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步之內的秦斷樓凝神摒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他本無心聽師徒二人的對話內容,無奈他身處的位置是進退不得,隻能一一收入耳中。她喜歡的人嗎?那丫頭會怎麼說?
“沒有。”夜千竹幹脆利落的回答。
那表情,李自遙有幾分信服。隨即,他捋了捋長長的白胡須,會意而笑的點點頭,“那為師便放心了。”
放心什麼?夜千竹越來越不明白師父了,這老頭子敢情是越老越會藏心思了。她癟嘴道:“師父是不想夜兒有自己喜歡的人?”
“為師哪是那個意思!”李自遙麵容幾許無奈,費力的解釋。
“那您是什麼意思,有什麼陰謀詭計?”夜千竹嗅到了可疑的味道,還有師父身上諸多的詭異。這老頭子挺能藏話的,她非得全部都套出來。
居然說自己的師父肚子裏全是陰謀詭計,真是女大不中留。李自遙麵容愉悅的道:“方掌門夫婦愛女失而複得,更想喜上加喜,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大徒弟夏延格,成其好事。”
忽地床底下一聲輕微的響動傳來。
李自遙變了臉色,耳朵一尖警覺的道:“什麼人?”
夜千竹繪聲繪色的道:“哎,師父,這幾日徒兒睡的可不安生,夜夜都有一隻老鼠鬧的,明天天亮我非把它給抓了剝皮抽筋。”
李自遙聞言收回了視線,繼續方才的話題:“為師覺得這樁喜事甚好,夜兒以為呢?”
夜千竹真的有些被弄糊塗了,方才師父的話講的好生奇怪,單單拿出來說她會以為是方婉婷和夏延格成親,可師父先前問的都是關於自己的問題,她著實摸不到頭腦了!方婉婷年紀比自己大上幾歲,早已過了婚嫁的年紀了,她和夏延格亦是青梅竹馬,就算自己是方震濤剛剛相認的女兒,也不至於不考慮方婉婷的感受啊!
“師父,您說的到底是誰跟誰?”
“明日你便知道了!”李自遙意味深長的一笑,一晃便沒了身影。
夜千竹將門重新關上後,腦海中全是在琢磨李自遙的一字一句,她簡直是一頭霧水。師父說話神神叨叨的。
這時,秦斷樓已然從床下慢條斯理的爬了出來。
對於夜千竹的猶豫,他有些不確定起來。這李自遙的話說的再直白不過了,照理說,她該是發表些意見的。怎麼裝起糊塗來了,難道她真的喜歡夏延格?秦斷樓不禁想到了這個可能,這夏延格長得也是一表人才的,有女人動心實屬正常。
“恭喜你了。”秦斷樓一句皮笑肉不笑的祝福,到顯得有些刻意。夜千竹是方震濤夫婦的女兒,方才在她和師弟的對話中湊巧聽的明明白白。話出口了,才發現有些酸意。
啊?夜千竹抬起頭,才明白秦斷樓一定是認為自己要成親了。
耳邊“乓”的一聲,一陣旋風白影急促的從她的眼角邊閃過,長劍呼嘯的聲音伴隨而來,劍尖直衝秦斷樓的心口處,那是致命的地方。
夜千竹臉色一變,全身毛孔猛地一緊,不自覺的顫栗起來,是師父?他怎麼又回來了?她真是枉跟在師父身邊這麼多年,低估了師父的警覺性,自以為聰明。
眼見著秦斷樓赤手空拳的,麵容卻是坦然自若,沒有一點兒的害怕和退縮。他身體一個快速的換位,僅是同一時間,劍刺偏了一點。
夜千竹心驚肉跳,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一幕發生了。
“秦斷樓。”李自遙認出了這個出現在自家徒弟房間裏的男子。若說是旁人,他到不至於痛下殺手,迭魔教教主就令當別論了。
李自遙見一擊不中,便反手收回了劍,直直的又是一劍刺了過去,直逼秦斷樓的要害。
身體的動作快於大腦的思考,夜千竹毫不猶豫的擋在了秦斷樓的麵前,閉上了眼睛。就賭師父舍不舍得他徒兒的命了。
李自遙見情形不對,及時止住了劍的方向,長劍打偏到了門板上,入木三分。
秦斷樓麵容再也不能淡定了,遇到逍遙散人,他本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隻是,沒有料到她會以身相護。刀劍無眼,她是太過篤定自己的師父不會傷她?亦或是不假思索的義無反顧?
“師父。”夜千竹一方麵慶幸自己和秦斷樓都沒有事,一方麵有些愧對師父。
“夜兒你……”李自遙滿臉的不可置信,半是驚出了些汗珠,他嚴肅的斥責道,“若是為師再慢上半分,你可知你現在還有命?”
現在想來,的確是心有餘悸。不過,她並不後悔,隻是內心懷帶著一種慶幸。師父的脾氣她再清楚也不過了,她努努嘴道:“夜兒隻是一時衝動……”
這話你認為李自遙會相信嗎?反正秦斷樓是不會相信的。
“那好,你讓開,為師要替江湖武林除了他。”李自遙一副備戰的狀態,熱血沸騰的。
“師父,您不是常常教導徒兒不能濫殺任何一條性命的嗎?何況秦斷樓還救過徒兒,所以徒兒應當回報您不能殺他。”夜千竹據理力爭,師父參入了江湖這趟子渾水,也和其他名門正派一樣欲除迭魔教於後快。
李自遙略一思考,夜千竹的話不是沒有道理,這丫頭一向是心腸軟的很。
“好。”他點點頭。
夜千竹一陣短暫的欣喜,且聽李自遙繼續道:“不過,我們既然在青城的地麵上,自然應該把人交給方掌門處理。”
“不行。”夜千竹不假思索的否決,交給青城指不定他們會把他怎麼樣?自古迭魔教和正派勢不兩立,雖然近幾年問題不是很嚴重。
“夜兒你——”李自遙雖然是非常心疼自己的徒弟,但不至於失了原則。他實在是想不通,報恩這種原因會使她奮不顧身的舍命相救。他仔細觀察夜千竹和秦斷樓的舉動,雖沒有過分的逾越和親昵,大致也能推斷出少許。不可否認,秦斷樓長得是眉目清遠,年輕人中五官和儀表出眾的一個,怪不得?他脫口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他?
這一問猛地紮進了自己的心坎裏,她若是承認,那就算是表白了。身後是連綿不絕的呼吸聲,若是再也聽不到見不到秦斷樓這副討人厭的麵孔,就像某處發生了難以磨滅的變化。從頭至尾,她對身後的人隻是含含糊糊的態度,並未表白過什麼。
“她與我有何相幹。”秦斷樓冷不丁伸手一拉將夜千竹攔在了自己身後,大有與李自遙全力以赴的意思。
他這是什麼話?什麼叫不相幹?夜千竹心中酸楚了幾分,秦斷樓是不管哪樣都不肯與自己扯上半分的關係嗎?
“秦斷樓,老夫敬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武功修為,不以大欺小,你就束手就擒,莫要垂死掙紮了。”對於武功奇虎相當的對手李自遙也頗為欣賞,既然先前答應了夜千竹不殺他,自然不會食言。若換成是平常,他隻有一半的把握,眼下到不是他趁人之危,趨於形勢罷了。
秦斷樓之所以從頭至尾沒有動手,是因為身體和功力沒有恢複完全。李自遙與他交手過,勝負尚在伯仲之間,眼下卻是一分勝算也沒有。不過,讓一個女子哀求和保護亦不是他身為一個男子的作風,即使他不算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好人。
秦斷樓和李自遙相對而立,有一種氣息的凝固。
李自遙棄了劍,赤手空拳的與秦斷樓磨拳檫嘴。夜千竹焦灼不已,一個是她的師父,一個是她在意的人,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見到這個兩敗俱傷的場麵。
招式幾間的交手不斷加劇,而明眼人一瞧便知道秦斷樓漸漸處於劣勢。
李自遙每一招都打在了秦斷樓的實處,他眉宇間輕鬆不少。相信不消多久,便可以將秦斷樓製服。眼底狡黠的笑容漸勝。
沒有刀光劍影,隻有一室的拳腳掌風,他們都是將自己的招式發揮到極致的人,像那些莽撞的漢子將屋子弄的雞飛狗跳,桌翻櫈倒的,而是疾如風的衣袂飄揚和纖塵不動的擺設。
夜千竹眼見著形勢越來越不妙,再下去秦斷樓也是束手就擒的份。她眉眼一動,拳頭握緊,打定了主意,身形一動,瞬間晃悠到了二人的中間。
“夜兒你——”李自遙依舊是一副欲言又止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唯有無奈的收回了將要出手的拳頭,表情甚為苦惱。他半是惱怒半是悲憤問道,“你當真是鐵了心要維護他了?”
此時,由於之前秦斷樓胸口處被李自遙接連挨了兩拳,他滿臉的青白,不停的撫摸著胸口咳嗽起來,伴隨著大幅度的喘氣聲。
夜千竹騎虎難下,雖然明知自己的舉動非明智之選,若不是師父尚愛惜自己,她又豈會有如此的能力可以斡旋這麼長的時間。
屋外陣陣狂風呼嘯,門嘩然一聲被吹開了。
這正是一個天賜的好機會。
夜千竹趁著師父尚在悲歎自己的罪過時,一把將秦斷樓推了出去。她和秦斷樓或許不是相愛的一對,少了許多人之間的情深意長,卻憑空多了幾分默契。
秦斷樓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便斷然離去。
“哪裏走?”李自遙回過神來,眼疾手快,腳下瞬間換了幾個姿勢,便要追趕上去。
夜千竹出其不意的抱住了李自遙的尚不算骨瘦嶙峋的身子,懇切道:“師父,看在夜兒的份上,您這次就放過他吧!”
李自遙左右被她纏住了,夜丫頭執拗的很,一時也掙脫不得。最重要的是抱住他的是自己的愛徒,雖然沒有傳承他的衣缽,有些不成器,畢竟是自己養大的閨女,也不忍下重手。
“夜兒你好糊塗啊,下一次那秦斷樓身體恢複了可會放過為師?你如此對他,他卻頭也不回的逃走,足見得其半點情意也無,這樣的人有何值得?”李自遙怒其不爭,對這個不爭氣的徒弟不禁無語相對,幹瞪著眼,最終也隻有眼睜睜的看著人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對於師父拋出的問題,夜千竹自然不敢下包票。自始自終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師父也許說的沒有錯,秦斷樓根本不會感激她所做的一切,他本是一個無情之人。
“師父,您就原諒徒兒這一次吧!”雖說從小到大她犯的錯誤不少,但始終沒有鑄成大錯。李自遙更沒有出過重聲,也沒有對她有過臉色。夜千竹能感應到師父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生氣。她求的是原諒,並不是後悔。
李自遙氣紅了臉,不欲多瞧一眼她,拂袖而去。
重重的摔門聲讓夜千竹突然一陣委屈湧上了心頭,外麵的風還在呼嘯,她狠狠的敲了自己的頭,咬牙切齒的道:你這幹的是什麼傻事!師父說的一點也沒有錯,換做是任何一個人,又豈會像秦斷樓那樣理智的走了。她果然是個大傻瓜,那個從來不曾上心過的人。
不覺間,淚水湧了上來。
今夜月不明,天不朗。反而風聲鶴唳。
秦斷樓著了單薄的衣衫,在疾風中反而有一種衣袂飄揚的病態美,皮膚白皙,氣息微弱。
深夜,他自青城而出。
忽然間,耳畔有陌生的氣息飄來,他停止了腳步,麵容上保持著一慣的淡然。
一黑衣女子提著一展油皮燈籠,十分悠閑的邁著小步緩緩靠近。
燈籠的光芒映照出她姣好的麵容和五官,有幾分俏麗的姿色,隻是那臉頰子稍些圓潤,尚算稚氣。秦斷樓不動聲色的打量,隱隱感覺到一股殺氣在蔓延。
女子笑笑道:“果然是一教之主,臨危不懼啊!”明明是十六七小女孩清脆的聲音,口氣卻裝成那般成熟老練。
“你是誰派來的?”秦斷樓開門見山。
眼前這個女子奇怪的緊,口氣還不小。但他感覺的到,她絕非大言不慚的泛泛之輩。