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同樣對方文心他也沒有讓他一步到位當上副總編,在他進入部務會之後就擱下了,實際上等於隻是讓他向副總編的位子靠近了一步。就這樣梁文還是覺得這件事情上他占的便宜太大了,所以在讓他正式坐上副總編位子的這個時間上還要拖一拖。在梁文看來無論是按自己的心意還是按自己的標準,方文心都是不夠格當副總編的。他有這麼個可能完全是插了報社沒人這麼個空檔。

可是方文心卻並沒有表現出感恩戴德。不知是因為這個紅紅的大蘋果在眼前懸掛得時間太久讓他麻木了,還是他覺得這個位子非自己莫屬,竟然對此很不以為然。梁文一直在等著他來感謝自己,以便和他作一次深入全麵的交談,把官場的一套點撥他,讓他開竅。可是每次方文心找他隻說手頭上的事情,多一句話也沒有,而且絲毫沒有和他接近的意思,相反倒像是男女戀情萌動之初要避嫌一樣故意疏遠他。梁文心裏實在惱火,他還沒見過這麼迂腐不懂事的人!梁文本身就是個驕傲的人,當然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對方文心循循善誘,隻好隨他去。

梁文心中歎息:方文心書讀得不少,學問不錯,才華不錯,業務能力也不錯,但隻適合做具體的事情。他不懂官場語言,不諳人情世故,這是他最大的缺陷。就此一條,決定了他和自己永遠不會成為一條道上的人。

安排完了方文心,梁文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辦公室主任老馬。

老馬是報社最早表現出對他關心的人,也是報社最早替他做事的人,正因為看在他有這個心的分上梁文才一直忍耐著沒有動他。要說他做的事情,梁文可是一件也看不上。

梁文最難以忍受的就是老馬替他裝修的辦公室。他看了第一眼心裏就有一百個不滿意,他認為這個辦公室裝得要格調沒格調,要品位沒品位,反正是沒有一處合他的意。無論是裝修材料還是裝修風格都土得掉渣,外麵有那麼多新穎的材料在這裏一點也看不到,滿屋都是陳舊和粗劣的東西。牆刷得灰不灰綠不綠,地板是那種怎麼擦也擦不出來的屎黃色,家具是散發著濃厚的膠水味兒走近了辣眼睛的複合材料製品,造型不美觀不說,做工粗糙,一看就是廉價貨。尤其是辦公桌椅,個兒大得離譜,橫一排豎一排還帶拐彎兒,樣子十分誇張,還有一些累累贅贅莫名其妙的貼麵和裝飾,更是俗氣無比。梁文覺得自己往那兒一坐簡直就像是剛發了一點小財的鄉鎮企業老板,實在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其實老馬真不是存心要讓年輕的總編輯不高興,相反他巴心巴肺地想討他的喜歡。為了買這些東西,他轉遍了城裏城外的家具市場,最後選中的這套辦公桌椅的確是因為看中它們既氣派又實用而且還不貴。老馬還真不是單單想著替報社省錢,討好領導他永遠是擺在第一位的。這個賬他還是算得清楚的,買東西花的是公家的錢,領導滿意落著了好可是自己的。為梁文辦事他是不惜代價的,隻不過他從來沒有機會為這個年齡層的領導服過務,不了解他們的口味和講究。他以為桌子就是桌子,椅子就是椅子,能用就可以了,頂多就是挑一挑樣子,看看有沒有毛病,對品牌他是一竅不通,腦子裏也根本沒有這個概念。在他看來“牌子”壓根兒就是蒙人的,為“牌子”多花一塊錢他都會覺得吃虧上當。所以也就決定了他辦出來的事情沒法讓梁文滿意。

梁文也清楚老馬這麼做事並不是有意要讓他不痛快,他就是人蠢事難成。可是別的還好將就,自己辦公室將就起來實在太難受了。梁文上班隻要一邁進辦公室心裏就很不爽,就像出門穿了一雙不合腳的鞋。有時他在辦公室裏坐著,心裏便無名火起。他後悔當初太相信這邊的辦事能力了,自己都沒有過來看一眼。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辦公室竟然會裝修得這麼沒水準。而且他居然還在老馬的臉上看到了邀功請好的表情,他隻差沒有氣暈過去。

沒過多久椅子就開始出毛病。首先是轉輪掉下了一個,梁文打電話給老馬,讓找人來修。因為還沒過保修期,老馬一個電話打過去,廠家馬上就上門來了。修好沒幾天,又一個轉輪掉了下來。梁文打電話叫來老馬,隻對他說了一句“這椅子又出毛病了”,就不再和他說話,轉過身去和剛走進來的方文心談起了稿子。上次廠家來修轉輪的時候老馬在旁邊看了,覺得不算太難,他出去找了兩件工具,鼓搗一番,就裝上了。推一推還算結實,至少一時半會不會有事。他對梁文說回頭再讓廠家來好好修理,梁文不置可否,裝得就像沒聽見。

老馬回到辦公室,回味著剛才的一幕,心頭很鬱悶。他明顯地感到了梁文的不滿和冷淡,覺得自己好心沒好報,馬屁拍到了馬腳上。他想自己替他裝修辦公室不說功勞也有苦勞,為了討他一個好也是費了不少的周折,先是打通李明亮這個關節,又軟磨硬泡逼著資料室搬了家,為了搶工期又跟裝修公司不知說了多少好話,賠了多少笑臉,每天還沒日沒夜地盯著,生怕裝修工人偷工減料做得不到位,可是直到把一個裝修得新嶄嶄的辦公室交到他手裏他竟然連句表揚或者感謝的話都沒有說。這些也就不說了,現在不過是椅子的輪子壞了兩個,就這麼給自己臉色看,而且還當著方文心那小子讓自己沒麵子,老馬想想挺心寒。他看方文心也是越來越不順眼,覺得他狗仗人勢,拿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跟在梁文後麵牛逼哄哄的,故意壓他一頭,因此他也越加地氣惱。

晚上回到家老馬給自己斟上一杯二鍋頭,三四兩酒灌下肚,心情才慢慢平展開來。他想自己跟梁文也好跟方文心也好根本就不是一茬人,論年紀自己是他們的長輩,他們是自己的晚輩,大人不記小人過,自己沒必要跟他們一般見識,更沒必要跟他們去比什麼拚什麼。自己都五十八了,退休就是一二年的工夫,自己也該看開了,能平平安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就挺好了,畢竟還有那麼些人下崗呢!何況掙得也不算少,一個月混下來好賴都有五六千塊錢,趕上獎金多的時候還遠遠不止這個數。這麼一想他的氣就順了,心裏也沒有什麼不愉快了。

第二天他去上班已經把頭天的不開心統統忘光了。可他忘了並不等於別人也忘了。他到班上不久薛恩義就打電話叫他過去。

老馬顛顛地跑去,薛恩義開門見山地問他:“你怎麼給梁總買偽劣產品啊?”

老馬頓時蒙了,反問他:“我什麼時候給梁總買偽劣產品啦?”

薛恩義皺著眉頭說:“梁總說他的椅子壞了不止一次了,他來才多久啊?這還不是偽劣產品啊?”

老馬一臉委屈地辯解說:“我也沒拿一分錢的回扣啊!”

薛恩義便換了體己的語氣開導老馬說:“老馬啊,咱們共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換別人我就不說了。梁總年紀輕,他們年輕人可不像咱們老同誌這樣講究艱苦樸素,他們講美觀,講檔次,你跟不上形勢是不行的。其實你不懂也沒關係,說老實話我也一樣不大懂。我不是跟你說過,不管替梁總買什麼東西你都事先去問他一聲,別讓他覺著咱們小氣,在他身上都舍不得花錢。——你不想想這一攤都是人家的,你省錢又何苦呢?再說這錢省下來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這樣的順水人情你幹嗎不給他好好做呢?”

老馬起初心裏很別扭,覺得薛恩義怎麼也來挑理,存心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但是聽他說了幾個“咱們”,心裏就順溜多了。琢磨琢磨他說的也有道理,也的確是為了自己好,便點頭道:“好吧,我記住你說的了,你放心,我會盡量把事情辦好的。”

從薛恩義辦公室出來,他噔噔噔跑到梁文辦公室,請示他想換一把什麼樣的椅子。梁文一臉純真的微笑,連連擺手說:“不用換,昨天你不是已經給我修好了嗎?”

老馬反倒有些尷尬,他非常實誠地說:“我擔心過兩天它還得壞,還是換一把新的踏實。”

梁文十分誠懇地說:“這把椅子挺好的呀,你看它多結實,哪裏這麼容易就壞了?不用換不用換!”

老馬還是堅持說:“換一把新的吧,您想要什麼品牌什麼樣子您告訴我,我馬上就去買。”

梁文態度堅決地說:“真的不用換,好好的椅子換它幹什麼?”

老馬不知道該怎麼勸說總編輯,是堅持換還是聽他的就不換了,心裏拿不定主意,人就木在了那兒。站了片刻,實在找不到話說,便訕訕地退了出去。

過了兩三天,梁文和薛恩義說別的事情提到老馬,他就像是隨口提起一樣:“我考慮讓老馬動一動,不過還沒太想好。”

薛恩義馬上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梁文看他恭敬地靜聽下文,於是又多說了幾句。他說:“老馬歲數大了,在辦公室工作我看不太適合。辦公室這攤事彈性很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多做事情就多,少做事情就少,隻是做得好跟做得不好差別相當大。就像開飯店,有星的和沒星的就大不一樣,星少的和星多的也不一樣。古人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看辦公室這塊就是‘糧草’,應該是為主戰場服務的,但以前根本沒這個意識,都以為辦公室就是打雜的,一點也不重視服務的質量。我考慮很久了,覺得辦公室這一塊還是應該用年輕人來幹。年輕人精力好,觀念新,有創意,我相信能做出新意來。而且最好是公開招聘,讓有能力同時也有興趣的人來做,真正把這一塊搞好、搞活,讓大家都感到舒舒服服的!”

薛恩義聽了立刻擊掌讚道:“您的想法太好了!這樣就能讓辦公室真正起到它該起的作用了。我們怎麼就沒想到呢?”

梁文臉上有了笑意,問他說:“不過,你看這個老馬怎麼辦呢?”

薛恩義心想這麼一來老馬明擺著就要遭殃了。從心裏說他還是很同情老馬的,畢竟從報社成立那天起他就在辦公室工作,從一個辦事員一直幹到辦公室主任也是付出了不少辛苦的,而且也的確替大家做過不少事情,操過不少心。況且老馬也是報社的元老,再過兩年就要到點退休了,按照慣例要是沒犯錯誤一般就不動了。當然薛恩義也知道這樣占著位子對工作是不利的,但他和老馬是多年的同事,而且也是多年的上下級關係,從老馬的角度想想他還是覺得他挺委屈的。

他沉默了片刻問梁文:“您打算讓他去哪裏?”問完之後立刻就後悔了,覺得自己不該多嘴,趕緊收住了話頭。

好在梁文似乎並不介意。他不怎麼當回事地說:“讓他去發行那邊吧。”

薛恩義問他:“那怎麼安排呢?”

梁文說:“保留正處待遇吧。”

薛恩義認為這一來老馬是被貶了,不過總算還保留了一個正處待遇。他將心比心,覺得老馬肯定難以接受。在這邊他畢竟是個主任,到那邊雖說有正處待遇,但實際上也就是普通一兵。老話說“落了帔的鳳凰不如雞”,發行那邊的一把手大馬是個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渾人,仗著舅舅是個大官趾高氣揚,每天不分早晚喝得醉醺醺的,脾氣比暴竹還暴,一點都炸,在班上見雞罵雞,見狗罵狗,下麵意見極大,但卻是敢怒而不敢言,估計老馬到了那邊也不會有順心的日子過。薛恩義知道老馬這個人表麵看起來隨和好說話,實際上也並不是一個隨方就圓的人,有時候也很強硬,尤其是犯起軸來也是一條道走到黑的。薛恩義覺得梁文這麼處理不太好,不過他想這根本就不關自己的事,馬上點頭說好,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梁文轉天就宣布了這個決定。

果然老馬對這個安排極為不滿,他怒氣衝衝地跑去找薛恩義。他嘭地推門而入,一屁股坐在沙發裏,自己給自己點上一支煙,一聲不吭地悶頭吸起來。

薛恩義坐在辦公桌後麵沒動,他遠遠地望著老馬,心裏十分同情他,腦子裏卻在飛快地考慮著怎麼對付他。

老馬狠狠地把煙頭扔到地下,用鞋底輾滅,憤憤地說:“你倒是說說,這不分明就是整人嗎?我知道我這個人沒能耐,文化不高,嘴也不甜,不像有些人那樣會巴結領導,會說好聽的,會搖尾巴,但是我可以拍著胸脯說我對工作是認真負責的。我做了半輩子的辦公室工作,沒有功勞多少還有苦勞吧?我也不是在這裏擺老資格,從報社成立那天起我就在這裏了,這麼多年換了幾茬領導也沒人挑過我什麼大毛病,怎麼到他手裏就過不去了?要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情你們向我指出來,我知錯必改,這總可以吧?不能跟我這麼玩陰的!你們不明不白把我給停了,你們等於把我連根拔了呀!你是我的主管領導,我還是要找你把話說清楚。我這個人做事憑良心,我不敢也這樣要求你們這些當領導的,不過你們至少也應該把事情做得大麵上過得去吧?報社也不是就我們三兩個人,還有好多雙眼睛瞧著呢,我想你們做領導的不會一點影響都不考慮吧?今天我把話放在這兒,你們別跟我說發行那邊有多好多好,那邊再好我也不去,我不懂發行,這麼大歲數了也不想再從頭學起。如果你們要想免掉我這個辦公室主任隨你們的便,反正我就在這兒紮下去了,哪兒也不去!”

薛恩義看他一張臉氣得烏紫,情緒激動,真怕他突發心髒病。他賠著笑臉打著哈哈勸他說:“老馬你先平靜一下,你的工作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你的確是認真負責,兢兢業業。你在辦公室期間為大家辦了許多的實事,許多的好事,我就不一一列舉了。並沒有人說你做錯了什麼,至少我沒有聽見過。據我所知,讓你去發行部就是正常的工作調動,這是根據工作需要作出的安排。”

老馬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說:“你用不著跟我說這些好聽的,我活這麼大年歲,不說吃了多少鹽至少也吃了多少米,不說過了多少橋至少也過了多少路,你們那一套我見多了,話揀好聽的說,事往陰損裏做,我知道你們是嫌我擋道礙事了,明說不就完了?蒙別人千萬別來蒙我,你就別在這裏跟我胡扯什麼‘工作需要’了!”

薛恩義聽他這麼說,臉上有點掛不住,但還是不痛不癢地勸他說:“你不要想得太多了,誰說你擋道礙事啦?沒有一個人這麼說嘛!你聽我一句話,發行和辦公室是一樣的,都是報社工作的一部分,在哪兒都是為人民服務,我想這你也是清楚的。”

老馬冷笑道:“你說得一點兒沒有錯,的確在哪兒都是為人民服務,不過對我來說不一樣。我在這兒是當頭的,到那邊我連個屁也不是——換你這能是一樣的嗎?”

薛恩義無言以對。他其實一直是同情老馬的,但老馬這麼直言不諱地說出來,他聽了心裏還是很不舒服。他想這老馬真他媽是一個粗人,白在報社這樣的文化單位裏泡了這麼多年,還這麼沒文化,話出來一點拐彎都沒有,自己好心好意勸他,他還不識好歹!薛恩義知道跟他來軟的不行,話鋒一轉說:“不管你有什麼想法,老馬,既然組織已經做出決定了,你就服從組織安排吧!”

老馬一聽薛恩義這口氣,一句話沒有,站起身就走了。

出了薛恩義辦公室他進了金候高的辦公室。令他極其失望的是金候高說話的調子和薛恩義簡直一模一樣,就像事先串通好的。他一生氣跑去找薑樹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