有圍剿胡庭桑的同誌。
但卻沒有一個人回答,也沒有一個人行動,大家隻盯著那業餘相撲選手把他們的獵物提走,沒有多的異意。
眼看著胡庭桑越提越遠,無奈,人們隻能聳聳肩。
但當我神誌不清的來到學校大門口的時候,所有人已經散了,剩下那麵臉笑容的李朝。
“終於下來了,你不知道!剛才胡庭桑他媽來了,把我笑死了。”
“哦。”我已經記不清當時到底在想什麼了,總之腦子總是悶悶的,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沒什麼真實感,因為還沒從秋姚的那句話中擺脫出來,因為那時候的我對這幾個字還沒什麼免疫力。
“喂,你臉怎麼這麼紅啊?”
“啊?不知道。”那時候的我單純得還會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