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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裝修之後的辦公室無論是格局還是風格都與以前大不相同,梁文非常得意自己的這番改造,而且特別高興有人對他稱讚這個環境是多麼的優美和舒心。——凡是說他比徐達好把徐達比下去的相關言論都是他特別愛聽的。

幾位副總編看到梁文對徐達的態度,心裏就清楚了他對他們有多麼不待見。這幾位都是有年紀有城府的人,沒有人不知道“新官上升三把火”,都害怕這三把火一不留神燒到自己身上,就是被燎著一點也受不了啊!所以都夾緊了尾巴,處處賠著小心,生怕有不當之處惹惱了新領導。

報社的廣大群眾也敏銳地看清了新總編是個非常自負的人,別看他年紀輕,等級觀念卻相當嚴重,熱情和平易也都是假象,這點比徐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梁文自己的一言一行也印證了眾人對他的這個看法。他在上任之後召開的第一次全體大會上就讓大家看到了他特立獨行的一麵。

那天大家走進會場都很吃驚。會議室的圓桌被拆掉了,前麵隻放了一張像學生課桌大小的桌子,原來那些帶軟墊的椅子也都不見了,全部換成了硬邦邦的木頭折疊椅,會議室顯得前所未有地簡樸,似乎回到了報紙創辦之初。資格老的人清楚地記得是劉大中當總編輯的時候在這個會議室裏放置了第一張圓桌,並且提倡領導和群眾不分座次;到徐達任總編輯比劉大中又進了一步,他把原來的那張略顯粗糙陳舊的小圓桌換成了中間掏空可以擺放花木的豪華的大圓桌,原來的硬硬的木頭小方凳也全部換成了軟墊椅子,還在會議室裏擺上了青蔥的植物作為點綴;可是誰也沒想到到了新總編梁文這兒卻又一把返了回去。這個“倒退”讓敏感的職工們很受刺激,大家感到這分明是一個下馬威,因此不約而同都很克製和沉默。會場上鴉雀無聲,連咳嗽聲都聽不到。

梁文姍姍來遲。他在大家坐等了十來分鍾之後才出現。進入會場之後他當仁不讓地坐到唯一的一張桌子前麵,也不用別人主持會議,直接開講。他一口氣講了一個多小時,講完之後也不問問坐在下麵的幾位副總編以及各采編室還有沒有話要說,直接宣布散會,自己又是頭一個匆匆離去。——梁文第一次正式出場就表現出了他的非同尋常。可以說從報社成立以來還沒有一位總編輯是這樣做的。大家深感震驚,卻沒有人公開發表評論。

報社有不少擅長察言觀色和討好巴結的人,以前是凡新領導上任,甭管是總編還是副總編,總會有一些人主動上門去坐坐。這個“坐坐”名堂很多,有的是搶先一步去諂媚邀寵,博得上司一個好感;有的是賣身投靠,想從新領導手裏撈個一官半職;有的是跑去打小報告,趁著新領導不熟悉情況,向自己的敵人背後扔幾塊石頭;還有的是去摸領導底的,以便投其所好,得些便宜……總之是各有各的打算,各懷各的鬼胎。真正禮節性拜訪的也有,不過為數極少。而梁文到任之後基本上沒有人去他那裏坐——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身上那股子無形的威懾力和排拒力讓那些在領導跟前跑慣的人對他都欲近不能。

梁文和幾位副總編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除了工作上必要的接觸和交流,他和他們沒有任何多餘的話。一段時間下來,幾位副手都對他畢恭畢敬。

李明亮在徐達出事之前就榮升為了常務副總編。盡管常務副總編還是副總編,但多出了前麵這兩個字意味著他的地位又有了一定的攀升。李明亮是非常看重這一點的,他認為這不僅是對他的肯定,也是讓他更加接近了總編輯這個位子,雖然他清楚隻要徐達在報社一天他就沒有可能坐上這個位子。但是升遷還是帶給他很好的心情,他對徐達也更加配合。徐達一貫就把他抓在手裏,好辦不好辦的事情都交給他辦,表麵上對他十分倚重。在大家眼裏李副總編當之無愧是徐總的大紅人,報社一度還盛傳過徐達內定他為自己的接班人,而實際上他比徐達還大著四五歲呢。然而不管這個說法是真是假,也不管徐達對他的倚重是真是假,他在報社裏算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徐達就是他了。報社的許多事務都由他具體負責,因此他也說得上是實權派人物。雖然實際上他也並非真作得了主,或者說未必真敢做主,但別人並不知情,還是拿他當個大領導。尤其是那些上進心強、渴望進步的人說話行事都會看看他的臉色。

而自從梁文當了總編輯,李明亮不再像從前那麼風光了。原因是梁文不像徐達那樣對他高看一線,相反,總是有意無意地抹平他的特殊地位。梁文故意對四個副手做得一視同仁,把他們同等看待,對誰都沒有特殊的重視。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基本上是自己拍板,頂多就是決定做好了之後問他們一下。隻有極少數時候他認為有必要向他們征求一下意見,就把他們叫到一塊兒商量,或者是每個人都問到,不像徐達那樣會和李明亮單獨商量,或者會提前給他吹風。雖然徐達這麼做也不過是出於某種策略,但還是讓李明亮覺得非常受用。現在梁文不讓他有任何突出之處,把他完全混同於一個普通的副總編,這讓他很失落,也很鬱悶。

偶爾梁文也有對他另眼看待的時候。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梁文隔三差五會有一些事情交給他去辦。那些事情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太好辦,不是十分棘手,便是無論怎麼做都很難弄出好結果,有的甚至是牽一發動全身隻要動手去做就必定會連累到其他人,而且還是明擺著要得罪人的。李明亮覺得自己就像踩上了連環雷了,心裏也越來越清楚地感到頂頭上司是在耍他呢。他心裏麵明鏡兒似的,卻又不能不按照梁文的指示去辦,因為那樣便是公然違命,同樣是他擔當不起的。很快他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憑李明亮的人生經驗,新領導上任給舊部下來個下馬威、給點顏色看看什麼的都屬正常,人家沒有大刀闊斧地來個大清掃就算不錯了,所以隻好逆來順受,再苦再累再難受也隻好忍氣吞聲,畢竟還要在人家手底下混。李明亮原來也是心高氣傲的,除了對徐達刻意奉迎,眼睛裏也是沒有別人的。一開始他對梁文來當總編輯很是不服氣,他認為梁文年紀輕輕坐了這麼高的位子顯然是來路不正。不過被梁文明裏暗裏揉來搓去,他變得識趣了許多,也本分了許多。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這顆脆弱的小雞蛋是不能往梁文那塊堅硬的大石頭上碰的,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的確是沒有錯的。他無奈地嚐到了想當奴才人家都不讓你好好當的滋味,失意和苦悶之餘開始重新找準自己的位置。

李明亮一改以往的作風,盡量夾起尾巴低調做人。每天他都在梁文到達報社之前先到班上,梁文不下班他也決不離開,盡最大可能把年輕的上司侍候周到。

梁文的辦公室是由保潔員負責打掃的,李明亮不放心,每次打掃完他都會親自去檢查一遍。他會仔細察看飲水機的水還夠不夠,茶葉罐裏的茶葉還有沒有,花草有沒有澆水等等,一切都沒有問題他才安心。從前他對徐達那樣鞍前馬後也沒有做得如此細致,可是梁文對此似乎毫不領情,他做出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從來連個謝字都不說,就好像李明亮做的完全是他分內的事情。李明亮不由暗自歎氣,心想自己如此低三下四還是馬屁拍在了馬腳上。不過想想這本來也不是梁文叫他做的,都是自己上趕,所以也是自己活該。

李明亮心裏時常會拿梁文和徐達比較,有時候這種比較完全是下意識的。在他看來徐達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和毛病,但和梁文相比畢竟他大麵子還是顧的,自己得好處多少還不忘記分惠於人,大體上不為難別人,也不讓別人難堪,做事還是有一定的原則性的,偶爾還會有真心流露的時候。而梁文對人的防範和敵意非常明顯,他給誰一個笑臉對誰好點一定是用得著此人,而且肯定是要往狠裏用的。所有的原則和規則對他來說都是約束別人的,是他手中的武器,對他本人卻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他自私,暴戾,不講禮義廉恥,完全沒有真心。不僅不能指望他有什麼好事想到你,還要時時刻刻防備他陷害你。比起徐達他算計更多,心胸更窄,也更容不得別人。李明亮與梁文接觸越多,對此的認識和體會也越深切。

有一天梁文把他叫到自己辦公室,語氣親切地對他說報社的筆記本電腦太古老了,都是淘汰機型,問他能否去買一台新的。李明亮頗為難,因為上麵明文規定添置辦公用品頭年就得做預算,更不必說是添置貴重的辦公用品了。可是既然是總編輯提出來的,他無論如何都應該想辦法辦到。可怎麼走賬他一時卻沒有主意。

見他麵有難色,梁文不以為然地說:“這點事還不好辦嗎?”

李明亮本想實情相告,但他馬上想到梁文對報社的規定不會不清楚,趕緊說好辦好辦。

當天他就去會計室用自己的名義借了錢,買了一台IBM最新出的筆記本電腦,交到了梁文的手上。

沒過兩天,梁文又把他找到辦公室,說自己的數碼相機壞了,問他是否可以去買一個新的。李明亮想起徐達在任時曾說過要給每個職工配發數碼相機,這一項在年初就做了預算,但後來徐達出事,也就放下一直沒辦。恰好梁文提起,他覺得這是個機會,又想這也是讓梁文做一把順水人情,等於由他來把徐達訂好的相機分發到眾人手裏,是件兩頭都落好的事情。便說:“要不給大家都配上,反正也是預算之內的。”沒想到梁文馬上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不置可否。

李明亮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心裏發虛起來,改口說:“我隻是這麼一說,您要是看著不合適就先不辦。”

梁文不鹹不淡地開口道:“我的原則是可花可不花的錢不花。買一個夠了,誰需要誰拿著用。不是我不想給大家謀福利,也不是我不舍得給大家發相機,可是一人一個相機發下去,麵這麼廣,人多嘴雜的,不知道誰又會說出些什麼來,傳到上麵說不定又成了事兒。我看咱們還是消停點兒好!”

李明亮聽他這麼說,知道自己犯了傻。梁文顯然沒有會過意,把自己好人心當成了驢肝肺。他趕快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賠著笑臉說:“我的確是想得太簡單了,沒有把問題的複雜性考慮進去,還是您考慮得周到!”

梁文優雅地擺擺手,仍然不鹹不淡地說:“你想得簡單不要緊,你考慮得不周到也沒關係,反正有我在這兒兜著底呢!”

李明亮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想想自己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資曆,分明又是在替他著想,而且還真是沒有一點壞他的心,卻受他這番奚落,不由又氣惱又委屈。但是盡管氣惱和委屈,他還是按梁文的意思去做了,替他買回了一台嶄新的數碼照相機。

幾天之後梁文再次把他叫到自己辦公室。這一次梁文態度和藹,甚至還露出了一點難得的笑容。他從辦公桌上的一摞雜誌中抽出一本,翻開放到李明亮麵前,一改平常冷冰冰的腔調,用商量的口氣問他:“你看能不能去買一隻這個樣子的路易·威登旅行箱?我們外出代表的是報社,總要講究一點身份和形象對吧?以後總編一級的領導出差誰都可以用,雖說價錢高一點,也不算太浪費,你說呢?”

這回李明亮學乖了,知道梁文其實並不是找他來商量的,而是要他去辦這件事。他清楚自己根本沒有發言權,更沒有否決權,於是立刻點頭表示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